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上帝视角

　　洗了个热水澡，吹了头发后，冯韵莲坐到了自己的床上，颤着手拿起了手机。
　　“你呢？你是不是处男？”她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回答。
　　“当然是呀！”郑泽嵘发了一段语音过来，“你到底是不是呀？应该是吧？”
　　应该是？冯韵莲看着那个“是”，忽然彻底明白了，其实郑泽嵘根本不了解她。他不了解她，却总是想急着加快俩人的发展速度，却从来没有留意过她的真实面貌。
　　“很抱歉，我不是。”她的大拇指不住颤抖着敲击下了这六个字。这种事情，横竖是难以遮掩，与其闪烁其词，倒不如坦诚相对。
　　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几乎叫她无法顺畅呼吸。
　　“什么？不会吧？”郑泽嵘虽然发的是文字，可冯韵莲可以在头脑中想象着郑泽嵘此时此刻该是怎样的震惊。
　　“你开玩笑吧？”郑泽嵘又给她发了一条微信。也许是说出了实话，冯韵莲的心中反而不再堵塞，她迅速在键盘上敲着字。
　　“是真的，我有前男友，我家里没人知道我有过三年的情史。”
　　信息才发出去不过几秒，手机便震动了，是郑泽嵘打电话过来。冯韵莲迅速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搁到了耳边。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电话那头的郑泽嵘，声音在微微发抖。
　　“我发微信跟你说。”冯韵莲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与日常无异。
　　“你方不方便说话？我现在全身在发抖。”郑泽嵘似乎不肯放过她，一定要听她亲口书说个清楚。
　　“我发微信给你说。”她又重复了一遍。郑泽嵘到底是不是真的智商有问题？听不出来她的意思么？
　　“哦好的。”说完，他就先挂掉了电话。冯韵莲深吸了一口气，却听妈妈忽然插了句：“郑泽嵘么？”
　　“是啊，他有事儿要问我，我电话讲不清，打字比较清楚。”冯韵莲强装镇定。
　　“是谁？”两个冰冷的文字，在微信界面上弹出，毫无丝毫人情味。
　　“一个消防员中士。”她早知道，闻沐玦的事情郑泽嵘迟早是要知道，可万万想不到如此快。算一算，她和他交往还没有一个月，郑泽嵘就居然问她“是不是处女”。
　　“军人？”郑泽嵘回复她，冯韵莲则打了一个“嗯”，而后加了五个字：武警消防员。
　　“你们怎么谈了多久？怎么分的？”郑泽嵘说是问，倒不如说更像是审问犯人般的审问。他没有发语音，可那字里行间的口气，叫冯韵莲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年，无疾而终，反正我要去英国，走不下去了，他也不想谈了。”冯韵莲平静打着。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全部告诉郑泽嵘，他难以接受。
　　“你难道以为和他滚床单了，他就会对你负责？”隔着屏幕，冯韵莲完全能感受到郑泽嵘的怒火。
　　“我们那时候都还很青涩。”冯韵莲摇了摇头。关于闻沐玦的事情她最好是有所保留，因为郑泽嵘没法理解。这是她过去的感情，郑泽嵘不会明白的。
　　“你傻？你难道不知道很多当兵的很坏么？”看到这句话的瞬间，冯韵莲的右手竟是握成了拳状。
　　“请你不要侮辱军队，这个群体不是用来给你侮辱的。”冯韵莲强忍着狠揍郑泽嵘一拳的火气发下了信息。
　　“妈，我睡了啊！”她朝门外喊着，而后关了灯，躲进被窝里继续和郑泽嵘“谈判”。
　　他有什么资格如此随便评判？罢了，或许在郑泽嵘还有许多戴了有色眼镜之人眼中，军人不过是和平年代的弃儿。洪水地震时，当这些子弟兵冲在第一线时，他们或许会称赞子弟兵为“最可爱的人”；歌舞升平时，这些在危难时刻救人性命的战士，就沦为他们随便开骂的坊间笑话。
　　她习惯了，反正对于这些“键盘侠”而言，子弟兵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过是在危难时刻有义务牺牲自我的人偶罢了。反正对于“键盘侠”而言，子弟兵抗洪救灾甚至是牺牲惜命，都是理所应当。
　　“难道我说错了？”郑泽嵘的口气不禁叫冯韵莲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受过教育？至少她觉得，爱丁堡大学和伦敦政经两年的熏陶，根本没有教会他去对未知的人和事保持一份最基本的敬畏。
　　“你爸妈知道你和他谈了三年么？”郑泽嵘咄咄逼人，不断挑战着冯韵莲的耐性。
　　“不知道，我起初告诉过他们，他们死活反对，我没办法，就转移到了地下。”冯韵莲暗暗乞求郑泽嵘不要再多问了，过去的事情，她不想多谈，何况谈了也没有人意义。
　　“那你为什么还和他滚床单？他是强行的么？”郑泽嵘的架势俨然不是在和她沟通，完完全全就是一幅审判者的嘴脸。他全然将自己当作了无所不知的上帝，在她面前对他并不了解的事情妄加评判。
　　“我想谈，我不想就这么跟爸妈妥协，而且我们两个去滚床单完全是你情我愿，他没有逼我。”冯韵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或许每个孩子，都会在情愫萌动时面对家长的反对而逆反吧？或许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可以让一个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闻沐玦是绝对不会逼她的，可换成是郑泽嵘，那就不好说了。他就算不会嘴巴上明说，可看他平日的攻势，也会在无形中带给她逼迫感。
