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可知

　　
　　冯韵莲唇上，似乎留下了贡布的温度。当贡布的唇与她分离时，不知怎的，竟是有些心底空落落的。
　　贡布的双眸，就和天上的繁星一样闪烁着清光。
　　“好久没有人吻过我了。”她朝贡布吐了吐舌头，缓解接吻后难免有些尴尬的气氛。这个吻，来得那么始料未及，又那么无法阻挡。他毕竟是肉体凡胎，逃不开七情六欲的迷乱。想当年释迦牟尼仍为乔达摩•悉达多王子时，不也生儿育女了？
　　上一次和闻沐玦接吻，都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儿。
　　“你吻过她么？”想着贡布起初接吻时的生涩，冯韵莲问道。
　　贡布摇了摇头，一声轻叹中，不知是多少遗憾，“我剃度前几天，去找她。当时她问我，能不能改变主意，我没答应。”
　　他终是放弃了最心爱的白玛，选择了与这一片绛红色为伴。他终是不愿看着妹妹就这么在豆蔻年华时就被剥夺了幸福。
　　“你没想过为了她留下？”亲情与爱情，孰重孰轻，从来就没有定数。这并非黑白分明的道德问题，无论选择哪一者，都不过出于个人的选择。
　　“想过。”贡布的声音在发抖，似乎无尽悔恨在其中，“可当时我妹妹躺着。有一天我照顾她，她告诉我，她好想起来，好好读书，以后她想考到北京去，然后给家里带好多好多好东西回来。”
　　不必他再多言，冯韵莲已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其实无论他是选择留下，抑或是选择出家，白玛和他的妹妹之间，其中一人必定不公平。奈何这便是生活，很难得有两全的法子。
　　细细想来，当年她和闻沐玦的事儿，和贡布竟是有些许异曲同工之妙。是顺从死活反对的爸妈，还是追随她的爱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父母连了解都不愿便全盘否决闻沐玦时，她很悲哀地发现，她连争取他们认可的机会都没有。若是不想让两方都受到伤害，也只能地下战了。
　　然而到了后来，她却是那个先撤退的人了。或许就和贡布一样，她也在匆匆那年，在她青春的尾巴上，一个不小心就留下了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也许不是他们不懂什么是爱情，不过是因为一切来得不是时候吧？也许是因为他们太过于青涩，还不懂得如何去悉心保护爱情这最脆弱的珍宝。
　　“你和我一样。”闻沐玦的面容在她面前一点点浮现时，冯韵莲不觉鼻子有些酸了，“当年是我主动离开闻沐玦的。他问我能不能不要去英国，就留在国内读书，我没答应，后来我们就散了。”
　　过去的事情，当时是那般难以割舍，而今再次想来，更多不过是过眼云烟。或许就是那句握不住的沙，倒不如就扬了吧。
　　“仁波切知道你以前的事儿么？”已是脱离凡尘之人，可贡布终归是凡胎，至少眼下，他还不能脱离人之常情的束缚。
　　“我从来没告诉过他，不过以仁波切的资历，他早就看出来了。仁波切曾经跟我提过，他还没出家之前也曾喜欢过一个姑娘。”贡布缓缓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知不知道，其实没什么差别。”
　　“偏偏天底下就是有人在意。”冯韵莲突然间一声冷笑，“就是有人会揪着过去不放。”
　　她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脸上嘲讽的笑容，就如星光一样闪烁。穹顶之上，繁星密布，那是宇宙的芸芸众生，人类亦是。在肉眼中，那些繁星是那般渺小，殊不知，那不过是因为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所产生的假象。
　　浩渺星空，人类与它们，连尘埃都不如吧？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冯韵莲想起了郑泽嵘，也只有他这般自以为无所不知的最无知者，才会如此纠结于她的过往吧？
　　“五点了，我还是回房间睡会吧，等你白天忙完了，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冯韵莲对贡布咧嘴一笑。
　　“我送你回去吧，天还没亮，还是有些黑的。”贡布点了点头，与她一道起身。
　　送她回房间后，贡布轻轻为她关上了房门。窗外隐隐约约的微光，照出了窗台上小佛陀雕像的轮廓。冯韵莲侧过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尊小小的佛像。
　　都说佛陀修得了这宇宙中无上之道，可佛陀毕竟仍是凡人，这世间，会不会仍有佛陀未能明白之事？冯韵莲思索着，都说人类最为智慧之处，便是能承认自己的无知。佛陀已是大智大慧之人，那定也有无知之处吧？或许，也真的只有郑泽嵘那样的傻瓜，才会自以为无所不知。
