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斤(金)”的悲剧(二)
孙家营子位于毗邻案板沟的另一个大川里,与柴禾栏子隔一道山梁。要是翻梁走山道也就是十二、三里路,要是绕弯走平路则有三、四十里的路程。孙家营子有七、八十户人家,姓孙的是一大户,占户数的近一半。从经济状况看,这里和柴禾栏子差不多,也是属于不富裕的贫困村。和忠义结亲家的老爷子叫孙长有,50多岁身板还挺硬朗,由于他过日子精细过度,近乎吝啬,勿论是对内对外,哪怕是一分钱,他也会把它抠出黄水来。所以人前背后都叫他“孙老抠”。老抠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孙喜发,已自立门户,分居另过;二儿子孙喜旺,就是给桂香说对象的那个25岁的小伙子,个头不高,脸盘挺大,黑红色的脸颊上,两个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他人还算精明,很会算帐,曾一度充当生产队的保管。由于他有一个致命的毛病,那就是耍钱,只要他手里有钱,有人一撺弄,他心里就痒痒,就不顾一切地去耍,去赌。自己腰里那点钱输光了,就打保管的队里钱的主意。就是因为几次动了队里的钱去赌博,尽管数额不多(因为队里穷,根本没多少钱),却引起群众的不满,被拿掉了保管的差事。也正是由于他爹老抠知道他这个毛病,所以把钱抠的挺紧,心想:你兜里没钱,我看你拿什么去耍!
这一时期,由于家里正在张罗给他说媳妇,老太太也嘱咐他:“喜旺啊,你可老大不小啦,别再耍钱啦!给你介绍的这个对象可是个好姑娘,要是叫人家知道你爱耍钱,亲事黄了,你可就找不着这样的好媳妇啦。”
喜旺自然是听妈的话啦,说媳妇这是好事,就是妈妈不说,他每天也是只顾乐了,也就没有心思去想耍钱的勾当了。老抠的小闺女叫喜莲,也已十八、九岁啦,还在待嫁闺中。
人们都说,庄稼院有两件大事,一是给儿子娶媳妇,二是张罗盖房子。而在这贫困的山区,无论是柴禾栏子,还是孙家营子,给儿子说媳妇,不仅是大事,而且是最难的事。道理很浅显,富裕地方的姑娘,谁都不原嫁到这里来受穷;本地方的姑娘,又都想跳出这个穷地方,嫁到富裕地方去。这样一来,就苦了这里的小伙子,二、三十岁了还找不着对象,硬是成了“望媳生叹”的“光棍汉”。所以,在这里,媳妇是最精贵的,女孩子成了“香饽饽”,就连那些有残疾、甚或是呆傻的只要你肯给,都有人家要。你政府给不给登记没关系,他根本不走这一“关”。因此,你想说上一个不错的媳妇,不花上一笔钱,那是办不到的。
孙长有,当人们叫他“孙老抠”时,他总是和颜正色地和你说:“这天上不掉钱,地上不长钱,可给儿子娶媳妇要钱,盖房子要钱,我们就靠劳动挣这点钱,不抠着点,行吗!”他常说,这给儿子说媳妇,是要花大钱的,谁家养那么大的闺女,能白给你啊!他这些年,还真是没白抠,总算是积攒下一点钱。当有人给介绍王忠义家这门亲事时,他们家是十个头的愿意。可当介绍人提出姑娘要2000斤小米、2000元钱的财礼时,老抠是有点犹豫了,一下子要他拿出这么多钱,他实在是拿不出啊!经过介绍人的两边说合,最后把财礼钱降为1000斤小米、1000元钱现金。老抠从亲戚和一家当族中拆当到一些钱,凑足了财礼数送了过去,这门婚事算是定了下来。老抠有他的打算,我不还有那么大的闺女嘛,给儿子娶媳妇花的钱,我要从聘闺女那里找回来,反正我是不能赔本的。也就是因为王忠义聘闺女要了这“两个一千”的财礼,人们就把桂香这个二姑娘、二千金,戏称为“两千斤(金)”啦。
在桂香出嫁的头一天晚上,忠义家的东屋来了不少女人,除忠义嫂和菊子外,还有本家婶子、李娟,邻居振生嫂,及班大班的姐妹们,她们是来为桂香出嫁送行的。桂香眼泪吧嗒地低着头坐在炕中间,坐在她旁边的忠义嫂正在劝慰她:“香子,女孩儿家迟早总是要离开妈、总是要嫁人的。这结婚是女人一生的大事,应该高兴,不要难过!以后,你也要生儿养女,挑家过日子的。”
