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来时
作品名称:带你路过人间烟火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6-06-24 14:13:23 字数:3277
一.
她渐渐停止了哭泣,终于,凌乱的思绪就这么在淡淡的佛香中一点点平复。身后,拉姆央措的湖面,比一面镜子还要静。
贡布的胸口处,那一片绛红已然全然被她的泪水淋成了暗红。
“对不起……我……我刚刚……”她目瞪口呆,双眼盯着那一片与众不同的暗红色,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一堆没来头的话。
他的指尖好温暖,就和高原上空的阳光一样。他凝视着她,平静的双眸中没有一丝波澜,犹如已经看遍了人间百态。
悲悯,就像是他眼帘之下涌动的波纹,不住在他的眼里划开圈圈涟漪。
冯韵莲不敢直视那双悲悯之色流淌的眸子,那双眸子,似乎看遍了人世间种种,却是那般纤尘不染。
这般情境之下,她只要一抬起眼,满世界似乎就是佛陀悲悯至极的微笑。
“韵莲,”贡布的一声轻唤之中,疼惜在他的眉眼间时隐时现,“也许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一年半前能认识你,或许当时我可以多多少少不让你那么痛苦。那个男孩子根本没有资格去这样子说闻沐玦,更不可以当着你的面这样子侮辱他。”
他抬起了双臂,却在半空中迟疑着放下了。他想抱抱她,可终是没有再违背禁忌。藏传佛教中,出家之人是不可以与他人拥抱的。
“那天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到学校的,是我前男友宿舍里的一个战友护送我回来的。回去后,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了力气,顺着操场跑了半程马拉松的距离。”
可是接下来几天,她几乎都是躺在宿舍的床上,除了强撑着去食堂打饭,她几乎就没有下过她的床。她的骨头似乎都软成了水,无法为她带来行走的力量。
“白玛是去年秋天结婚的,我阿妈告诉我的。”贡布看着湖中静静的玛尼堆,转移了话题。
冯韵莲侧头,看着他略显单薄的侧影,见他原本悲悯的面容上,浮起了每一位青春少年都会有的苦涩。
于她,她与问沐玦已是阴阳两隔;于贡布,白玛已是哪怕她近在咫尺,却也是相隔天涯万里,再也无法触摸。
“那天我根本背不进经书,”贡布低下头,望着面前茵茵绿草,抿了抿嘴,“仁波切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就让我去擦拭那些酥油灯,擦了整整一天。我本来还没怎么样,不知道怎么搞的,擦着擦着眼睛就红了。”
最后一次,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会为了她如此难过吧?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权利能为了白玛而痛哭。
情究竟为何物?即便是已然决定了遁入佛门,在内心最深的角落里,他还是留了一个小小的角落给了白玛。
还是说?他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再生?仓央嘉措,那是布达拉宫的王,却又是这雪域最美的情郎。他是这雪山下所有人顶礼膜拜的佛,可他却将凡尘之爱独独留给了玛吉阿米。
他的前世,一定是仓央嘉措,冯韵莲笃定着这个念头。若非如此,就不会虽已斩断情丝,却斩不断心中的情思。披上了绛红僧袍,便是放下了凡尘的天地,可是他何曾放下过白玛呢?若非不曾放下,又怎会听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唱起《鲁冰花》呢?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他也逃不过这些苦,他也有属于他的业障。或许就在他见到自己的那一刻,他就在那个短暂的瞬间,放下了他的信仰。
可是那又如何?谁不曾在韶华之时内心懵懂,然后就在不小心的天真中留下了其实根本难以承受的诺言?
回望之时,的确苦涩,却又铭刻着青春岁月的美好。这些幽居在伤口中的过往,都是自己最隐秘的珍藏,并且容不得他人一丝一毫的指手画脚或是评判。
“走吧,我们回去,回去后,我为闻沐玦多念几次《平安经》吧。”贡布说着,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是不是她听错了?冯韵莲有些出神地看着他。
其实如果,郑泽嵘能够像贡布一样,对她,对闻沐玦多几分尊重,也许还不会这么糟糕。只可惜,他自己太不懂情为何物。
“真的么?”莫名的,她的眼眶似乎有些湿了。
贡布无言地点了点头,“走吧,跟我回去。”
“贡布……我……”她已是无言以对,双唇在隐隐颤抖着,毕竟,闻沐玦是她的前男友,并不是贡布永远牵挂的白玛。
冯韵莲微微后退几步,双手合十举过了头顶。
她缓缓跪下,行了那五体投地之礼。她的脸贴着草,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痒痒。她只知道,她正匍匐在这大地上,在她的佛面前,她唯有谦卑,唯有渺小。
她似乎就这么与大地融为一体,不,她本来就与这大地一体,因为她是这大地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
他就是她的佛,她在这世间最真实的佛。那一刻,不是为了闻沐玦,而是真心实意地向她的佛顶礼膜拜。
二.
