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守望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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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方蓉蓉终于走出了倩怡家所在的小区。
　　这是回来G市后第一次真正外出，为此，她在半小时前好好地拾掇了一番，接着乘坐公车径直到达市中心，然后拐进地铁，最后，她是在城市另一边的城郊，靠近妇幼医院的一处高地碰到林恩拓的。
　　确切地说，方蓉蓉是在很远的地方就望见了他，后者并不像她认为的那样形单影只，此时，一个有着天使般面孔的女孩正陪伴在他身边。是啊，林恩拓的周遭永远不缺乏像模像样的女孩。方蓉蓉努力克制心中的失落，却在另一条街道拐角的地方看到他俩紧密相拥。
　　后来，方蓉蓉从孙倩怡那里了解到，那个女孩叫沈苏艾，她是一名护士，在一家临近市中心的医院上班，一周以前，他们俩经林恩拓的一个小学同学介绍后走到一起。
　　“人家是护士？如此看来，她的确是个天使。”孙倩怡告诉她时，方蓉蓉这样嘀咕着。
　　“是天使也没什么了不起，正所谓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就等着吧，他们俩早晚得分手。”孙倩怡边说边朝她挤了挤眼。
　　她不知道倩怡的此番理论从何而来，但她明白对方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她努力告诫自己不许难过，这样的结果，不是早在离开D市以前就应该预想到的吗？虽然也许，那女孩的出现没有林恩拓之前跟她吹嘘的那么长，但毕竟是真有这个人啊！
　　总之，方蓉蓉没再试图向林恩拓询问一些什么，更不打算又一次出现在他身边，用他们俩那原本就漶漫的过去来扰乱对方这份难能可贵的清静。
　　为了让家里人不担心，她在G市顺利找到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爸妈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劳动最光荣，劳动能使人忘记一切烦恼，方蓉蓉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生活中，可能很多人遇到过这种情况：
　　快递员将你的包裹送到了，但他找不到你家的具体位置，只告诉你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于是你按照他的指引前进，几经周折，你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他。就当你决定放弃寻找，并打算等着快递员往这个错误的方向上来找你时，偶然回头，却发现快递员其实就在你身后不远的地方。而你前进的方向并没有错，只是在你听任内心觉得理所当然时，和快递员给你的指示出现了偏差。
　　很多时候，方蓉蓉觉得自己和林恩拓就处于这样的尴尬境地，当她决定撒手，努力工作并再也不管不顾时，关于对方的消息却不胫而走，每时每刻都不绝于耳，越要忘记就越加清晰，而她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忘掉罢了。
　　得知林恩拓分手那天，方蓉蓉正在杭州出差，当天晚上，她匆忙定了最后一班飞机飞到G市，但很可惜，她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第二天一早，她又定了最早那班飞机飞回了杭州。
　　后来才听说，那天晚上林恩拓是去了半调家，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整整玩了一个通宵。至于他和沈苏艾分手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女方要求的感情太过完美，有人说是因为林恩拓太不在意对方，也有人说——是因为她方蓉蓉。
　　和林恩拓再次碰面，最终是在李聪的婚宴上，沈苏艾这时已经出国了，去了遥远的宾夕法尼亚。李聪很幸运，入赘Z市娶了一位姓金的豪门姑娘。说实话，这场婚宴方蓉蓉原本并不想参加，一来是因为工作实在太忙，二来是她知道林恩拓也一定会去。有些时候，她认为错过了出现在对方面前的最佳时机，再次相见便只剩下尴尬了。
　　但是那天，却有个人硬要拉她去，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任“黄嫂”杨小云。到了婚宴现场，方蓉蓉才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地醒悟过来，原来杨小云是在给自己找同盟呢，此时，她看见Yellow的身边早有新任女友Alice陪伴在侧，而林恩拓的身边也早有了佳人作陪，她的名字叫林熙然，就是之前将苏艾介绍给林恩拓的那个人。
　　总之，当晚的气氛一度尴尬到极点。方蓉蓉趁着众人喧嚣之际，匆匆忙忙向两位新人敬了一杯酒后便逃开了。
　　杨小云趁着酒兴狠狠地数落了Yellow一番，然后向着方蓉蓉离开的方向追了上来。她们俩一起到路边等车，方蓉蓉很生气，压根就不想理会杨小云，而后者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咒骂着，说什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之类的话，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
