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布道者（上）

　　第04章布道者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圣经/新1：4
　　
　　平安医院位于市中心，主体建筑有十八九层楼高。这一日，劲风七级，入夏以来头一次使人感到神清气爽。
　　林熙然站在医院的天台顶上，风呼呼拂过她的脸颊，要是在往日，医院的天台是不轻易开放的，但这天刚好碰上部分线路抢修，让林熙然给逮着了。此刻，只见她自由地斜靠在水泥围栏旁边，身后不远处，电工们正挥汗如雨地忙活着。
　　林熙然低头俯瞰着底下街道络绎的人群和奔腾的车流，她的姿势太过放松，想必是最近实在太忙的缘故。
　　说实话，她这阵子心里都不怎么好受，头一个原因便是沈苏艾不在了，她的这位好闺蜜前不久刚去了费城，是被她的另一个好同学气走的。
　　而对于林恩拓，林熙然发誓，如果下一秒他敢出现，她立马将他撕碎了扔到楼下去。是的，至少在她生气时，脑瓜子里是这么想的。
　　
　　1
　　说巧不巧，午饭过后，林恩拓真的来了，依旧愣头愣脑的样子，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迫使林熙然看见他转头就走。她将自己固执地反锁在护士站里，直到不时有病人家属上前询问，她才不得不再次把门打开。
　　林熙然清楚记得，今年3月，当林恩拓被抬进医院的时候，她正给她的病患量体温，她和林恩拓就是在护士站前厅的这块空地碰面的。
　　“刚好36℃，不碍事了，继续吃药就行。”
　　“谢谢医生。”
　　那时候，病患刚走，远远地，Yellow就第一个注意到她，笑眯眯向她跑了过来。
　　“你好，能请你也帮我兄弟量量体温吗？”
　　“那边不是有护士吗？我这边是呼吸内科，不方便的。”
　　其实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林熙然看出对方的用意，故意不爱搭理，她给指了那边的同事，但Yellow仍然不依不饶。
　　“这不，人家没有你好看哩！”
　　“这个梗已经过时了好吗？流氓。”林熙然说着摆了个眼色，但视线还是不由地往Yellow示意的方向扫去，只见对面病房里乌泱泱清一色的男生，约莫六七个，其中还有个看起来像外国人的，那是之前提到过的海伦欧，此人和林恩拓他们是在几小时前蹦极时认识的。当下，他们中间不时有人探出头来，朝她这边张望，仔细看时，他们正围着一张病床。
　　“什么情况？”她问。
　　“医生说是恐高，怕是还有点贫血。”
　　“那也要量体温？好好休息下就没事了。”林熙然说着，转身就要走回护士站，可就在这时，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难道你就真不打算看我一眼吗？老同学。”
　　她回头，惊讶地发现那边病房门口，林恩拓就站在那里，他左手绑着绷带，正对着自己傻傻地笑着，他的旁边，一群狐朋狗友围绕着他。
　　“恩拓？”
　　林熙然登时愣住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时林恩拓正和Yellow打赌，看他们谁能先把这位美丽护士呼唤过来。
　　结果很明显，是林恩拓侥幸赢了，只因Yellow不曾知道，林熙然和林恩拓其实在小学时候就认识的，他们是同班同学。
　　在六年级的时候，他俩还被一起选中去参加美术比赛。林熙然很记得那次比赛是县里举办的，当时，一架飞机模型被挂在黑板上要求参赛者临摹，最后她拿了第一名，而林恩拓什么名次也没有拿到。可现如今，林恩拓从事广告创意，而她却选择了风马牛不相及的护理。
　　“你就是个无赖，是个天大的混蛋，当初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来？还选你做了小艾的男朋友，真是害人害己……”
　　凉亭底下，林熙然此刻正巴拉巴拉对着林恩拓念了一大通，后者什么也没提，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接受批评，事实上，这次他就是专程来道歉的。但他没料到沈苏艾会出国，这让他感到内心的愧疚又加深了许多。
　　直到林熙然骂累骂爽了，林恩拓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他冲老同学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便离开了，这令林熙然大为愕然，她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更不知是否该原谅他。
　　当晚，林熙然给沈苏艾发了封邮件，但也同样没能从她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弄得更迷糊了。
　　“不认识林恩拓？搞什么鬼？”最后，她迫于无奈，还是决定暂时性原谅了他。
　　
　　2
　　星期五的那天上午，林熙然的妈妈从老家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说要给女儿介绍对象，这可把林熙然给愁死了。不知从何时起，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大多逃不开“被相亲”的命运，她应付完懒散地挂上电话，瘫卧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时，她仿佛又看到沈苏艾天使般的面容。说起来，当初就是因为自己，沈苏艾和林恩拓才认识的，要不是因为她乱点鸳鸯谱，好闺蜜估计这时也不会离开。
　　“如今，我真是恨透相亲了。”林熙然嘟哝着，然后沉沉睡去。