“可不是咋的,这女人啊,都得有这一回,将来你也会当妈妈的,乐呵点,别哭丧个脸,给他们看看,咱老王家闺女不是孬种!”本家大婶从旁插嘴这样说。
邻居快嘴嫂子大声大气地说:“我说香妹子啊,你过门后要硬气点,别叫他们挟住,要把男人看紧了,防止他跑臊、耍钱啥的。”
“就像你那样,把振生哥挟制得咪咪的”,一位小姐妹这样掲了她一句。
快嘴嫂得意地样子,说:“那怎么的,要管紧他,还不给他气受,他就会乐呵呵地干活,不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啦!”屋内传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那位本家大婶冲着振生嫂说:“就显你能个儿,把男人管得死死的。人家桂香出嫁前,你也不给说点好的,竟教起你管男人的那些招法来了。桂香,你别听她的!咱不能放熊,也不能太张扬了,还是要好好对待男人嘛”。
听了大婶的话,振生嫂不但没生气,反倒乐呵起来了,说:“我这是在向香子妹传授经验么!唉!我说两位婶子,你们可想着,明早香子上车前,要给香子衣兜里揣上一些钱,到婆家下车前,要他们按着你带的钱数,如数配齐,这叫“成双成对钱”,配不上不下车,这可是这边的一个令。我那时到婆家门,我揣的钱,他们配不上,我就硬是没下车。没办法,他们只好东挪西借,好歹把钱凑齐了,我这才下车“。
“嗯,这倒是个事,她嫂子要不提,我倒真有点给忘了。那么揣多少钱呢?”
忠义嫂这样询问着:有的说100、有的说200,还有的说80,忠义嫂说:“老孙家娶这门亲,花不少钱啦,别揣太多了。我看就揣‘80’吧,这既是个吉祥数,又是适应社会上说的喜事“双数”嘛”。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娟发话了,她说:“大姐啊!明早你给香子煮几个鸡蛋、烙几张粘糕饼,让香子尽量少喝水,这迎亲的路程有三、四十里哪!省得在路上找厕所。”
振生嫂又喊起来了:“对呀!还是她小姨想的周到,这新媳妇在迎亲路上要拉屎撒尿,这话也不好说,也叫人笑话啊!香妹子啊,嫂子还告诉你,过门后你自个要留个心眼,攒点小份子(即私房钱),将来自个花方便”。
忠义嫂看了看外面,天已经很黑了,时候是不早了,就冲桂香说:“香子啊,你要出嫁了,你娘家这么些亲人们,都在关心你,嘱咐你好多话,你要记着,你应该好好谢谢大家!”
桂香抬起了头,两串泪水从面颊上流淌下来,她似乎想张嘴说点啥,可还没等说出来,头又低下了。她分明是又哭了。
忠义家这一宿都没睡多少觉,天还没亮,忠义嫂就起来了,忙着烙粘糕饼、煮鸡蛋,又给家人做了锅粥。随后,忠义和振东爷俩也起来了,顶着星星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接着,忠义从三截柜里找出块红布,爷俩把它挂在了大门上,闺女出阁么,图个喜兴。他刚把这拾掇完,桂香的小姨李娟和邻居振生嫂也来了,她们和桂菊一起帮助桂香穿嫁衣。待天放亮时,这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早上,天乌突突的,太阳从云层中透出个亮点,还不到7点吧,迎亲的车就到了。这是两辆3套挂的胶皮轱辘车,车廂铺着苇席,头车上还用苇席支起个凉蓬,在凉蓬前部披上一条红色的彩带,马头上都扎上了红布条,所有这一切都显现出喜庆景象。在一阵炸炮“叭!叭!”声中,车停在了忠义家门前。忠义夫妇、李娟和两个队的队长迎了上来,一帮小孩子在猫腰拾捡没有炸响的小鞭,街坊邻居、老老少少的乡亲们,把喜车围了一大圈。按照礼节,新姑爷喜旺上前拜过岳父、岳母,感谢他们为自己养育了一位称心的妻子。而后,两位老人则端给姑爷一碗红糖水,寓意他们小俩口的生活越过越甜。
