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往事成灰1

　　“他大你六岁？”听她回忆着郑泽嵘当时的癫狂，贡布问了一句。至始至终，他的面色就和拉姆央措一般宁静。他就这么听着她讲着故事，不曾有一点悲欣的变化。
　　可冯韵莲不知道，当知道了她并非完玉，贡布会怎么看待她。他似乎不再是夜里那个将双唇贴上她嘴唇的痴情之人，就是一尊佛，静静看着她这个凡尘之人的起起伏伏。
　　“对，大我六岁。当时我妈妈还说，大我六岁多好，会懂得照顾我。”冯韵莲和贡布并肩走着。时不时，就会看见信徒手摇转经筒，从他俩身侧走过。
　　“我不信，大你六岁，说话不应该如此不负责任。”贡布侧过头，清澈的双眸中并非艾娜当时的打抱不平，更多的，是几分佛家之人的悲悯，“何况过去都已经成过去，他为什么要这样子不放过你？”
　　冯韵莲摇了摇头，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揪扯什么，他一直问，其实如果他后来没有反反复复地来纠缠，也许我还会考虑跟他再试着交往，可是他这个样子，我实在不觉得他值得我托付终身。”
　　“业障，他的业障太重。”贡布终于可以用普通话跟她表达清楚一个佛学概念，“而且他不该这么随随便便就指责你的过去。”
　　“你和我妈妈说的一模一样。”冯韵莲不禁想起当一切归于平静后，同样信佛的妈妈如此评价郑泽嵘，“我妈妈也说他业障太深，在乎的都是些虚的东西，却从来不去在意一些实打实的品质。”
　　“你后来是怎么和你家里说的？”贡布问道。
　　“其实那天他朝我发疯后，我还没跟家里说。我当时是想看看情况，如果接下来几天了他还是不来找我，那我就准备直接和家里说，我们不了了之。我当时真的是还找不到理由搪塞我家里，他们都觉得我们太配了，我如果告诉他们我们不合适，他们也许会认为是我态度有问题。”冯韵莲抬起头，忽然发觉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乌云就在毫无预示之中飘了过来。
　　高原天气就像是变脸术，说变就会变。
　　“结果第二天，我妈妈就给我打电话了，因为她发现那个男孩子好几天都没有在我的微信圈下和我互动。原本我发的每条微信圈动态，他都会在下面评论几句。”
　　自从郑泽嵘知道他的过去后，他就再也没给她的微信圈点赞过评论过。回到伦敦后第二天，冯韵莲发现郑泽嵘将他朋友圈中所有和她有关的状态都删了。
　　他朝她撒泼后的那一天，郑泽嵘对冯韵莲屏蔽了他的微信圈。
　　“我妈妈第一句，就是说问我，他这么多天没和我的朋友圈互动，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早就知道我妈会打电话过来问我，事先就准备好了一个用来应对的借口。我直接告诉她，我说他想明年就结婚，我不愿意，我们为此发生了争执，然后就这样了。”
　　“其实我这么说也没有错，当时他和我发疯时，他自己就说要明年就结婚。”冯韵莲看着那越来越厚的乌云，可贡布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他这个样子，”贡布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他比你大，可是他好像完完全全不明白什么是婚姻。”
　　可那时的郑泽嵘已然是极度狂躁，满脑子，不过是想着怎么牢牢控制住她。
　　“是，他并不明白。悲哀的是他自己从来没谈过恋爱，却觉得他好像很了解，而我就是个傻瓜。”婚姻百态，人生百态，哪里是问几句“为什么”就可以说清的？哪里是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可以说清楚的？偏偏郑泽嵘自己要纠结。
　　“我妈妈叫我冷静些，她说她也是女性，她非常理解我不愿意早早结婚，因为她也觉得我现在确实小，并不胜任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但是她一直说，换个角度想想，他想和我结婚，证明他是诚心诚意。我就告诉我妈妈说，说我觉得结婚应该是两个人相互尊重相互支持，而不是绑架别人。”
　　“我就用我那个英国好朋友的话告诉我妈妈，我说我最介意的不是他要早结婚，而是他拒绝跟我沟通。这种事情都可以闹大，以后说不定就是闹上法庭。”冯韵莲道。
　　“我觉得你说的也不是谎话。”贡布缓缓走着，侧过头对她轻笑着，“我们再环一圈就回去，马上要下雨了。今天下午可以休息半天，我可以一直陪你。”
　　冯韵莲点了点头。想不到，贡布能如此理解她。
　　“那天我和我妈妈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后来她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们俩自己去面对，缘分强求不来，当然，能和解尽量和解。”
　　“我们闹僵的那几天里，我阿姨和那个男孩子的妈妈都出差去了。那天我阿姨回来后，那个男孩子的妈妈才发现几天不见，他整个人特别憔悴，而且都瘦了好多。”不知为何，即便是今天说起，她也觉得心中没有一点愧疚，惟有不尽的可笑。