　　林熙然和潘明第一次见面，地点选在人民公园，那里人客不多，但也不至于太清静。潘明是个瘦高的小伙子，比林熙然只大两个月，他们是在牵手网上认识的。就网恋这事，林熙然起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有太较真，她对父母缄默不语，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沈苏艾。可现如今，好闺蜜离开的当下，她却准备恋爱了，这多少让她感觉有些讽刺，心里终归是不坦荡的。
　　但潘明给他的第一印象不错，跟他在一起似乎很有安全感，他也深谙浪漫之道。见面的那天，对方手捧着鲜花站在林熙然面前，害她小小激动了一番，二十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给她送花，她捧过鲜花，柔声细语地道谢。
　　“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饭桌上，潘明问林熙然。
　　“看电影，逛街，偶尔和朋友们聚一聚。”
　　“是吗？那你最喜欢哪一部电影？”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部巴西的电影，叫《中央车站》？是我一个朋友推荐给我的，我认为相当不错。”
　　林熙然说的这个朋友其实就是林恩拓。
　　“是吗？没听过，我比较少看电影，因为平时都太忙了。”
　　“哦！”
　　林熙然答应着，感到有些尴尬，但潘明立马察觉了，他起身用方巾替林熙然擦拭一下嘴角，顿时令后者感觉舒服许多。
　　“不过没关系，我回头恶补一下，相信肯定很不错。”潘明补充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呢，对于我，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
　　“是这样，因为我工作的关系，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可能会经常聚少离多，节假日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你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我可以到你工作的地方找你啊！”潘明说着，又给林熙然切了一块牛排，后者笑着欣然接受，像这样干脆利索的回答，对她来说还算满意。
　　一周后，两人正式开始交往，但林熙然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眼下这个成熟浪漫的人，多年以前也曾将同样的鲜花送给另一个女孩，却被当场拒绝了，还是当着全图书馆人的面狠狠拒绝，几乎没有二话，而那个拒绝他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熟知的方蓉蓉。
　　
　　3
　　这天，当林熙然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火车站时，潘明还没有来，今天有些特殊，是他们打算提前见女方父母的日子，确切地说，是林家父母自打知道女儿有对象后就追着喊着要见上一面，为女儿把把关。
　　“喂，你到哪儿了？不是约好九点半的吗？”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林熙然终于按捺不住给对方打了个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
　　“对不起啊，熙然，我怕是来不了了，临时要接待客户。”从那头的环境音判断，潘明应该也是在外头。
　　“你不早点说，我都定好饭店了。”
　　林熙然有些生气，恋爱后的她依然是个直肠子，心里有话不说就会不耐烦，这点没变。然而潘明一个劲儿地道歉，反又使她心软了。
　　“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工作比较重要啊，见面的事情只能改天再约咯！”
　　说罢，她只好打电话到饭店取消预约，之后便往车站旅客出口的方向走去。今天周六，车站里的人客络绎不绝，爸妈抵达G市的时间是十点半，距离那时还有大概三十分钟，林熙然寻思着，可以在附近哪里找个地方坐坐。
　　自上次台风过后，这阵子气温明显又回暖了，还不到中午就闷热得不行，要是沈苏艾还在，这时候她们俩总要相约去吃个冷饮什么的，可现如今孤身一人，让林熙然对任何吃的都提不起兴趣。
　　林熙然最后在一家冷饮店门口的藤椅上坐了下来，随手点了杯去冰的可乐，然后拿出手机把玩着，最后拨通了老爸的号码。
　　可就在她将手机靠近耳边的当下，眼角余光瞥见潘明从她身侧走过，有那么一回，林熙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只见他的旁边倚着一位秀色可餐的佳丽，他们俩手搭着手，说说笑笑，全然没有忌讳旁人的意思。
　　当耳畔刚传来父亲的声音，林熙然就迅速将手机挂掉了，她飞奔上前，扯住潘明的衣袖，狠狠地甩了他一记耳光。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客户呀？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林熙然的声音在车站中央回荡，致使每个人都将目光投射过来，她双眼噙满泪水，心底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众人面前丢脸，就跟自己收到别人送的鲜花一样，都是头一回，而这些都拜眼前的这位优雅男士所赐，甚是可悲。