这时,由两位亲人:妈妈和小姨的陪伴下,身穿嫁衣的桂香从屋里慢步走了出来,在亲人的招呼下,上了头车。新姑爷和婆家来的迎亲客人,上了第二车。这时,装扮一新的娘家两辆大车,也赶了过来。一车拉着娘家的陪嫁:一对箱子、两床被褥、两个衣包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另一辆则拉着娘家送亲的客人,8点钟,太阳从乌突突的云层中钻了出来,把和煦的阳光,洒在这金秋的大地上。在又一阵的鞭炮声中,迎亲送亲的车辆开动了,在众多乡亲的凝视中走出了村,沿着来时的迎亲路,向孙家营子走去。
当我们问到桂香在自杀前有什么反常情况时,忠义嫂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窝里滚动着。她稍稍平静了下,又继续给我们说。
“香子这孩子是个懂事的孩子,对这门亲事,压根儿就不同意,开始我们左说右劝,她硬是不点头。后来我们就用‘你爹身体不好,别惹他生气’的话,给她施加压力,香子同情和爱护她爹,才算勉强同意了。香子是怀着无奈和委屈思想上车,嫁到老孙家去的。
她出嫁3天回门的时候,看情绪就不太好,我问她有什么事。
她说老爷子‘太抠’,把她在酒席桌上点烟,敬酒时收的财礼钱,都给要去了。还说什么‘娶你花了这么多钱,家里欠了债,这钱你不能留着。’
我劝她:“要就要去了吧,现在家里就剩喜旺他哥一个啦,将来老人没了,这家里还不都是你们的”,
她不满意地嘟囔着:“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哼!谁家办喜事,新媳妇的装烟钱不都是归媳妇啊?!”
她满月回娘家的时候,情绪就更不好啦,一进门就扑到我的怀里哭起来了。我问她:“孩子怎么啦,有什么委屈和妈说!”
她说:“妈呀,咱们受骗了!”
我说:“怎么受骗啦?”
她说:“我从这回去后,一进门我就楞了,新房里除了咱家做的那两个箱子,什么都没有了。”
我问喜旺:“咱这家具都哪去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那家俱不是咱们的,是从村里一个新结婚的家里借来的,当时讲只借3天,这不到期了,给人家送回去啦。”
我一听就火了,说:“你们这是欺骗!是骗婚!”喜旺表现还不错,他直门道歉,说家里结婚一下子花这么多钱,实在是没钱置办家俱啦,以后咱们有钱啦,一定再置办。
可你猜老爷子怎么说?他说:“什么骗不骗的,当老的办你们这个亲事,钱花的够多的了,还都得给你们置办的那么齐啊!以后你们自己有钱,就自个置办,没钱,置办不来,怨你们没能耐”。
那老太太说的更难听,说什么:“什么骗婚不骗婚的,别说的那么难听!骗了又怎么的?反正你也跟我儿子睡觉了,生米做成熟饭了。告诉你:你当媳妇的日子长着哪,别那么不知好歹!”。我听了也很生气,这老婆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话也太伤人啦,等多咱我去,我和她好好理论理论,怎么他们欺骗咱们还有理啊!我劝闺女消消气,说:“这农家小户,一下子办事花这么多钱,又欠了些债,心情不太好,说话难听点,你当媳妇的,就别太计较了,慢慢也许会好的,和老人还要好好地处嘛!她住了10多天吧,我们说着劝着,她情绪好了些,就回去了。
那是第二年正月下旬,回来时情绪很坏,还带回两个大衣服包。我问她:“你回娘家,还带那些衣服干啥?”她气呼呼地说:”不过了,我要和孙喜旺离婚!”
“干么呀,动不动就要离婚!消消气,在妈这多住几天,有什么事和妈说说。”我这样说完,就忙着张罗去做饭。
晚上,我看她气平和些啦,我和菊子俩坐在她的跟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妈说说吧!”她气愤地和我讲了起来:
“那是春节的三十晚上,喜旺和我说:”桂香啊,你看这过年了,几个哥们邀我去玩玩,说实在的,从你过门后,我还真的一次未玩过,这回我想去玩玩“
我说:“今天可是三十晚上,这可是我第一次在你们家过年,你要觉得合适,你就去呗”。
他说:“那是,我也是这么想,年三十晚上,我应该在家和你一块过。可是那些哥们直门将我,说我离不开老婆,所以我赌气一定要和他们玩玩,看他们还说不说我!”
