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父亲不要走

　　凌晨2点，我在207监监室的蹲位上起不来了。我本可以大声呼救，但我没有叫喊。一种厌世的感觉，让我赖得开口。一直以来，我不属于那种贪生怕死之辈。活在这个世上，只想有意义的活着。与其苦难重重，不如就此结束。
　　我把背靠在墙上，勉强蹲坐在便槽边。墙壁湿漉漉地，带来一丝清凉。我就这样靠着不动，一阵疲惫袭来，意识逐渐模糊。在意识即将全部逝去的最后时刻，我想到的不是妻子，她正年轻，足可自保；也不是母亲，她虽年迈，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我唯一牵挂的，还是我的贝儿。贝儿年幼无知，而生活如此艰难，叫我怎么放心？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我的苦难，贝儿必定感同身受。一定在日夜焦心，苦无办法救我出去。
　　困意阵阵，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知道不能就这样睡着，那样我将长睡不醒。我轻咬舌尖，还有痛感。其实，我多想睡啊！自从步入中年，我的睡眠时间明显少了，只要有事就睡不着觉。即使睡下，睡眠也浅，一有响动就被惊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晚上睡眠不足，白天精神不振，一看电视就打瞌睡。如果能睡个好觉，不正是我所渴望的吗？还是睡吧！睡了好，睡了什么都不用去想，还能做个好梦，还能享受一下美梦成真地喜悦，能醒也好不醒也罢，随他去吧！
　　朦胧中我的灵魂冲出躯壳，化为一缕轻烟，飘飘荡荡，飘出这座监狱，飘到九霄云外。来到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一个前所未见的地方。分明是画家笔下的意境。这里有山有水、有田有地；有鸟语花香、有鸡犬相闻；有云遮雾障、有静谥详和。一条乡间大道，蜿蜒曲折，通向远方。前方不远，有一人身穿青衣青裤，足穿布鞋，一头黑白相间的短发，自然向上梳起。虽是老者，却显得精神抖擞，腿脚也很矫健，大步流星，行走如风。
　　我一见那人背影，极像父亲。当即发力前冲，尽力追赶，却始终没能追上。看看前方大路将尽，即将隐入一座山坳。如果父亲转入山坳，前方云山雾海，山路七弯八拐，就会失去父亲行踪，更加追不上了。
　　我魂缠梦绕、牵肠挂肚十多年，这一回见到了父亲的身影，却又追赶不及，如何不心急如焚。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爸……＂老者闻听，缓缓转过身来。一脸慈祥，充满笑意，戴着黑框眼镜的双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不是我的父亲还能是谁？我急忙又喊：“爸！真的是你？你别走，等等我。”父亲张开双臂，我飞奔上去，扑入父亲怀怉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父亲伸手在我后背轻拍，柔声安慰我：“孩子，你受累了，爸知道你的委曲。”
　　哭了一阵，觉得舒服多了。才猛然想起，父亲不是死了吗？怎么在这里遇到了父亲？难道我也死了？十多年前，父亲身患脑动脉硬化致血栓梗阻，爆裂血管，不治而亡。还是我亲手入敛，把他葬在后山南坡。到如今父亲尸骨早寒，坟头也已翠柏森森。我一定死了，才能见到父亲。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父亲。父亲还是原来的老样子，穿着打扮虽然朴素，却异常干净整洁。言谈举止平淡无华，却又超凡脱俗。我早知道父亲不是凡人，他的意境，世间沒有几人可以超越。他的大公无私，先人后己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这俗世红尘，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来父亲本是天上神仙，只因流落人间，受尽苦难，最终修成正果，再列仙班。
　　想起父亲的前尘往事，真是一言难尽，不知这些年来，他过得怎样？不似以前那般捉襟见肘，贫穷困顿了吧！千言万语，终于开口问道：“爸！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你还有钱用吗？”“傻孩子，爸一直在你们身边，并没有远走，只因你太执着，反而看不到我。”父亲说话平声静气，让我如沐春风。父亲接着说道，“我在这里无病无痛，无灾无难，并且无牵无挂，无有纷争，也不缺衣短食，根本不需要用钱。世人俱被钱所累，其实世间万恶之源，都和钱有着千丝万缕地关系。”父亲的话我虽不懂，但我相信，我也尊重，他说的话是至理明言。我永远是那样尊拜，觉得他无所不能。