　　就在这时，方蓉蓉的手机也收到林恩拓发来的一条短信，内容很简短，只有“对不起”三个字。但她还是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心里头只觉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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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那便是2013年的国庆长假了。Yellow组织起大家，打算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旅行采取包车加自驾的形式，目的地就设在拉萨的布达拉宫。
　　参与者众，打头阵的自然是Yellow和Alice，他俩开着最新款的桑塔纳缓缓行驶在最前方，后边众人则尾随着坐在一辆崭新的大巴包车上。大巴的主人是混血男孩海伦欧的叔叔约翰逊欧，他有着美国人的外形，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这群年轻人一路上感觉洋气得很。
　　出行的前一天，林恩拓打了一个电话给方蓉蓉，问她要不要一块去。自从上一次参加了李聪的婚礼，方蓉蓉回到G市这件事便成了公开的秘密。她的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因为她料想到林熙然也会去，她还无法面对这两人同时站在自己面前，即使后来知道了他们之间其实并没什么，她还是不愿意去。
　　林恩拓他们出发了，载歌载舞，浩浩荡荡的。而她，则依旧充当一个工作狂的角色，没心没肺地继续过着朝九晚六的日子，偶尔出差也仍然平淡无奇，再大的风浪，到了她的世界里也刮不起一丝涟漪。
　　然而，这场据说有着十几个人参加的，原本会是精妙绝伦的旅行，最后却比预期早了五天结束，原因简单而令人震惊。
　　“有人坠崖身亡了，”当孙倩怡将这个消息告诉方蓉蓉时，后者头脑里第一个反应到的人就是林恩拓。
　　但事实上，在这场旅途中殒命的却是副班长霍迦，他原本就是内向敏感的人，可谁也不曾想过他会以这样极端的方式离开。他走时无人在他身旁，尸首被人在山脚下发现的时候已经凉得透透的。
　　11月上旬，霍迦的葬礼在F市低调进行。林恩拓那天站在十几米开外，远远地看着前来追悼的众人，哭得泣不成声。他不敢上前，觉得有愧于霍迦父母，因为早在这场旅途开始的时候，他和霍迦就曾有过几次激烈的争吵，而在霍迦死前的一个小时左右，他们俩才刚刚言和。
　　因此，他是最后一个见到霍迦的，他有着深深的愧疚感。而如今，被迫扣在头上的那顶写着“悬疑犯”的高帽，更是他这辈子也无法摘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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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时间，方蓉蓉感觉身边所有人的世界都呈现出灰色，使得新一年的元旦假期变得无比漫长。
　　其间，她和林恩拓只见过一次面，那次是林恩拓主动来找她的。他瘦了，比方蓉蓉在D市见到他那次还要瘦，满脸的胡茬仿佛好几个星期没有刮过的样子。
　　他们俩就坐在一个日式餐馆里，林恩拓点了一碗猫饭，她则点了一份章鱼烧。方蓉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喜欢吃那种东西，总之他俩就这样沉默着，谁也不愿先开口说话。
　　直到用餐结束，林恩拓才惴惴不安地问她，“你相信我没有杀人吗？”
　　片刻，方蓉蓉点点头，回答说“相信”。而后，她看见林恩拓起身结账准备离开，临到门口时又转了回来。
　　“我知道，大家都在怀疑是我干的，但是……算了，这也没什么。对了，我……我可能真的喜欢上林熙然了，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好的。”方蓉蓉简单回应，微笑着目送林恩拓远去的背影。
　　两星期后，方蓉蓉接到了林熙然的电话，她不知道对方是问谁要到了自己的号码，她俩约在市中心的一家中餐厅见面。
　　那是2014年的2月份，天气依旧严寒，这是林熙然和方蓉蓉第一次正式碰面，对方比她想象中的要内敛，不像是曾经为林恩拓做过媒的人。但她也是平安医院的护士，也是一位天使。
　　林熙然告诉方蓉蓉，说自己遇到了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方蓉蓉看着她，她则低着头，很不自然地转动着摆在自己跟前的一个盛着水的玻璃杯，时不时地拿起杯子，喝上一两口又放下，就是不言语。
　　“莫非是难以开口？”方蓉蓉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对方说话了。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林熙然说，“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按理说，我是不该来找你的，因为这是我和林恩拓之间的事，但我想……我可能是真的没办法了。”
　　“发生了什么事？”方蓉蓉问她。
　　“跟你说实话吧，林恩拓和我马上就要结婚了，这是我们的订婚戒指，”林熙然说着向方蓉蓉伸出手来，那枚戒指普通而精致，“是恩拓专门请人定做的，”林熙然补充道。
