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闻道张弛启母阙之六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6-06-18 11:00:31 字数:3722
要说真也煞是古怪,贺振尾随“阿姐”紧追不舍,然而“阿姐”却似乎硬是意欲试一试阿弟耐力与心志——仅只给贺振一个身影,偏偏不叫其轻轻松松追上。就这样,他二人不吃不喝硬挺至嵩山南麓“万岁峰”下,“阿姐”这才笃悠悠下了骡背。贺振见状心头大喜,却不敢松劲。趱马前行且力竭声嘶道:“阿姐,我是振儿,等我一等!”
然而,待贺振追赶至近处,却禁不住目瞪口呆。这“阿姐”转过身来解下毡笠朝着贺振道:“你这少年好生无礼——哪有如此胡乱叫人的?你几曾见过‘阿姐’长有胡须?”
这是个眉目清朗五绺长须年三十许士子。只见其神清气爽洒落飘逸,全然不像一个马不停蹄赶了如许路程之人。
贺振几曾料到自己这一路而来竟是赶的冤枉路?如此的冒失,岂非……沮丧之极,连尴尬都感不到了。总算还记得为自己的唐突道个歉,抱拳道:“全怪晚生找人心切,打扰了先生,实在对不起。”道罢,牵了马快快而去。
“你这少年,真打算就此一走了之?”这士子却似乎不肯就此放过贺振道,“就算你是个铜浇铁铸之人,然而你的坐骑,难道不怕其渴死?饿死?累死?”
尽管贺振体格上乘,又自幼习武,可叫这士子如此一说,未免感到了自己确乎又渴、又饿、又累。然而此处前不着村,后不巴店,无可奈何道:“这……”
倒是这士子有所准备,从骡背上取下一个皮囊、一只葫芦道:“我此处尚有清水干粮,且随意对付一下。”又轻轻拍了拍骡脑袋道,“还不同了你那异父兄弟,饮水食草找个僻静之处歇脚去!”
说也怪哉!这青毛走骡似通人言,点了点头,走到贺振骑乘的马匹身边,打了个响鼻,挨挨擦擦领着那马便缓缓而去……弄得贺振越发地说不出话来。
那士子似乎明白贺振心头的顾虑,和颜悦色道:“你大可放心,有我那走骡,你那坐骑不会走远,只须我一声呼唤,召之即来。”
这士子风神俊朗秀逸,言辞和善风趣,正对贺振脾胃。却也不可造次,恭恭敬敬又施了一礼道:“晚生贺振,谢先生赏赐。”接过干粮清水,胡乱饮食了些许又道,“萍水相逢,承蒙先生厚爱,晚生没齿不忘。敢问先生……”
这士子却似乎不耐烦繁文缛节,抢过贺振话锋道:“嘿……你这后生家,礼数倒是一套又一套。你我有缘,无须拘谨。且再吃喝些许,再来听我说端详。”
贺振本就是洒脱之人,这士子无半点虚情假意,贺振乐得客随主意。饱食足饮后,这士子头前引路,约莫走了半里路光景,来到一石阙之下——此乃名闻遐迩的“启母阙”!上有铭文记述“大禹”及其父“鲧”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之事。下部镌刻东汉之《请雨铭》。
这士子袍袖轻轻一挥,阙下石板顿时光洁如洗。遂指了指石板让贺振与自己一道坐下,这才道:“我本琅琊张氏,高祖温公曾学道于水府郭仙伯。仙伯兵解成仙后,我家高祖便也不知所终。”
“时光过了一个甲子,那一日我在后山练功,不知怎的竟然恍恍惚惚入了梦境,梦见高祖温公指点我后山石洞中石匣里有帛书两卷,并关照我用心修习,练成后却不可轻易传人,说是日后自然有缘得其人才,否则恐有天谴。我进了石洞,依照高祖指点果然找着石匣,取了帛书。十数载用心参修,终有小成。就在一个月前,高祖又在梦中吩咐我先往河东忻州,再去平遥中都寺……要我骑青骡、戴毡笠,不以面目示人。并指点了一路行程,叫我在中都寺后树林里救了有缘人也就是你,将你引来这启母阙下——这启母阙乃中岳门户,万岁峰下乾阳之地,倚太阳、少阳、玉柱、罗汉、白鹿、峻极……七十二峰之势,这叫峻极于天。乃授书传道至佳之地。”
“我仔细看你之相,本应贵不可言,却又富贵于你偏偏可望而不可即,可遇而不可求。且你眉宇之间隐隐有股冤怨之气,倘若强往富贵道上行,只恐又要多一场血流沃野生灵涂炭。你本人更是难以善终,且将遗祸子孙。倒不如入我道中——修道法,习奇功……游侠人间,快意恩仇。那钟鸣鼎食荣华富贵本是污泥浊水过眼烟云,到头来难免是噩梦一场……”
贺振听这张姓士子如此说来,恍如梦境却也明白了中都寺寺后林子里奇事,正是此人施展神功。要说习武之人能有神功绝技可学,那叫喜从天降。况且此人言行雅正,满脸正气,且救了他贺振一命!遂将手中皮囊与葫芦放在了石板之上,下拜道:“弟子贺振,谢师父栽培。”
却不料张姓士子将手虚空一抬道:“我这是代前贤传道,你我不可以师徒相称。我姓张名平安,往后你且称我先生……”
要说张平安谦让之言虽不无道理,然而贺振师承,却未免无名。倒是张平安那一抬手,贺振只觉得一股浑厚之力直将自己稳稳托住,如此功力,贺振能不折服?哪里还有许多讲究?遂规规矩矩垂手而立道:“是,先生。”
张平安既然是“代前贤传道”,他这“先生”,自然恰到好处,也就心安理得道:“阿振,你用心听好了:中都寺寺后林子里,我看你三次出手,剑出五招,招招意在剑先,且意中有意,剑中有剑……只可惜未曾炉火纯青挥洒自如。要不然,也就无须我来出手救你免遭那恶人毒手了。你这剑术应是武林高人所创,我又看你运剑之时眼与心合、心与气合、气与身合、身与手合、手与足合、足与胯合。这套剑术精髓是否与‘六合’有关?”
