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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终不会遇见

作品名称:带你路过人间烟火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6-06-20 20:47:23      字数:3282

  “是去年前年十月份的事情了。”冯韵莲缓缓道来。原本的乌云密布,又再莫名其妙之间散去。灿烂的阳光重新在大地上爬着。
  “你如果觉得很难受,就不用说。”贡布面带忧虑,接着转湖。
  “就十月份的时候,上海一座很老旧的公寓发生煤气爆炸,当时去救火的就是我前男友的中队。火势有些压下来时,一个楼层发生二次爆炸。”她望着拉姆央措湖中的小岛。小小的湖心岛上,静静的玛尼石在无言地承受所有人的祈福。这小岛,平日里不可随意过去,一般唯有为亡者祈福时,信众还有僧侣们才会到岛上,添上一颗玛尼石,默默念着《往生经》。
  “我前男友当时没事,我听他战友说,当时他还一边帮着疏散火场的人,一边去寻找遇难战友的遗体。当时第一次爆炸时当场就死了三个,二次爆炸时他们中队三个消防员当场遇难。”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正在阳光下好似太阳般万丈光芒的松赞林寺。大金顶的璀璨光芒中,青烟缭绕,那是信众们祈愿时的焚香。
  一点点,那青烟竟然一点点化作了一团火,在她的心底燃烧。
  “他当时只是擦破了一点皮,从火场撤退后,他和他战友也没有停歇,直接就冲到军区医院照顾那些受伤比较严重的伙伴。”这些事情,都是闻沐玦的妹妹闻沐颜在那通几乎将她焚化的电话中告诉她的。
  她轻轻吸了一口鼻子,眼睛已经红了,眼泪还没跑出来,眼前就已经开始迷糊。
  “韵莲,你没事吧?”贡布停下了脚步,“坐一会吧,这儿没什么人。”
  这草地是那么柔软,不会毛毛刺刺的,就像是一条舒适的地毯。
  “那场火是中午烧起来的,他们撤退时是傍晚。当时去医院照顾其他战友时,我前男友还安然无恙。”她盯着那座玛尼石,不知那玛尼石,可否听见了她的诉说,可否愿意为闻沐玦祈福。
  还有这拉姆央措湖,不知白登拉姆女神可否愿意倾听她的故事,为闻沐玦这凡尘中的渺小之人送来些许祈愿?
  “后来他突然就不声不响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那时才发现他是大面积内出血。”眼前已然弥漫着大雾,渐渐,她看不清拉姆央措了,也看不见头顶渐渐散开了乌云的蓝天,“手术后他醒了,但是医生说他必须在重症监护室观察,情况不大好。他妹妹说,那天晚上他的肾就开始衰竭。一般情况,肾功能如果开始衰竭,就证明其他器官很可能马上要跟着……”她的脸颊上,有些冰冰凉凉的东西在匍匐着。
  “我知道,”贡布叹了一口气,“我妹妹第一次动完手术后,医生也是说小心出现肾功能衰竭,肾衰竭是其他器官衰竭的征兆。我知道的。”
  “就在第二天中午,我接到他妹妹的电话,说他的肺功能也开始衰竭了,意识已经丧失,医生说他很可能不会再醒过来。他昏迷前,叫他妹妹能不能求求我,让我过来一趟。我们那时候已经分手大半年了,我当时一挂掉电话,就直接冲上地铁。”一年半前的事情,而今想起来,已然只是记忆中一部电影。可只要一旦看了这部电影,那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就会再次被硬硬撕裂。
  如果说,当初,她是硬硬狠了心离开他,那么那一次,她心中早就清楚,这次,不是和当初分手一样再也不见,而是这人世间最为残酷的诀别。
  她在乎他,是,她还是那么在乎他,可是即便闻沐玦还能死而复生,她也几乎没法和他在一起了。他们的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终归不会再有交集。
  那时,走廊里放眼望去,几乎都是身着军装,却双目通红的男儿。原本那一身军装是那般铁血豪情,可那时,原本如此豪情的军绿色,俨然失去了生命力,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在让那片绿意一点点萎靡。
  她冲进重症监护室时,他已经没有了意识,只剩下了丧失了灵魂的呼吸。他的脸色,就和吸血鬼的皮肤一样惨白。
  她忘不了,忘不了即便是让几名战士搀扶着,闻沐玦的父母也几乎是站立不住。而闻沐颜的眼泪,已经是落满了闻沐玦的手背。
  她以为,他只是犯了孩子脾气,想和她大闹一场,这样子,她就会回到他的身边。可是不管她怎么轻声在他耳畔喊着他的名字,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即便是他长长的睫毛,也不曾有一点点轻微的抖动。
  那一刻,她在不住问着佛陀,若是佛陀如此慈悲,为何要将这么残酷的玩笑丢给她?若是他没事,至少,还可以继续那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只是一切就在毫无防备中袭来,自此,她再也无法忘却他。