　　“也许我这么说是有些不好听，可我觉得他是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贡布说道，竟是与冯韵莲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虽然是出家之人，可这不等于他全然不食人间烟火，或许正是因为他昔日也为俗世之人，也曾为爱情所困扰，所以才能更明白情爱之事。
　　想想，竟是越想越可笑，连贡布这般在青灯古佛旁侍奉近十年的红尘陌客，都能理解她。而那个妈妈“知根知底”的郑泽嵘，却是如此作茧自缚。
　　“如果他不那么要死要活，我完完全全可以直接告诉家里我们不了了之，可是他自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就第二天，我妈妈又给我打了电话。”
　　原本最好的出路，就是不了了之，各过个的日子。第二天早上，妈妈发微信说，冰钰阿姨都快急疯了，郑泽嵘这几天饭都吃不下，没精力上班，请了假，每天都莫名其妙地在掉眼泪。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又死活不肯说。小姨也在一旁干着急，可郑泽嵘什么都不肯讲，她们也没法开导他。
　　就在那天晚上，她上完课回了宿舍，开始刷她正在追的美剧。看到过半时，微信语音想了起来。
　　看到是妈妈的来电后，似乎就在一瞬间，冯韵莲只觉着所有的精力都尽数被抽干。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她呆呆盯着手机屏幕好一会，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妈，怎么了？”她舀了一勺自己调制的红豆双皮奶，在电脑屏幕上按下了暂停键。
　　“你等下有事情么？可能要说比较久。”不用问了，此话一出，只怕是妈妈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没有啊。”她的心脏就这么突然开始剧烈跳动，虽然妈妈还没有开口，可是她先前的话语，已然暗示出了些许信息。
　　“那好。晚上你小姨给我打电话，她都快急哭了，说郑泽嵘今天晚上一直在哭，冰钰阿姨怎么安慰都不管用。”
　　“哦……”她只这么一声，可是她还能说什么呢？纵然郑泽嵘是因为她才这样子，可是他自己要作践自己，又与她何干？
　　“莲子啊，我其实这两天我自己也反思了一下，我确实有时候管你管得太死，没有尝试着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下问题。”妈妈的语气没有责骂她的意思，“我问你，你是不是和郑泽嵘提起了你和闻沐玦有过交往？”
　　“是，我跟他提过，可是我觉得他好像会介意别人的过去。”冯韵莲顺势找借口掩饰着。说借口，也不全然是，他的的确确是介意她的过往。
　　“当时对你和闻沐玦的问题上，我也是好好思考了一下，确实，我当时和你爸爸处理方式都太过于粗暴，没有考虑到你们两个究竟相处如何。至于我有几次一直逼问你有没有和他来往，我觉得现在想起来，是我自己在给自己找安慰而已。”很久很久，妈妈不曾如此心平气和地与她谈论闻沐玦的问题。
　　“其实你小姨知道你和闻沐玦的事情，而且她有提点过我，说我和你爸爸这样子处理你们两个的问题好像太粗暴了，恐怕会让你变得越来越遮遮掩掩的。但是我这几年是自己一直不敢去正是这个问题，因为当初我和你爸爸是极力反对闻沐玦。”
　　冯韵莲深吸一口气，在听筒的这一侧点着头，嘴里应着“嗯。”
　　“我觉得如果只是因为是否明年就结婚这个问题，郑泽嵘不会瘦成这个样子。我和你小姨想来想去，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原因根本站不住脚，肯定是有别的隐情，而且闻沐玦的可能性实在太大。莲子，我希望你老实一点，你老实告诉妈，你是不是还在和闻沐玦往来，让郑泽嵘发现了？”
　　她想开口，确实发觉自己的眼眶正在一点点泛红。嗓子好像莫名其妙就失了声，难以开口表达。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和郑泽嵘交往，只是为了应付我们？不要紧的，我话都这么跟你说了，你觉得老妈还会怪你么？”听筒那边的妈妈，全然就不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妈……”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原本好不容易在心上愈合的伤口，忽然直接就被这么撕开，渗出了血，“我没有……真的没有……”
　　“你说实话，你不说实话，郑泽嵘那边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导。”
　　“妈！”她忽然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幸好艾娜还在上课，并没有回来。
　　“闻沐玦已经……”她的眼泪，就像是伦敦突如其来的雨一样，拼命落在了桌上，“他已经……他走了一年半了……就在去年上海那起公寓爆炸事件中……”
　　大火似乎在她的眼前再次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