我就说:“那好啊,只要你爹妈没意见,你就去,我不管”。
他又嘻皮笑脸地和我说:“可我没钱啊,你借我些吧!以后我有钱了再还给你”。
我寻思挺大个男人,太卷他面子也不好,就瞪了他一眼,说:“就这一回,只要你以后好好劳动,两口子,什么还不还的”,就给了他100元钱。他嫌少,央求我再给他些。于是我就又给了他50元钱。好啊,他拿这150元钱走了,三十晚上一宿没回来。大年初一,又耍了一天,到晚上,他蔫了吧唧、灰头涨脸地回来了,我和他说话,他也没搭理我,扒拉几口饭,就呼呼睡起来。第二天早上睡醒了,我没好气地问他:“怎么的,你不要命啦!整天连宿的干”。
他说:“开始我赢了些,我想回来,人家不让,没办法,我就又干上了。结果我输了,我又想往回捞一捞,又干了一天,也没能捞回来”。
我问他:“那你输了多少?”
他说:“输多少?开头赢的那些输回去不算,连老本都输光了”。
我乍一听,是挺生气。可又一想,这耍钱总会有输有赢,要是赢了就高兴,输了就不愿意,那不等于鼓励他去耍嘛。想到这,我说:“好啦,输就输了吧,只要以后不再耍啦就行啦”。
他当时表示:“好,听你的,以后不再玩啦”,这个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又过了些日子,是正月十五前几天吧,他又犯瘾了,说是有人找他,要出去玩,还要和我借钱。我没给他好脸,气愤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脸,你不是说不耍了么,怎么又忍不住了呢?你要是不往好道走,你就去!钱,我没有;就是有,也不能拿给你去耍钱。”听我这一说,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啥话没说,就出去了。
有三四天吧,他出来进去,和他说话,也不爱吱声。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心想,憋他两天,稳当了,人们不再找他,也就好了。可是在十五夜间,他出去又一宿没回来。我还在纳闷,他兜里没钱,怎么能又耍了一宿呢?偶然间我翻箱子里的衣服包,发现我夹在衣包里的200元钱没了。这几天根本没人到过我的屋。这钱肯定是被他偷拿去了。我气的不行,第二天他回来,我问他:“我这箱子里的钱,是不是被你偷去了?”
他开始不承认,我问急了,他还犯起横来,说:“就是我拿了,老公拿老婆的钱,犯不了法,你能怎的?!”我和他吵了起来。他骂我是“泼妇”,说我“攒小份子是有外心”,不让他花是“留给野汉子花的”。我气急了,上前和他理论,他薅住我的头发就打,我哭着喊着。
他妈妈听到过来了,对他的儿子不但不说,不责备,反倒解恨地说:“看你不是好张狂的,‘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这媳妇不打就不行。我们那时当媳妇,哪像你们这样对待自己的男人!”
我质问她:“那你儿子打老婆就对啊?”
你说她说什么?她说:“他打老婆不对,那你和男人又哭又闹就对啊?”
我说:“他不偷我钱去耍,我能和他哭闹吗!”
这老太太硬是不讲理,说什么“男人拿老婆钱那不能算偷;耍钱不对,好好劝劝说说,要他下回不耍就行呗,为什么这么闹”。
面对这个不讲理的儿子和老婆子,气的我没法和她们讲下去了,也讲不出来了,晚饭我也没吃,夜间一宿也没有睡觉,我想好了,也看透了,不能再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不会有我好果子吃的。
第二天早饭后,我就正式提出和孙喜旺离婚。孙喜旺没说啥,看样子不那么愿意。
可老爷子先发话了,“哼!离婚,没那么容易,你是我们用1000斤小米、1000元人民币买来的,要离,行,这小米和钱要如数给我们退回来,我们给你置办的结婚用品花的钱,也都要一块算清给退回来”。
老太太说的更绝,她说:“是啊,我们同意离,你回去和你爹妈说好,把财礼钱和结婚花的钱,都给我们退回来。有这些钱,用不了多久,我们照样给我儿子娶上一个大姑娘。”
说到这,桂香已是泣不成声了,她哽咽着和我说:“妈呀!你说,这样的婚姻,我还能维持下去吗?!这样的人家,我还能继续呆下去吗?!再呆下去我还能有活路吗?!”
