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拉姆央措
作品名称:带你路过人间烟火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6-06-17 20:30:57 字数:3538
辗转反侧,天空的鱼肚白依稀闪现时,冯韵莲仍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打开手机,已是五点五十分了,冯韵莲便起身了。
她换上了红色运动短袖,套上天蓝色运动外套,又穿了黑色紧身运动裤,轻轻推开门,而后开始慢慢跑起来。
绕过一座座大殿,偶尔会瞧见喇嘛提着水桶走着。香格里拉的清晨虽然与上海的初冬差不多温度,可运动中的她,只觉着浑身在燃烧着热量。
慢慢跑过了释迦牟尼大殿,高高的石阶在她面前出现了。
迅速的步伐之下,松赞林寺原本似乎凝固的时光就这么被一点点融化,开始跟着她轻快的步伐流动。一位年轻的喇嘛正缓步走上台阶,她就这么从楼梯上跑下,与那绛红色的僧袍这么擦肩而过。
黎明下的拉姆央措湖仍然没有睡醒,远方的石卡雪山依旧在悄声打着鼾,她慢慢跑着,跑到了拉姆央措湖边上,开始按着顺时针环湖慢跑。
传说,这里是女神白登拉姆的寄魂之处。或许在女神的庇护之下,她可以跑得更顺畅吧?冯韵莲心想。
香格里拉的清晨,总是与冷风相伴。当冷风吹过,她听见了自己的头发在空中飘扬,发出簌簌的声音。四周皆为寂静之声,唯有头发在风中的跳动声与脚步声划破黎明的宁静,唯有这轻轻的响动多多少少惊扰了神灵的休息。
湖边的风马旗是冯韵莲唯一的陪伴,它们也在冷风中跳着自己的舞蹈。
冯韵莲侧过头,望着这几乎与镜子一般平静的拉姆央措,没有停止脚步。可当风停下时,拉姆央措不知怎的,忽然起了些许波纹。
这是拉姆央措一大不解之处——无风起浪。然而,冯韵莲却在想,会不会是湖底的女神正在梳妆,所以起了些许动静?
拉姆央措对面的松赞林,从此处望去,竟是与拉萨的布达拉宫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一样的华丽,一样的巍峨,一样的高山仰止,难怪,松赞林寺也被人唤作“小布达拉宫”。
汗水一点点在渗出,穿在里头的红色运动衫开始湿了。虽然她一路从拉萨下来几乎没有高原反应,可这毕竟是在海拔三千的地方长跑,终归是比在平原更容易疲劳。不过跑了三公里,却好像在平原上跑了五六公里那么气喘吁吁。
她放慢了速度,时不时便侧头望着一言不发地拉姆央措,还有松赞林寺的金顶。
“咚——”忽然间,松赞林寺顶楼似乎震撼大地的暮鼓声就这么响彻了黎明。或许,那并非鼓声,而是佛陀震撼人心的教诲吧?
那面大鼓位于扎仓大殿金顶之上。冯韵莲望着那如高山般屹立的扎仓,不禁想着究竟是何人在那天台上敲响暮鼓。此刻,究竟是谁在对岸露台上对望?
暮鼓声响,松赞林寺似乎脱离了些许梵寂,化作了这黎明时分唤醒眠者的号角。号角声响,冯韵莲似乎有了更多的气力。
恍恍惚惚,那号角声,似乎像极了当年上海马拉松时闻沐玦在她耳边的鼓气声。鼓声不断响起,她的速度不住加快。不觉中,她似乎回到了四年半前的上海马拉松。
“马上就到了啊!坚持住啊!”她的双脚已然不听使唤,全凭着意识在向前跑。闻沐玦的喊声在她耳边,如同一针兴奋剂打入她的体内。
“加油啊!一口气坚持下去!”闻沐玦跑在她的前方,不住朝她喊着。他的步伐依旧稳健,仿佛不过是跑了个一公里那般轻松。
她跑着跑着,终于,终点线出现在了视线可及的范围里。
路边还剩最后一个补给点,她接过了志愿者递给她的水,打开盖子,给几近干涸的喉头降下了一场大雨。
“莲子!”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她一头栽倒了室友的怀里。
“让我坐一会!好累……”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几乎感觉不到脚的存在。
“别让她坐下,站一会,不然心脏会受不了!”闻沐玦在一旁提醒道。那时,她还不认识他,他不过是这场半程马拉松时认识的跑友,“姑娘你弯下腰来喘气,千万不要坐下来,不然你心脏负荷会很大。”
太阳的光束一点点驱散了天空中的云朵,原本的夜空,终于变回了晴朗的蓝色。气温仍旧不超过十度,可跑了近十公里的冯韵莲已然是大汗淋漓。
在高原上跑十公里,她足足跑了一个半小时。若是在平原,基本就是一小时左右能跑完。
远方,石卡雪山白色山顶透着比珍珠更为晶莹的光。
跑了十五公里,冯韵莲实在觉着没精力往下跑,便改为了绕着神湖快走。
八点多时,她回了松赞林寺,此时此刻,前来转经的信徒开始多了起来。
“你早上去跑步了?”看完了喇嘛们辩经,贡布朝站在一旁的她走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贡布在带着她往松赞林寺外头走去。