　　我悲愤地问道：“爸！为什么世间有仁贵赠这样恶毒的人？”父亲答道：“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为什么有恶毒的人，是因为有善良的人存在。有富贵就有贫穷，有强权就有弱势，有光明磊落就有鬼蜮伎俩。”“爸！这种人上天怎么不收了他去？”父亲答道：“天下苍生，五颜六色应有尽有。如果把仁贵赠这种人全都收去，岂不是缺了一色。正如一本好书，一部好剧，如果里面没有坏人，没有丑角，全是好人，那又有什么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又有什么精彩之处吸引人看呢？”我再问道：“我今天沦落至此，是不是很失败？”父亲摇了摇头，说道：“孩子！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你勇敢地做了，无愧于男人两个字。更无愧于天地良心。你成功了，你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一个人应有的尊严。今后，你无论遇到多少挫折和磨难，都将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父亲虽然把我说得很坚强，但我在他的面前是那样的无助。“爸！你说我该怎么办？”父亲打哑谜似地说道：“不强求，不放弃，物极必反，顺其自然最好。孩子，你最好不要这样愤世嫉俗，也不要以为世间只有你才会有这样的遭遇。其实这样的故事无时无刻不在上演，你可以拿起手中的笔，把你的故事写出来。既要曝光世间的丑恶，又要传递社会的正能量。让好人吸取教训，给坏人当头棒喝。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将来你的成就将超越我。”
　　父亲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有如醍醐灌顶，毛塞顿开，一时胸中热血沸腾，豪情万丈。扯住父亲的手说道：“爸！我知道了。刚才你要去哪？你带上我，也好一同有个照应。”父亲摇了摇头：“孩子，我很好！不需要你照顾。需要照顾的人在家等着你。我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千万不要牵挂我，我要走了。”
　　忽然之间，我感觉抓不住父亲的手。父亲的身影渐渐隐去，我极力伸手去抓，大声哭喊：“爸！你不能走。”父亲终于不见，我站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周围一切景物全都变了，一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淋得我猛然清醒过来，原来刚才去扯父亲的手，却把水龙头的开关打开了。意识竟然恢复了，身体也能动弹。我还在207监的监室里，擦去脸上的泪痕，索性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下身体。恰好这时已到了交接班的时间，我知道自己又逃过了一劫，身体虽没有复原，但已没有大碍了。只是死了容易，活着却难。
　　中暑、食物中毒、急性肠胃炎，让我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被遣送回来。难道是父亲的庇佑？又或是我的磨难没有受尽，不能和父亲一起潇洒而去？总之，我没有死。天亮后，我强撑病体，继续赶做任务。上午九点多钟，铁门外有人大喊：“207监有没有人需要药品？”我闻言跳了起来，叫道：“有，有。我要买药。”门外两人停了下来。一人医生打扮，推着医药车，一人是狱警，推着刷卡机。我简短的说了我的病情，医生东挑西拣挑了几样药品，警告我按时服药，不喝生水。我把卡递给狱警，在刷卡机上刷了一下，让我签字后又把卡退给了我。我接过药品，其中有藿香正气水，复呱酸，土霉素，和抗病毒口服液。吃完药后，我感觉好了大半。
　　关在这里面的人最盼望的一件事是什么？外面的人永远也猜不透。他们想的不是怎样可以尽快出去，而是能够尽快开庭。一旦开庭受审，法官就会宣判。到底会判多久，总给自己和家人一个交代，也留有一些念想和盼头。好过无休无止关在这里，就像恶梦迟迟不醒。然而哪怕是个普通的案子，快则三五个月，迟则半年多；如果案情复杂，且有同案潜逃，案子就会久拖不决。拖上三年五载，甚至更久也有可能。207监就有一个，关在这里已有两年多。同案一直不归，案子悬而未决。好在如今已有新规，即使同案潜逃，案子也不能久拖不决。具体年限也己确定，新法规比以前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