女儿是妈妈的连心肉,听到女儿的哭诉,想到女儿的境况,妈妈的心都碎了。
她妹妹菊子,陪着姐姐哭,气愤的不得了,发狠地说:“妈,你和咱爹说,让我姐坚决和他们离婚,绝不能再和他们过了”。
听了香子的诉说后,当妈的,既为女儿的境况和遭遇,感到痛心和难过;又感到事态严重,心里没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早饭后,我拽着香子一起,又把情况和她爹忠义讲了,问他怎么办?忠义听了也很生气,说:“孙长有这两个老家伙不是东西!”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媳妇,并说抽空去趟孙家营子,和老家伙理论理论。对桂香提出的离婚,他表示:不同意,他对桂香说:“香子,别动不动就要离婚,这举家过日子,哪能没有磕磕碰碰的,你抓挠他,他打了你几下,这也算不了什么,还不到非离不可地步,喜旺不也是不愿意离么。和老人合不来,你们可以分出去单过么”。
忠义说到这,桂香插进话来:“孙喜旺他耍钱,输了就偷家里的钱,这样的人我怎么和他过日子啊!”
忠义不以为然地说:“你别把这个事看的那么重,喜旺他又不是老耍,逢年过节,偶而玩玩,也在情理之中。他背着你拿钱,是不对,可这也不能算偷。以后你们自己过日子,他知道生活的难处,你把的再严一些,他没钱,自然也就不耍了。”
我觉得忠义说的对,有道理,就也插话劝慰她:“香子啊,你爹说的对,这两口子吵架没有隔夜的仇,我看喜旺对你还可以。致于拿你的钱,打了你几下,过去就过去了,别太计较了。回去和喜旺好好说说,好好过日子。和老人实在合不来,我看就像你爹说的,你们分出去另过,就别提什么离婚啦”。
桂香听到这,心里似乎凉了半截,自己的难处,爹妈不理解:自己的想法,爹妈不支持,委屈的她一下子哭了起来:“妈呀!不是女儿不听你们的话,事儿不像你们说的那样,那老爷子、老太太把话都说绝了,在这个家里我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不离婚,我不被他们折磨死,也得气死啊!”
听过女儿的哭诉,目睹孩子的悲伤,我的心对离婚也有所动。我意迟迟地说:“这要离婚,财礼得退给人家吧?”
听妈这句话,桂香心里似乎一亮,她赶忙说:“爹,妈,财礼钱退就退吧,往后我会努力劳动,给你们挣回来的。”
这时,忠义显然是不高兴啦,他板着脸,锁紧了眉头,大声地说:“这不是退不退财礼的事,这离婚,名声不好,人们会认为你是有什么错,被婆家不要了,咱们老王家几代人了,就没有过离婚的姑娘,不管你们怎么说,这婚是不能离!”,说完抺身下地,门一摔出去了。
忠义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香子头上,从头顶凉到脚跟。她绝望地扑到我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安慰她,无奈的我,只是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嘴里不停地叨咕着:“香子啊,别这样!香子啊,别这样!”
就在第二天,求助无望的香子要走了。我和菊子俩把她送到了村头上。菊子和我,一人拉住她的一支手,我默默地看着她那满是忧伤而憔悴的脸,不知用什么话语能帮助她驱散心中愁云。
菊子恨恨地对姐姐说:“姐啊!别怕,你若是在家里呆不下去,就回娘家来住,不给它回去,看他老孙家能怎的!住下后,再慢慢和爹说。”
香子的泪水,像脱线的珍珠一样,从脸颊上淌落下来,她没有说啥,挣开了两个被拉住的手,头一扭,便凄凄怆怆地走了。我和菊子俩怔怔地呆望着走远了的香子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庄稼地的毛道中。
也就是香子回婆家不到半个月吧,这一天也不知怎的,我总是恍恍惚惚,心神不宁,总觉着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深秋时节,早晚凉了,昨晚下了场小雨。今早显得更凉了,一场秋雨一场凉么。我刚推开房门,就听大门外有人喊:“王忠义家是在这住吧?”
听到动静,大黑狗汪汪地咬了起来,我赶紧走了出去,说声:“是啊,你是哪的?”
来人答:“我是孙家营子的”。
我一听是孙家营子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感觉罩上心头,赶忙往前走了几步,问:“有什么事啊?”
