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痴情暗恋

　　我之所以长期不能摆脱她的死留下的阴影。那是因为后来我终于听到了一个比较准确的消息。她是因为一个比她大近二十岁的男人而为情自杀的。那个比她大近二十岁的男人，是我们那所大学里一位研究自然辩证法的权威，省内外都颇有些名气的一位知名教授。原来是要和妻子离婚后，和她结婚的。但是省委宣传部长要升任为省委副书记，于是省委研究决定，要从大学里提拔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青年学者，接替宣传部长的职务。经过反复考查和层层筛选。他被选中。所以就不能和妻子离婚了。于是她就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踩着朦胧的月色，穿过一条又一条朦胧的街道，爬上松花江朦朦胧胧的江堤，披着一身朦胧的月光，又爬上松花江上的一座大铁桥，又艰难地爬上大铁桥边上的铁栏杆，抬头望了望朦胧的夜空，夜空上只有二三颗微弱的星星，含情脉脉地向她眨了眨眼睛，她也脉脉含情地向她们回以微微的一笑，她笑时，嘴角边上的那条细细的纹络也随之抽动了一下，于是她纵身一跳，跳进了她矢志不渝的爱的深渊和爱的无极极乐之中，和滚滚奔流的松花江中——那条满语里称之为“天河”的我们黑土地的母亲河。
　　一纵身跳下去的不只是一个美丽女人，还有一颗死灭了的心。不，不是一颗心，是几十颗上百颗心。那些心也一下子坠落入滚滚的江流之中，滚滚的历史和时代的洪流之中。
　　我的心也一直疼痛着，一直疼痛到不再疼痛，不知道疼痛的时候。当然不知道疼痛也就不疼痛了，这大概是最好的治疗疼痛的方法了。
　　可是，现在，就在我面对面的座位上，却又出现了那个女人的面容和身影。是的，对面这个女人的身材也和她一般样，苗条中藏着婀娜，轻盈中透着妩媚。连那眼角边上若隐若现隐藏着的一丝淡淡的戚凄，也只有我能够窥视和体味得到。难道天底下真有如此酷似的二个人吗？是造物主的疏忽还是上帝的恶作剧？
　　我找不到答案，只能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发愣。也许她看出了我的眼神有些异样，或许是认为我这个男人，也属于那种总想占漂亮女人便宜的卑劣男人。我感觉到她好象是用她那一双又大又亮的黑眼珠里的白眼仁剜了我一眼，就又面对着她的《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旁若无人地读起来。一直到终点站，她都只关注她的《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吃东西不喝饮料，也就不上卫生间。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几个小时。我真是有些佩服她的耐力和毅力了。
　　然而我却也没能够再一次仔细端详她的美貌和芳容。那本《时间简史》一直严严实实地遮挡住我的视线。而一跳恂情的她借给我的那本《时间简史》，我却一直没有看完。看看停停，停停看看。到最后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就没有再翻过了。可是那本书我却一直珍藏着，不是作为名著而珍藏，而是作为一种珍藏而珍藏。以至于每回我站在松花江边上向滚滚的江流凝望的时候，我都会默默地在心里说：那本书我一直当作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珍藏着。请你放心吧，我会永远好好保存她的。虽然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也不可能创造出永恒，但是，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来保护她。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息。
　　我不知道我是在对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而在内心深处，我却非常希望她无论在怎样遥远的地方，都能听见我说的话。
　　可是现在，在火车上，我却始终不敢跟对面的那个她说上一句话。
　　为爱而殉情的那位美丽的图书资料员，是很久以后，我已经和陆小美结婚的时候，才从参加我们婚礼的一位老同学那里知道她的名字的。因为那位女同学一直在跟我说她——也就是那个叫白莹的图书资料员的事情，还被陆小美抢白了一顿：遇见初恋情人了吧？看你们俩那亲热劲，就不能避着点人。大厅广众之下，你们也太过分点了吧？
　　我狠狠地白了陆小美一眼：你说什么呢你？她是在跟我说我们文史楼那个图书资料员的事呢。哪来那么多初恋情人？
　　陆小美却一撇嘴：你心思你不想有一大堆初恋情人啊？那个资料员一定是个小美人儿吧？你恋上了是不是？现在后悔了吧？