　　“熙然，我……”
　　“什么都别说了。滚吧！”
　　被抓个现行的潘明自知无需过多解释，此刻离开正是他的本意，而那个女的更是直接将她的情人从事发地点拖离了将近十米远。
　　林熙然看着他们的背影，无望地原地下蹲，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当她意识到为这样一个人哭泣不值的时候，抬起头来，第一眼见到的却是林恩拓，老同学此刻正打算给她递纸巾。这么说，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尽收眼底了？
　　五分钟后，他们俩一左一右驻扎在旅客出口的人堆里。
　　“我真是路过的，你爱信不信吧！”林恩拓还在使劲为自己争辩。
　　“反正你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我一定废了你。”林熙然风干了眼泪，恶狠狠地说。
　　“放心吧，绝对不说。”后者笑着，仿佛对一切都见怪不怪了。
　　离林家父母出站不到两分钟时，林熙然突然心生一计，她上下打量一番她的老同学。
　　“喂，看你今天形象还不错，帮个忙呗！”
　　“什么？”
　　“委屈一下，扮我男朋友。”
　　“呃……那确实是够委屈的，不过好吧，也就两支冰激凌的事。”
　　“小样。”
　　然而，那天他们守在旅客出口足足等了二十分钟，也没看到林父林母的身影，后来才知道，原来二老因为村里那天有人发丧，被受邀帮忙打理去了，根本就没去赶火车。
　　“对不住啊，闺女，看来这新女婿得下次再见了。”电话那头，林妈妈一千一万个可惜难以言表。
　　“这都些什么事啊？”林熙然重重地按下手机的切断键。
　　喷泉广场上，林恩拓此时一边舔着林熙然请客的冰激凌，一边任由对方发尽牢骚，直到他把自己那份全部吃完。
　　“你……你那个快化了，要不我帮你搞定吧！”
　　林熙然很无奈，觉得交到了损友，但还是很情愿地将自己那份也给了他，谁叫自己没有食欲呢？
　　“其实这些事情想开了也没什么，你看我和方蓉蓉，大学时多要好，毕业了还不是该遗忘时就遗忘，这都是命。”
　　“你少来，你要是……”林熙然原本准备跟对方理论，但一想到这样又会把沈苏艾牵扯进来旧事重提，就只好作罢了。
　　“反正我不信命，不过你说得对，离开那个人渣，我相反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可不是嘛，这才像我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林熙然啊！”
　　“哈哈，你滚远点。”
　　林熙然说着推了林恩拓一把，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她在心里暗自揣度，有时候，身边有个损友的感觉其实也还不错。
　　
　　4
　　科里头又开始忙起来了，随着季节的更迭，由伤风感冒而引发呼吸性疾病的患者不在少数。这段时间，林熙然和科里的同事们一起，常常忙得吃了这顿忘了下顿，连一贯光顾的古德菲力也眼看就要过了会员期了。
　　这天下午，她跟同事韩丽娟换了班，好不容易才挪出一点时间来到这家位于市中心的健身俱乐部。瑜伽课是林熙然最喜欢的，气质决定女人的命运，她总这么想。
　　“哇，好久没见到你了。”刚一进门，一个之前报名时认识的中年妇女就立马拥了上来。
　　只见那人穿成贵妇模样，林熙然向她微笑点头，可心里却着实觉得人家未免热情过头了。
　　“怎么才来，怕是忙着恋爱去了吧？”
　　贵妇娇嗔地说，让林熙然一个恍惚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她真讨厌这种刚见面就挖人隐私的人，想必别人都不喜欢这样的人，才使得贵妇粘她粘得越发紧实了。
　　“工作忙。”
　　林熙然简单回答，尽量不予过多理会，深怕这人又搬出那套烦人的理论来。然而，果不其然的……
　　“我跟你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恋爱的女人可都得千万留心，可别钻进了钱眼里，落下像我这样守活寡的命，唉，再有钱又有什么用呢？”
　　林熙然边听边大步向前，贵妇继续说，“所以，我决定为了自己的幸福跟他离婚。”
　　“什么？”林熙然终于诧异地回过头来，“又离？你上次不是刚离吗？”
　　“嗨，你不知道，那已经是上上个了。”贵妇说着嘻嘻笑起来，林熙然不由咧了下嘴，觉得自己终于弄懂贵妇为什么那么有钱的原因了。
　　一下午的好心情至此已没了大半，跟着瑜伽老师练习不到一个钟，林熙然就草草离场了。她刷了下会员卡，服务员满目深情地询问，“您好，林小姐，您的VIP今天到期，续多半年有打折哦！”
　　林熙然犹豫了两秒，用目光扫视了瑜伽课室一眼，当焦点再次落在此时又在游说另一个懵懂女孩的贵妇身上时，她坚定地说，“不用了，谢谢。”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屏幕，是林恩拓打来的。
　　三天后，林熙然坐在前往Z市的大巴车上，内心真有些后悔了，她又不认识什么李聪，甚至连林恩拓的其他朋友她都只见过一面，怎么就答应了陪老同学参加他们的婚礼了？而林恩拓给出的理由还是那么牵强。
　　“就是说男生至少要带一位女伴才能进场！”
　　“什么破规矩，有这个必要吗？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姐可是很忙的，不去不去。”
　　然而，迫于林恩拓的软磨硬泡，再加上不答应就要被诅咒死全家的架势，善良的林熙然还是向院方请了一天假，促成了这趟自己很不情愿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