“是这样,孙喜旺媳妇她出事啦,让你们赶快去人看看”。
“啊,出什么事啦?”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我走啦”,来人连院都没进,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报信的人走了,我脑子乱哄哄的,反复在猜想着“出事啦。出什么事啦?怕不是”……我不敢想下去了,饭也顾不上做了,赶忙叫醒了忠义。不久前还在闺女面前叫硬的忠义,此时也慌了起来。他喊醒了振东:“你快去叫你大伯和可新,再叫上你小姨,说咱家有急事,要他们立马就来!”
被召唤来的和闻讯来的,有忠远大伯、大娘、孩子小姨李娟、可新队长和振生大嫂,他们听我讲了情况后,似乎心里都明白出了什么事,但嘴里却谁也不愿说出来。
忠远和可新都说:“管它什么事的,咱们娘家得赶快去人,我叫他们套车去。尽谁去?准备下”。
我说:“还都没吃饭哪!”
忠远说:“还吃什么饭,没工夫啦,在路上买点吃算了,别耽误了!”
车,套出来了,我本想不让忠义去,怕他着急上火,可他却不肯,好吧,那就让邻居帮助照看一下家,我们都去吧。同去的还有忠远大伯、大娘、李娟、可新和振生大嫂,坐上大车赶往孙家营子。
心急似嫌车走的慢。车上的人谁不想一步就跨到孙家营子,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有个不愿说出来的想法。车跑得还真不慢,马背上已经冒出了热气。也就是10点钟左右,车就来到了孙家营子老孙家大门口。在门口,在院内,都站着一些人,在“叽叽喳喳”议论着。门口有人向院里喊了一嘴:“来人啦!柴禾栏子娘家来人啦!”
院内立刻静了下来,喜旺沮丧地从屋里出来,迎了上来。
忠远瞅了他一眼,问道:“桂香在哪?”
“在东屋”,喜旺的声音很小,只有靠近他的人才能听清。
忠远、忠义走在前头,径直向屋内走去,一迈进东屋门槛,就看见了停放在堂屋地上蒙着块白布单的尸体,忠远和忠义俩走上前去,把白布轻轻的揭开,露出了桂香那憔悴而煞白的遗容,忠义一下子抚在了桂香身上,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孩子啊,你为什么这样啊?!”
此时走在后边的忠义嫂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扑在桂香的遗体上,号啕大哭起来:“妈的好闺女啊,你为什么要死啊,是谁逼的你走上这一步啊?!”随即忠远大娘、李娟、菊子、振东、振生大嫂,也都围着桂香的遗体哭了起来。娘家人哭声一片,在场的乡亲们也都唏嘘不止,潸然泪下。
猛的“扑通”一声,忠义嫂背过气去,倒在了地上。人们手忙脚乱地把忠义嫂扶了起来,李娟、菊子不住地呼叫着:“姐呀!姐呀!”“妈呀,你醒醒!妈呀!你醒醒!”悲伤过度的忠义嫂,终于“噢”的一声,缓过气来:“香子啊,妈对不住你啊!妈不该让你嫁到这家来啊!妈后悔啊!是妈的不是啊!”她继续数叨着哭着。
哭声稍稍停了下来,忠远历声质问喜旺:“喜旺,你说说,桂香是怎么死的?”
喜旺喁喁喃喃地说:“她是喝、喝那个耗子药死的”
“她什么时候死的?你们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抢救?”
喜旺说:“她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还一块吃的饭。睡觉前她把未上身的衣服找出来,我问她,你把这些衣服倒腾出来干啥?她说,这屋子潮,拿出来晾晾,我没在意,后来我就睡着了。待我半夜醒来,发现她没有动静了,我点上灯,把爹妈找来,发现她穿的立立整整,已经没气了,所以也就没往医院送”。
忠义怒气冲冲,指着喜旺说:“你去把孙长有这个老傢伙找来,是他逼死了我的女儿,现在他倒不照面啦!”
带着满脸泪痕、披头散发的忠义嫂走了过来,指着喜旺骂道:“就是你爹和你妈这两个老东西,逼死了我女儿!让他们滚出来;我要向他们讨还我的女儿!”