  她的面颊上,蓦然间荡起了些许淡淡的佛香。温暖的指尖,一点点消融着她脸上冰冷的泪水。
  那会是佛陀对她迟来的安慰么?从头到尾,爸爸妈妈都不在她的身边,这件事情,她不愿去告诉任何人,哪怕是闺蜜,即便是后来的艾娜,她也没告诉她闻沐玦的离去。可是,闻沐玦至始至终,都在她的伤口里幽居。
  “就因为这样,我更不能够容忍那个男生。他骂我贱人我都无所谓,可是他怎么可以去侮辱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而且……”哽咽在她的喉头处如积雨云一样聚集,她却始终忍着,不想这么失态了。
  “他还是因为救险牺牲的……怎么可以这样被人侮辱?”她捂着嘴唇,低下了头。方才没有下雨,可此时,她的泪水落进了郁郁葱葱的青草里。那青草上挂着水珠,可那水珠,并非雨水。
  贡布没有说话,他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手为她不断抹去眼眶里的泪水。他就如一尊佛,没有过多的喜怒哀乐,就这么悲悯地望着她,听着她诉说这如戏一般变幻莫测的人生。
  “那个男孩子,居然跟我说,就因为我不是处女,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痛苦,还能茶饭不思几天都没力气起床!我呢?我那时找谁说去……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就在不知不觉中,冯韵莲的话语全然失了伦次。
  他算男人么?就这点事情,他告诉她他承受不住。告诉妈妈她和闻沐玦的事情后,她告诉妈妈,她不想再和郑泽嵘继续了,她根本甭指望这样子的郑泽嵘能在以后给她挡风遮雨。
  那一次,妈妈没有再反对,就这么告诉她,随缘,一切随缘,既然不合适,就不必勉强自己。她会和冰钰阿姨好好沟通,告诉她,不要再撮合了。
  未能落下的大雨,全都变成了她的泪水。无论那温暖的指尖如何拂去她的泪水,她的眼泪,就和雨季时没有尽头的雨水一样滂沱而下。那泪水,滴在了草地上,滴在了贡布绛红色的僧袍上。那绛红色在咸咸的泪水中颜色越来越深,似乎在不住往黑夜的颜色一点点靠拢。
  “他有什么资格告诉我他这么痛苦?他有什么资格?他根本不知道亲眼看着自己那么喜欢的人死去还无能为力是什么样的感觉……”在眼泪中,她的嘴角浮起一抹讽刺的冷笑,“什么几天起不了床,那我当时……闻沐玦的呼吸机,还是我亲手摘掉的……我是不是可以去自杀了?啊?”
  积压了那么久的不满与苦楚,她从未与妈妈诉说,她不想让妈妈再一次因为她的痛苦而感到痛苦万分。只是这次,面对着眼前这片绛红色,她再也无法抑制。
  轻轻的叹息声中,他口中呼出的热气,随着指尖在她肌肤上摩挲,如同一阵暖暖的春风一样拂过了她的脸。
  “你摘掉他的呼吸机?”就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凌乱中,她听见了贡布轻轻问着。
  “是啊……”她抬起头,嘴角又是一抹自嘲的笑,“是我……我离开了他……又亲手摘了他的呼吸机……是他自己昏迷前书偶的……如果医生判了他死刑,如果那时我能赶过来,就让我摘掉他的呼吸机,给他直接了断,不要再苟延残喘折磨所有人……要我摘,他要我亲手杀了他!他够狠!”
  闻沐玦……他果真是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在向她复仇么?他为何非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让她记住他?
  他说,摘去呼吸机,关掉所有抢救设备,就不要让爸爸妈妈还有妹妹再来煎熬一次了。冯韵莲比较心狠,让她来,她才能下得了手。
  摘去他的呼吸机时,她的手没有颤抖,犹如不过是取下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
  呼吸机取下后,医生悄然关闭了床边所有的设备。
  那时,整个病房,比清晨十分的松赞林还要安静,除了低声的抽泣声,便再无其他嘈杂声打扰闻沐玦的离去。可那样的无声,并没有松赞林的宁静,唯有了无生命力的死寂。
  “我……是我……我亲手杀了他……是我……”她的话语再也无法连贯,就和她拼命砸下的泪水一样断断续续,无法用一根线穿起来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她再也无法开口,就这么任凭洪水般的泪水拼命下着雨,拼命淋湿着绿草,还有贡布的僧袍。
  “那是他的心愿,你不过是在完成他的心愿,别自己折磨自己了。”那是贡布的臂弯,可于她,那就是佛陀的臂弯中,她终于,听见了佛陀在对她柔声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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