“是,这剑术就叫‘乾坤剑术’,是我的一个婆婆将前人传下来的两套剑法融会衍化而成。”
贺振将自己所知的自家身世、前往藏山种种遭遇,以及“藏孤洞”奇遇,如何追赶阿姐来到此处一一说了。末了道:“若不是先生救了我,婆婆与阿姐可就苦了。”
“嗯……好!你年纪轻轻,却知挂怀他人先于自己,果然是我道中之人。”张平安见贺振知道了自己与勾魂使者擦肩而过后,脱口而出的反倒是为他人庆幸,不由得赞叹道,“但愿你此心不改,有朝一日风云际会时,多以天下苍生为念。即便万不得已以暴易暴以牙还牙,也不可殃及黎民百姓。更不可为了一己荣华富贵大兴杀伐,你须好自为之。我这就先讲你这乾坤剑术——虽是上乘剑术,却未能脱离‘术’之窠臼。你且仔细想想,你那一招一式,千变万化,变来变去无非是运剑的角度、运力的轻重。不变的则是一张一弛相反相成交替进行……你说是也不是?由此可见,尽管乾坤剑术或许可在武林纵横一时,却不知剑术之精髓其实已为奇巧花哨之变化所喧宾夺主。我只须于张弛之间以不变应万变,你不妨以手指作剑,朝我刺来,试一试能否奈何得了我这张弛之道?咦,你出手就是!拿出你浑身解数来,但刺无妨。”
贺振自然明白先生是在传道,迟疑过后如何还敢马虎,空手比画出“一览无余”“一应俱全”“一扫而空”连环三剑。虽是以指作剑,却也气势逼人。
然而,张平安之“指剑”虽未出招,贺振却看得出自己腕部“阳溪”“神门”“阳谷”诸穴似乎是直往先生那支大巧若拙的“指剑”上自讨苦吃,不由得心生“看来我如许年用功练剑,竟是白白耗费了工夫……”
张平安自然看得出贺振为何沮丧,遂接着传道道:“这你倒也无须为之懊恼。为人在世,通达者学的便是由简入繁,再化繁为简。这其实也在张驰之道,只是往往当局者迷,只须有缘勘破迷津,非但活得潇洒,且能延年益寿。而为剑客者,一旦能化剑术为剑,不再为‘术’而舍本逐末,乾坤剑当可在这乱世间——大处诛除大奸巨恶止兵戈,小处锄强扶弱行侠仗义。我这里先授你秘笈一卷,上载‘张弛之道’要诀。我只能领你进门,修行需靠你自身。待你悟透练成之日,纵然成不了金钢不坏之身,却再也无人能暗算于你。且另有一样好处,张弛之功练至炉火纯青,即能武艺百般触类旁通,飞花摘叶皆成利器。你可知飞禽入睡于枝头能不掉落之秘么?尚有猛禽能抓起重过自身的猎物轻松飞翔之奇么?因是其天生就精通‘张弛之道’——健翅利爪之力虽在强劲,可筋骨肌体却松弛随意……《礼记》有云: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习武之人若能练成张弛之间无须刻意调节——筋骨肌体一张一弛随外力自行转换,即便人在睡眠之中有外力来犯,亦无虞矣!”
说时,张平安自怀中取出一卷绢帛交与贺振并指点了入门之径。随后又关照道:“因你有‘乾坤剑’为根基,修习这张弛之道自然要比先生我当年来得轻省多了。这二者讲究的均为‘通变’‘转换’‘相互配合’‘效法天地’;不同的是,乾坤之道求繁,张弛之道取简。你只须用心修习,融会贯通二道,定有大成。只是你要记住了,乾坤与张弛可效法天地,却万万不可等同于天地,须明白天地之道乃唯一不可通变、不可转换、不可颠覆、不可颠三倒四之道。天即天,地即地。天空与天道孕育了大地,地理与地质又孕育了生命。人仍天之孙,地之子,君王总以‘天子’自居,却不知悖逆了天道伦理。以至古今多少帝王事,可有侥幸得善终?要知道,天与地倘然一转换,那叫混沌。父母与子女若是一颠倒,则将毁灭。你日后练成张弛之道乾坤剑,最不可轻视的便是天道地理……”
他二人,一个全神贯注讲,一个聚精会神听,不知不觉已然红日偏西。张平安话锋一转道:“我这里尚有孙子兵法‘九变篇’‘九地篇’,及六韬之‘虎韬十二篇’,另有神医华佗‘中藏经’,一并授你。你仔细研读揣摩,日后或许有用。只是切不可轻易传人,我再送你十六个字——功成之日,急流勇退,回归平常,乐享天年。天色不早了,你还是阳城住上一宵……哦——此阳城非晋地阳城,明日再回忻州。你我就此别过,日后自有相见之时。”
张平安说罢,弹指发出破空之声,转瞬间两匹坐骑疾驰而至。张平安上了青毛走骡,头也不回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