“香格里拉,我还会回来的。”贡布送她到了松赞林的门口时,冯韵莲回过头,仰望着这一片璀璨的金顶,“你一直在这儿么?”
再多不舍,她终是要返回了。下一站,丽江,而后大理,而后昆明,而后在春假结束前回伦敦完成毕业论文的答辩,她就该毕业了。
“不然还能去哪儿?”贡布和她一起跨过了松赞林寺门口的门槛。
如果说她一定会再回拉萨,是因为那里有她最为向往的布达拉,那么回香格里拉,只有可能是来朝拜她的佛。
“不去拉萨朝拜么?”她半开玩笑地问了句。
“要去的,”贡布坚定地说着,“基本上确定是明年五月份了,你如果愿意,想不想和我一起?”
冯韵莲停住了脚步,看向贡布,他毫无一点玩笑之意,全然是发自内心的邀请。
她没有理由拒绝,如果说之前从格尔木一路搭车到拉萨是一场冒险,那么与贡布一道去拉萨,才是真的朝拜之旅。
“去。”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必须去。”
在这高速运转的社会,为何不放缓速度,去细心品味这世间的壮美?快快快,大家都在求快,快得让她喘不过气。就像是当初与郑泽嵘一样,亲人、郑泽嵘还有冰钰阿姨都在急着加快他们交往的步伐。他们似乎都在急着让他们尽快领证,却不曾想过放慢速度,去好好了解磨合。
“那你工作怎么办?”贡布忽然想起了她还要上班。
“我秋天开始准备申请博士生,”对于毕业后的打算,她早就事先大概有了打算,“我大概问过我的教授,他们觉得问题不大。申请成功后我就准备辞职了。”
这份工作,她从来只当是过渡,并不打算作为终身的职业。她更愿意在语言学的世界里,探索语言的奥秘,去突破人类认知的极限。
“我准备申英国和美国的博士生,反正不管怎么着,明年四月份前肯定会有结果了。”说是不大喜欢伦敦,可她明白,想要继续学术的道路,就必须得在这繁华的国际大都市中继续前行。
“所以明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会不会就是女博士了?”贡布笑了笑,“我得拿你来激励下我妹妹了。”
冯韵莲翻了个大白眼,“说真的,博士生其实不代表什么,都不过是求学的人。”
至少在她眼里,博士生并不是一个什么值得吹嘘的身份。他么只是这大千世界中最为普通的求学者,在追求自己的学术梦想。
“反正就这么说定了,明年我会回来的。”对于他的邀请,她无法抵制“诱惑”。
何况,他是她来香格里拉唯一,也是最深的理由了。
“一言为定。”贡布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那笑容,就与此时此刻的阳光一样温暖。
贡布送她到公交站台时,一辆公交车已经等在了这个起点站。
“我走啦,明年见。”公交车车门打开,她上了车,回头对他笑着招手。
“那就等你回来了。”贡布的眼睛,还是有些微微发红了。
她又何尝不是?所以,她转过头,投了钱币。车上没有座位了,她就这么站着,而后车子开动。
公交车缓缓开动时,她侧过头,朝着窗外那一抹绛红色挥了挥手。
她要坐到214国道附近的一个站点,而后走上214国道,拦顺风车去丽江。
手机一震动,她掏出来,发现是贡布给她发了微信。他有一部很旧的键盘式手机,不过他平日里不经常上,一般只是晚上了才会上一会网。
“特别喜欢这张。”他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是她去年本科毕业时,身穿黑色学士服在学校塑胶跑道上照的。
她坐在红色的跑道上,抬起头,望着头顶上的蓝天。单反相机效果之下,除了跑道与蓝天,其他背景都在模糊中散发着些许美丽的微光。
这是去年六月份本科毕业时她在朋友圈里发的,没想到贡布就这么找了出来。
“专门找了个玩单反的学妹拍的,单反效果肯定好呀。”
黑色的学士袍,绛红色的僧袍,一个看遍了人世间毕业时分的离别烟火,一个在红尘之外,无言望着众生的人间烟火。
也许就是这般奇妙的缘,才会带来了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相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