　　“不妥协，你又能赢得了什么？爸妈不同意，你有什么理由继续？”郑泽嵘似乎忽略了，她才是当事人，而他不过是一个几乎什么都不了解的看客。
　　“我就是不想妥协。”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冯韵莲摇头。他完全没谈过恋爱，他完全不懂“爱情”两个字怎么写。爸妈不同意，所以就要放弃，谈过一场恋爱后，冯韵莲对于这样的因果关系全然就是当作笑话看。既然爸妈不同意，那不应该是努力得到认可么？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郑泽嵘发了条信息，“你先休息吧。”
　　这就是妈妈口中的“暖男”么？他在意的，究竟是她，还是她的过去？还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处女”身份？
　　长痛不如短痛，冯韵莲发了一条信息：“你还是快刀斩乱麻吧。继续还是终止，你自己选，我不会干涉你的想法。拖到明天，我看你未必也好受。”
　　十五分钟后，手机震动了，郑泽嵘居然还回了她信息。
　　“他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他的照片？”郑泽嵘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拷问”。
　　“军事机密，我绝对不会给。”早在她与闻沐玦谈恋爱时，她便培养出了非常严格的保密观念。何况，无论是否是军事机密，郑泽嵘也没必要知道这些。
　　他不认识闻沐玦，以后也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永远也不可能。
　　“农村的么？家里条件怎么样？”郑泽嵘似乎想把闻沐玦的底儿全数翻出来。
　　“城乡结合部的，家里一般。”原本她想生硬地回一句“关你屁事”，可眼下只怕郑泽嵘看了会更火大。
　　“门不当户不对，难怪你们爸妈会不同意，得不到家里的祝福，你们分了也不奇怪。”郑泽嵘就像法官一样，发来了他的“判词”，“你还是太幼稚，太不够现实。他是不是学历比你低很多？”
　　他果真比她大了五六岁么？明明对过去的事情并不了解，说话居然如此轻率，冯韵莲不住摇头。也许他自以为他顿悟成佛，看透了人间所有喜怒哀乐，以至于不需要了解就可以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随意下定论。
　　“谁都没有权力去评判他人，因为你不是上帝，我都到这把年纪了，不懂的东西不比你们少。”她想起了她研究项目的那位年过六旬的老教授，“何况上帝从不开口评判人。”
　　他是剑桥大学毕业的大才子，一路走来六十载的风风雨雨。可即便步入了白发之年，他跟这些几乎是他孙子孙女辈的研究生说，他不懂的事情太多。
　　郑泽嵘不过大她六岁，却俨然将自己当成了无所不知的上帝。说好听，叫自以为自己是上帝，说难听了就是偏见。罢了，妈妈和他一样，当年对闻沐玦的极力反对，几乎都离不开偏见。
　　“他是南工大的本科生。”冯韵莲冷笑着，“毕业后入伍的。”
　　“他父母做什么的？是农民么？”冯韵莲察觉郑泽嵘似乎从骨子里就有些瞧不起农村，要不，他不会有这般口气。
　　“都是乡村教师。”冯韵莲不痛不痒地回着，只怕她的回答，是一次次让郑泽嵘对他预先的估计失望了。
　　“他当兵多久了？是士兵还是军官？”郑泽嵘似乎不把闻沐玦翻个底朝天不会罢休。
　　“三年，中士军衔，是士官。”她虽然回答了，可她不明白，如此追问一个过去的人究竟意义何在。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么？”冯韵莲觉着这句话几乎形同废话，也许这种如此没有水准的废话，也只有郑泽嵘这种会蠢到自以为是上帝的蠢子才会问。
　　“你不觉得这句话很没意义么？你如果怀疑我，我有也是有，没有也还是有。”她开始不客气了。
　　“很好。”郑泽嵘这话叫她无法捉摸意思。
　　“虽然我在英国待了两年，可是我其实骨子里非常传统。”郑泽嵘转换了话题，“我是一直觉得你特别合适当我的另一半。你扮演传统社会里的贤内助，我负责挣钱。可是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也这么开放。”
　　“睡吧，你明天还要出发呢，晚安吧。”郑泽嵘许是累了，“反正我不会纠结了，跟你在一起谈得挺来，挺开心的。”
　　“以后就乖乖跟着我吧，不要乱玩啦。”
　　冯韵莲只觉得，有一根看不见的导火索开始在燃烧。她知道郑泽嵘对她上心，所以才会想试着去交往。
　　可而今看来，她怎么觉得，郑泽嵘说是谈恋爱，倒不如说是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急着想找一个传统社会里最为标准的“贤妻良母”。这样的对象负责安心持家，其他不必考虑。
　　她真的合适郑泽嵘么？冯韵莲隐隐开始动摇了，也许，表面上的谈得来，更多只是一层即将幻灭的泡沫。他没有感情经历，却如此对她过去的感情指手画脚，这样子，果真没有一点隐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