屋里哭了一阵,吵骂了一阵,可桂香的公婆――孙长有两口子,却一直没有露面。
一会儿,外面走过来两个人,一个自称是喜旺的本家叔叔孙长富,一个自称是喜旺家所在生产队的队长,两个人热情地和忠远、忠义打招呼,说:“你们起个大早,没吃饭,跑了这么远的路,一定是又饿又累啦,我已经告诉他们,准备好了早饭,大家消消气,压压火,过去吃点东西,摊上什么事也不能不吃饭啊,有什么话,咱们饭后再说。”
忠远对忠义说:“那咱就过去吃点东西,不能总是饿着肚子啊”,忠义和忠义嫂,都说吃不下去,不想去。忠远大娘和振生大嫂劝说着:“去就去吧,吃不下东西,喝点饭汤暖暖身子也好么”,可忠义嫂硬是不去,她说:“我要在这多陪我闺女一会儿,以后我就陪不着啦”于是也只好把她留下,忠远、忠义等在来人的引导下,向孙长有家的东院走去。
就在忠远等娘家人吃东西的时候,孙长富又领进一个中年人,他的长相很像喜旺,只是比喜旺略高了些,长富冲忠远介绍说:“他叫孙喜发,是孙长有的大儿子,孙喜旺的哥哥;还有我们的队长周玉山和我,我们3个,就算是婆家的代表吧,和你们这娘家人,就在这里吧,那边人挺乱的,两下把话,说一说;把事,议一议,你看行不?”
忠远点了点头,说:“那好!菊子,你和你大娘、大嫂照顾一下你妈,剩下的人,就留在这里。”
菊子她们走了,屋里静了下来。可新卷了一支烟,划火点着后,把火柴吹灭,说:“我先说,我是桂香娘家生产队的队长,叫陈可新,我有点纳闷,老孙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做为一家之主的孙长有,为什么一直不肯露面,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孙长富瞅了下孙喜发,说:“喜发,你说说你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照面?”
“是这样,我爹他有个老毛病,就是气喘,一冷,一累,着急上火,就犯,犯了就上不来气。这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下子就把老爷子给打倒了,他着急上火,上不来气,早上一点东西也没吃,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哪”。孙喜发这样解释着。
孙长富接着说:“你们大家知道,孙长有在村子里是有名的孙老抠,他恨钱如命。现在他们家摊上这挡子事,闹了个人财两空,你们想,他能不着急上火,心里能好受吗!不病倒才怪呢”。
憋了一肚子气的振东终于暴发了:“我是王桂香的哥哥,我就不相信,你们不给她气受,不逼迫她,她活得好好地会去死!所以我妹妹的死,你们老孙家是要负责任的。你们要是不说清楚,咱们就要找个地方说道说道”。
李娟也开口啦,她说:“我认为王桂香的死,老孙家是脱不了干系的。桂香几次回娘家,我都听她说,孙喜旺耍钱,两口子吵架,老公公、老婆婆,不但不管,不劝解,反而责备媳妇,对媳妇恶语相加。如果不是这样,她为什么要去死呢?!”
此刻,忠远补充介绍说:“她叫李娟,是桂香的小姨,是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
孙家一队队长周玉山咳了一下,说:“对于老孙家发生的这档子事,不光他们家感到悲伤和难过,我们孙家营子的社员也都为之伤感和惋惜。我应该算是个局外人。在这里我也说几句,这举家过日子,老老少少,吵架拌嘴,磕磕碰碰,谁家也是免不了的,这也不能算是谁逼谁,谁成想竟发生了这种事情呢?!好端端的一个人,没了!娘家,痛心,难过。婆家,也同样痛心,难过,一点也不比娘家差,他们家这是人财两空啊!”
说到这里,他也低头卷了支烟,把烟尾巴甩掉,点着了,又继续说道:“这种事,不管是桂香娘家也好,婆家老孙家也好,谁家也不愿发生,谁家也没想到会发生。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看我们两头都要压压火,节节哀,冷静地把它处理好,当前最重要的是商量如何把王桂香的后事处理好,天头还没有冷,尸身不能这样在家放着,放长了会变坏。我和老孙家他们商量下,从昨晚前半夜算,明天就是第三天,就把她安葬了,入土为安嘛。看看娘家人还有些什么意见和要求!至于话还没有说完的,事后两头还可以继续说么。
经过在场的两下议定:根据家人的要求,要有一口像样的棺材;把结婚时做的还没有穿的衣裳,再给桂香穿上;明天必须等娘家人来了,满意了,才能安葬;根据老孙家提出,现在各家的老坟都深葬放平了,按当地惯例,在政府允许的山上或荒坡上给予安葬。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的结束了,她孤伶伶的呆在远离家乡父母的一个荒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