第三十九章梦中情人

　　我带着花京京跑了几回省城以后，该介绍该认识该联系该拜见的一应人等，一个个都拜了庙烧了香。其实我在中间也只是起了一个中介作用而已，把花京京带到那个人面前，作一下简单的介绍，以后的事情就都靠花京京自己的能力去办了。我的能耐也就到此为止了。而花京京一到省城，就显示出了她特殊的才能。只要我一介绍，一认识，下一次她就能像个老熟人似地跟对方又说又笑，谈笑风生，再下一回就能够亲切亲热地无所不谈，甚至于搂肩搭背地窃窃耳语了。我那位艺术学院院长的小师弟，是个一向很严肃严谨的人，平日里从不和女学生单独相处，要和女学生或女老师谈话，也一定要有个第三者在场。我常常跟我的其它同学们，特别是有个一官半职的同学们，夸赞他的人品和操守。言外之意当然是希望他们也能以这位贤者为榜样，守住最后的人品和道德底线，保持住一个真正男人最起码的道德操守。我带着花京京去找他，正赶上大响午，大家也都没吃饭，就一起在学院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吃了一顿便饭。因为下午他还要上省音协主持个会，一个人也只喝了半杯啤酒。花京京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话，说的也都是一些刚见面的客套话。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第三天，二个人竟一起乘船去了江北的水阁云天，在那座假山和那片小树林里整整畅游了一天，只到太阳落尽了，才意犹末尽地打了个出租车回到江南。而且院长一连三天没到学院上斑，我去找，学院办公室说院长这二天都在省里开会。花京京也见不着踪影。宾馆服务员说，她这几天都没回来。说是去附近的一个林场里去看望一个亲戚。是她母亲特意嘱咐叫她一定要去看望的一个老亲戚。说是这个亲戚原来还是省里一个挺大的领导，喜欢养蜂，退休以后就到山里养蜂去了。
　　我很是惊诧，花京京从没跟我说过他们家还有这么一个亲戚。也从没跟我说她要去山里去看望这个亲戚。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独自一人跑去了呢？这块的路，怎么说我也比他熟悉呀！再说我们现在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她又怀有身孕，这么一个人跑来跑去，也太危险了。
　　又过了二天花京京满面春风地回来了，她却说她妈妈嘱咐她只叫她一个人去看望这位老亲戚。困为这个老头脾气很特，不喜欢见生人。可是一点也不凑巧，老头上北京去了。她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我不知道花京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当时也没有把她的外出和我的院长师弟的外出联系到一起。只听花京京说：我看你跟着我在这儿呆着也挺勉强的，你对我的事也不感兴趣，你也别遭这个罪了。该认识的人我也都认识了，下面的事就让我自己跑吧。能跑到啥样算啥样，就听天由命了，你就先回去吧，别耽误了你人民教师的伟大事业。课拉太多了，你往后补起来也挺费劲的。
　　我像得到了特赦令似地一溜烟就跑了回来。就是在花京京送我上火车的时候，她又叮嘱我叫我回双山以后，一定要去找一个叫杨月红的女人，还给我画了一张地图，告诉我怎么能顺利地找到她，
　　我按着京京画的地图，很容易就找到了《生物工程研究所》。这个研究所是省研究院的一个院外所，业务归院里管，党和行政人事都归市里管。是个和县城同一级别的正处级单位。我走进收发室，说我要找一个叫杨月红的同志，正戴着一副老花镜在读《女人》杂志的老头，抬起头看了看我，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打量了我几眼，问，你不是本县的人吧？你是从省里来，还是从市来的？是公事还是私事？
　　我被老头问愣了。花京京只叫我来给这个叫杨月红的女人送一封信，也没说是公事私事。我就回答说：我，是从省城......