“记不记得昨天那个监督小喇嘛背经文的?”贡布带着她,又一次走下了早上她才跑过的石阶,“他和我都是乡城的,今天早上是他敲的鼓。他说他早上上天台时,看见个女孩在绕着拉姆央措跑步。他说看着好像是你。”
“是啊,”跟在他身后,冯韵莲又一次随着他,走到了拉姆央措边上,“我实在睡不着,就出来跑了个十五公里。”
寺院门口的旅游大巴车上下来了一批游客,排着长队,往松赞林寺里走去。
“你这么能跑?”贡布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信。
“我跑过上海半程马拉松,快二十二公里。”冯韵莲笑着道,“我和我前男友就是在我第一次跑上海马拉松时认识的。然后前年,我们一起又跑了一次上海马拉松。”
“一起跑到了终点?”贡布打趣地问道。
“没,”冯韵莲耸了耸肩,“我前男友是消防员,体能好得很,他那回是跑全程马拉松42公里,跑下来了,脸不红气不喘。我这种人,只能跑半程啊。”
就这么不知不觉,轮到了她向贡布讲述自己的故事。
“四十二公里?”贡布不觉停住了脚步,不可思议地盯了冯韵莲一眼,“简直不是人啊。”
“对他们来说没啥。”冯韵莲望着在无风中又一次起了波澜的拉姆央措,“军人嘛,平常什么样的苦没吃过?然而没什么用,我爸妈就是死活反对。”
何况他吃的苦,又不止在军营里。闻沐玦家境很一般,身为乡村教师的爸爸妈妈,收入根本不过是勉强维持生活,而且闻沐玦还有个龙凤胎妹妹闻沐颜。
可是即便他比身为“富二代”少爷的郑泽嵘更能吃苦更为顶天立地,当时的爸爸妈妈,却似乎都选择性忽略了这些。
“他不是军官,几年后就要退伍,而且你也知道,很多退伍军人退伍后没有找到好工作,都走上犯罪道路。”不知为何,爸爸妈妈一听说闻沐玦不是军官,似乎就觉着未来他会不稳定。即便她告诉了爸妈,闻沐玦是大学生直招的士官,可爸妈似乎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按着他们原有的刻板偏见代入了。
“如果他找的工作以后比你差,作为男的,心理肯定不平衡,到时候你们很容易出问题的。”爸妈连解释的余地都不曾给她,就这么断了她所有的路。他们似乎都还不愿意去深入了解,就这么完全把路给堵了。
可是对于不了解的事情,不就是应该透彻了解后,才能下定论么?虽然冯韵莲知道,爸妈对女婿要求很高,虽然她知道,爸妈是疼她,可是为什么他们就可以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就随随便便凭着自己的经验下定论。
“我们不会害你的,我们可是比你多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没见过?”见她似乎不死心,爸妈再一次搬出了这句挡箭牌。
“你也很厉害。”听她说了一番当年父母的死或反对,贡布竟是冒出了这句,“你爸妈反对成这样,你都能谈三年半,又聚少离多,太不容易了。”
或许,这就是在被逼到墙角时爆发出的能耐吧?若非到了没有退路之时,她或许自己都不会发现,她原来能如此坚强。
“然后今年放圣诞假回家时,我家里硬硬撮合我和一个熟人家的孩子。”想着贡布的话,她又一次想起了和郑泽嵘。和他,说是交往,而今看来,似乎更像是闹剧。
“我记得你跟我一样大,”贡布没有停止拨动佛珠,“在农村是差不多可以结婚了,可你是城里的,这年龄根本还小,难道你爸妈急着让你相亲?”
冯韵莲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她和郑泽嵘这场闹剧,说是相亲,也不是,毕竟郑泽嵘喜欢她在先。可说郑泽嵘喜欢她,似乎也不全然,因为至少在冯韵莲看来,他的爱太狭隘,说是爱,倒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绑架。
“那男孩是我姨姨一个好朋友的孩子。我们一家人都和那个阿姨家非常熟。他论条件是比闻沐玦好了太多,在英国读了两年研究生,家里条件也好,而且两家人知根知底。我家里起初说是撮合,到后来,我觉得完全就变成逼迫,因为他们觉得那个男孩子是最理想的女婿人选。”
无风,可拉姆央措仍在泛着波浪,像极了她此时越来越不平静的心。
“这种事怎可强求?”贡布叹了口气,“缘分之事,强求没有用。”
“是啊,先前反对我和闻沐玦时,我妈自己说,他们比我见过的多太多,结果他们自己都不了解那个男孩子,就硬硬要塞给我。”冯韵莲嘴角浮现了一抹苦笑,“什么两家人知根知底,不要错过这样的男孩子,什么以后我不管是相亲还是自己找对象,都很难找到一个这么受大家喜欢的。是,就是这样一个我家里都喜欢的男生,我们谈了还不到一个月就谈崩了。”
贡布的表情毫无波澜,似乎早料到了这般结局。
冯韵莲看着总算风平浪静的拉姆央措,“谈崩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不是处女。”
侧过头,只见贡布的面容,就和此时此刻的拉姆央措一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