　　不知不觉，思绪回到了不过四个月前的伦敦。
　　“我到宿舍了。”冯韵莲按妈妈的要求，在回宿舍后就先给郑泽嵘发了微信。
　　微信才发出去不过十几秒，冯韵莲正忙着把行李先放下，郑泽嵘就给她打来了语音电话。
　　“有什么要紧事么？”冯韵莲不想接，她冒着雨夹雪才回到宿舍，暖气都还来不及开，行李还没收拾，郑泽嵘就来了。
　　“有啊，不然干嘛给你打电话？你们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有那么一瞬，瞧着寝室里依旧没有收拾归位的行李，冯韵莲产生了砸碎手机的冲动。把手机砸了，郑泽嵘就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烦她。
　　过去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好纠结的？前天晚上都把话说清楚了，他怎么还是这般纠缠？
　　“先让我洗个澡吧，我才回来。”冯韵莲又一次压下了火气，她不想和郑泽嵘吵起来。只要和他一吵起来，接下来她就等着面对妈妈和小姨的狂轰滥炸。
　　“先说清楚再洗澡嘛！”郑泽嵘似乎急着想解开他自己的乱麻，却全然不曾考虑冯韵莲的想法。
　　“你要说啥就问吧，我听着。”冯韵莲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那段过往，她不想提，为何他非要如此？可是一想起家里可能的反应，她还是硬着头皮了。
　　“你怎么会和消防员聊得来？”郑泽嵘的口气，一半是不屑，一半是不满。
　　“这种事情需要理由么？聊得来就是聊得来啊。”第一个问题，就叫冯韵莲觉着毫无任何意义。
　　“为什么就是聊得来？”郑泽嵘的口气有些咄咄逼人。他就像在高难度数学题中百思不得其解的考生，明明就是不会，他依旧在用老旧的常规思维企图寻找解题方法。
　　“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么？天底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冯韵莲的语气没有平日的温情，惟有在不断加深的冷淡。
　　“你们怎么认识的？”眼见问不出为什么来，郑泽嵘转换了话题。
　　“大一那年参加上海马拉松时认识的。”冯韵莲冷淡地回答着。
　　“怎么会说起话来的？”郑泽嵘似乎对她简短的回答极为不满，又接着深挖了。
　　“我当时第一次跑半程马拉松，跑到后面五公里我脚踝很疼，当时他在我前边，一直给我打气我才坚持到终点线的。”说起当时的相识，冯韵莲的语气终于有些温和了。
　　当时明明离终点不远，可脚踝的肿胀，却让离终点线的距离似乎越拉越长。
　　“坚持啊，马上就到了！”就在她无数次想一头倒在赛道上时，闻沐玦的喊声总是会为她补充一些能量。
　　“然后你们就这么谈了三年，最后因为各种现实原因分掉？”郑泽嵘直截了当地为她概括了这段过往，冯韵莲不想多说什么，便“嗯”了一声。
　　然而，郑泽嵘并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竟然继续了，“所以当时你根本就不应该和他谈，你太不现实。”
　　太不现实？冯韵莲看着窗外路灯照耀下的雨夹雪，忍住了即将冲口而出的冷笑。
　　谁没有在青葱时候犯过一些迷糊？谁不是一路从幼稚开始成长？可在郑泽嵘眼中，似乎她就不应该有犯傻的权利。
　　“是啊，我不现实，我傻逼，能不能让我去洗澡了？我东西完全没收拾先放过我行么？”如果此时此刻郑泽嵘在她面前，她说不定会给他一个耳光。算了，没必要和他理论，感情之事，他是真的完全不懂，却在这里头头是道。
　　她可以理解他的不满，然而她实在不想继续忍受他对自己的随意评论。
　　对于不了解之事，不应该是要么去好好了解，要么就保持沉默不去肆意评判么？他在英国的名校读了两年，怎么会连如此基本的道理都搞不明白？
　　“好吧，你先去洗吧。”郑泽嵘很是勉强，似乎并不想放过她。
　　“洗澡之前我还有一句话，你给我听清楚了。以后你不要再来问我这些过去的事情，特别不要来问我‘为什么’，我不会回答的，这种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冯韵莲冷然开口，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你这是什么态度？”郑泽嵘原本便不大友好的语气，忽然间就冲入了一股暴怒。
　　“我说了，纠结这种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嘀”了一声，冯韵莲挂掉了微信语音电话。若非碍着冰钰阿姨的面，她现在只怕就是直接爆粗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