　　没等我往下说，老头恍然大悟地说：噢，这就对了。
　　我更加茫然：对了。什么对了？
　　老头狡黠地一笑：怪不得杨工这几天这么高兴呢。不过，先生，你来得不巧，杨工下乡了，一二天就能回来。你住哪儿？留个地址。一等杨工回来，我就告诉她，信，放我这儿吧。她回来我就转给他。我们杨工可是个有学问的大知识分子呀！要不是为了睹气，也不能下放到咱们这山旮旯来。省里早晚得调人家回去。
　　我不知道这位杨工是何许人也，京京只是让我送一封信，信里说了什么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也许是京京的一个朋友一个亲戚什么的吧。但是听了老头的话，却好象这位杨工也是从省城里下派来的。和我一样的身分呢。不觉之间便油然而生出一种亲切之感。倒真的想见一见这位杨工了。
　　然而，当这位所谓的杨工，突然站在我面前时，我竟惊呆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大着眼睛盯着她发呆。嘴巴张开就没有能再合拢。
　　而这位杨工却很大度很大方地莞尔一笑说：林老师，不请我进去吗？
　　我只好有些结巴地说：请，请……不过……
　　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工又嫣然一笑：不过，什么是不过？林先生，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一边自己审视着自己的身子。
　　我赶紧说：不，没，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我想起了咱们好象有些认识……
　　这一回该这位杨工惊异了：认识？你说我们认识？我怎么不记得我们认识？
　　我只好提醒说：在火车上，就是几个月以前，一趟从省城开来双山县的火车。
　　杨工还是有些茫然：可是我没在火车上认识什么人哪？
　　我只好进一步提醒说：《时间简史》，霍金的《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你一路上都在看那本书……
　　她这才恍然大悟地说：是的，那是我那回上省里开会买的书。以前我托过好几个上省里去开会办事的同志帮我买这本书。他们都没有买到。这回是我亲自跑了好几家书店，才好不容易买到的。
　　一说起《时间简史》，这位杨工（这哪是什么杨工，这不分明就是白莹吗？但是她又确实就是京京叫我送信的那位生物工程研究所的杨工杨月红），立时就兴奋起来，不等我问，一坐下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说起来。好象是在给我讲她读这本书的体会，又象是自己在跟自己陈述内心的感受：宇宙论是一门既古老又年青的学科。作为宇宙中高等生物的人类不会仅仅满足于自身的生存和种族绵延，会永不停息地一代一代不懈地探索着存在和生命的意义。但是人类理念的进化是极其缓慢和艰苦的。从亚里斯多德——托密斯的地心说到哥白尼——伽里略的日心说的演变就花了二千年的时间。令人吃惊的是，尽管人们知道世间的一切都在运动，只是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因哈勃发现了红移定律后，宇宙演化的观念才进入人类的意识。人们甚至于从来没有想到过宇宙还会演变。
　　听着这位酷似白莹的杨工杨月红滔滔不绝的讲述。我只有更加惊异的份。一位研究生物工程的工程师，竟然对物理学和宇宙学有如此深刻的研究和见解，实在是比她的外表的绝丽更叫我惊愕和震惊。
　　杨工却越说越兴奋越投入越自信越旁若无人：是的，人类甚至于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宇宙还会演化。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表明，宇宙的物质在引力作用下，不可能处于稳定的状态下，即使在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中，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得到一个稳定的宇宙模型，他曾将宇宙常数引进理论中。他们都希望在他们的理论里找到稳定的宇宙模型。可见，宇宙的演化的观念并不是产生于这些天才的头脑之中。
　　我赶紧倒了一杯凉开水送到杨工面前，因为我看见杨工那一张一合的二片红唇，似乎有些干燥。可是杨工却连看也没有看我送过去的水杯。仍然继续像给一个小学生讲解天文知识一样耐心地不厌其详地讲述着。当然她应该知道，这样高深的知识，小学生是绝对听不懂的。就连我这个大学生，也听得似懂非懂，半懂不懂，所以我也就更加钦佩这位研究生物的工程师了。连宇宙都研究得这么透彻，更何况生物工程乎？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和我的那个白莹长得如此酷似，如果不是在双山县，如果不是双山县真有一个生物工程研究所，如果不是花京京让我去找这位杨工，给她送一封信，如果不是她一见面就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时间简史，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她是什么杨工杨月红，这不就是那个令我的无数师哥师弟们，当然也包括我，为之倾倒为之彻夜难眠的文史楼资料室的资料员白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