　　我又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呢？人家早好几年就不在了-----乱弹琴！
　　陆小美却嘿嘿一笑，嘴角上挂着明显的揶揄：我说呢。没追上？终生之遗吧？那一定是一个非常杨玉环一样的女人了。红颜薄命，自古如此。你就把你的这份深情厚意，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里吧。也许下辈子还能再相遇呢。
　　虽然遭到陆小美一顿嘲讽，但是我得承认，白莹的影子确实在我心底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若不然，我不会一眼看见了一个跟白莹长得十分相像的女人时，那么震惊，而从此以后，久久不能忘怀。
　　那个酷似白莹的女人，也在双山车站下了火车。她很可能也住在双山县。但是因为学校派来接我的那位后勤主任，被花京京支到了汽车客运站，我一直傻傻地站在站台上等。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去打听那个女人的去向。而从此以后，也没有再见过她的身影。也曾经向身边熟悉的几个老师学生打听过，但因为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工作地点，是不是住在县城里，还是住在哪个乡镇。所以也始终没能打听出来个所以然来。
　　但是我却一直念念不忘，时常在心底那个隐密的深处，浮现出那个影子，那个曾一直婷婷玉立在我心中的媚影和偶像，竟然就那么纵身一跃就玉殒香销化为乌有了。都没有让我和她再说上二句话，更没有让我亲手把那本她从她那位教授那里借来的《时间简史》还给她。本来我精心计划了在还给她这本书的时候，借着和她讨论书的内容，或者说讨论她感兴趣的永恒问题，多和她说说话，多听听她的声音，多看她几眼。可是这一切都被她那一瞬间的纵身一跃而彻底击碎彻底化做了泡影。
　　我始终不能理解，一个那么年青美丽的女孩子，会因为一个比她大近二十岁的男人而以身徇情。我不大知道那个男人，那个所谓的知名教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有多么知名和权威，到底有多么优秀和出类拔萃，白莹是怎么和他相恋上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白莹做出如此绝决的选择，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那个男人不能和老婆离婚而娶她，令她失望和绝望，令她不能容忍不能接受。即使如此，她也不应该做出那样的行为，那样的举动，那样的选择，那样轻率草率地对待自己的生命。要知道，她才刚刚二十岁出头，人生和生命，还有好几十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不应该如此轻率地自己结束自己宝贵的生命。要知道生命于我们每个人，只有一次而已。不会再有第二次。如此轻易地放弃，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也是对父母对亲人对社会的不负责任。
　　更是对我们这些暗恋者的深重打击和伤害。比起那个自然辩证法的专家，我们这些同她年龄一般，疯狂暗恋着她的一大打男子汉们，真让我们羞愧难当和无地自容。
　　荣幸的是，我还能保存着她留下的一本书，作为永久的怀念。却不曾想，在这异乡异地，竟然又碰上了一个复活了的白莹。我甚至于一度竟然顽强地认为，一定是白莹后悔于干出了那么一个伤害了一大串追随者的蠢事，又叫自己重新复活了。要重新选择爱情和人生道路。而第一个选择的就是我，我这个唯一保存有她的书的暗恋者和追求者。
　　用陆小美的话说，我这个大傻老爷们，总是会想出一些再傻不过的傻念头。纯粹是个大傻冒！在这个问题上我承认自己是个大傻冒。白莹当然不会死而复生，即使是死而复生，也不会第一个选择我这个大傻冒。我看到的这个白莹只不过是一个和白莹长得酷似的另外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和我一样，现在也住在双山县。仅此而已。
　　但是仅此而已，也足以令我想入非非，得意忘形。因为即使是仅仅相貌相似的女人，在省城里也是绝对看不到找不见的。有多少人作梦都想能碰上一个和白莹长得有点像，或者说是有点姿色的女人，而苦不可得。我却因为被下派到双山县而有幸奇遇奇人，岂非幸甚！
　　而更为幸甚和不可思议的是，在苦苦寻找了好久而毫无音讯的时候，我的准妻花京京却把她一把推到我的面前。不知道花京京有意还是无意，本来她上省里去之前，一再给我订下约法三章和铁的纪律，其实我除了想找到刘金玉，对别的女人，早已经没有了非分之想。可是花京京却独独允许我去见一个人，并详细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这个人。并要我一定要好好和这个人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