　　“恭喜你们。”方蓉蓉如是说，此刻她的心情很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了一样。
　　“谢谢。”对方收回戒指，“虽是如此，可恩拓到现在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知道霍迦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我也已经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劝慰他了，他不该还是这样的。所以，我才想到了你，我觉得他抑郁寡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想对不对，但也许真的只有你能帮他了，他一向最听你的话，你能帮我去劝劝他吗？”
　　“对不起，我……”方蓉蓉欲言又止。
　　“请你试试吧，只要他能走出阴霾，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真的怎么样都行吗？”方蓉蓉反问。此时她看着林熙然在点头，每点一下都是那么沉重而有力。
　　“是的。”她说。
　　“那就离开他吧，把他还给我，”方蓉蓉这样说，也不知道当时是哪里来的勇气，总之她不敢再看林熙然的双眼，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几分钟后，当林熙然犹豫着摘下订婚戒指，战巍巍地把它放到她的手上时，嘴里只剩下这样两句话。“你会对他好吗？你会让他幸福吗？”她来回嘟哝着。
　　“我会，我能！”方蓉蓉回答。
　　那一刻，她看见林熙然哭了，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落到她跟前的那个水杯里，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也就在那一刻，方蓉蓉觉得自己之前的所谓付出，霎那间就被眼前的这个女孩比下去了，她能想象到，这个女孩在背后为林恩拓做的一定比她多得多。
　　她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帮她？因为，这或许是了解真相，解除心中疑惑的最后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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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3月份。
　　如今这天，方蓉蓉穿上一身洁白的婚纱，站在店里等待着林恩拓。
　　“他还在乎我吗？”她忍不住扪心自问。
　　一直等到晚上八点一刻，林恩拓终于出现在婚纱店门前。“对不起，塞车了。”他将之前发给她的短信内容又说了一遍。
　　此刻，当他疲惫的双眼毫无准备地投射到方蓉蓉这身洁白的婚纱上时，后者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感，像是感动，又像是悸动。
　　为此，方蓉蓉有些担心，婚纱店的帷幔后面，此时正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俩。然而，她不管不顾，继续缓缓走向林恩拓。
　　方蓉蓉佯装舒坦地向对方展示那枚而今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看，跟你的一样，”她说。林恩拓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会……”
　　“是熙然给我的，”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方蓉蓉便接过话茬，“她说她反悔了，熙然还说，其实自己并没那么喜欢你，反而觉得我俩更合适。其实这么说也对，本来我们就是要在一起的不是吗？当初，要不是因为那场该死的阑……”
　　“方蓉蓉你在说什么呢？这就是你约我来这里的目的吗？熙然她到底在哪里？”林恩拓有些生气。
　　“先回答我，那时候……难道你真的没有看见我托半调给你的那张纸条吗？”
　　“我当然看到了，你约我毕业那天到学校最大的那棵凤凰花树下见面，我去了，而你呢，你去了哪里？”
　　此刻，眼泪已在眼眶打转，方蓉蓉迅速别过脸去，心想，“天啊，林恩拓果然不知道，他果真没有看到后来的那张纸条。”——“君愿依否？答曰：诺！”
　　趁林恩拓不注意，她赶紧拭去泪水，重新看向对方时，却发现他也在小声啜泣，方蓉蓉觉得自己快演不下去了。
　　“我在医院里，”她小声说，“当时就躺在病床上，将近40℃的高烧，没有接到你一通电话。”
　　“你是说你那天……”
　　“阑尾炎，是因为该死的阑尾炎。”
　　林恩拓看着她，眼神重新变得温和，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继续说，“对不起，这些我应该早点知道的，那时我打了很多电话，但都没人接，所以我以为你……”
　　林恩拓带着哭腔，却没有把话说完。于是方蓉蓉换以一种更为平和的语气，像是为这次谈话作个总结。
　　“好在现在知道也不晚，恩拓，我们重新开始吧！”她几乎是在央求。
　　林恩拓听完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对不起，我想我们都回不去了，现在我的心里只有林熙然。在我最困惑无助的那些日子，是她每天陪伴着我，在你离开的时候，在苏艾离开的时候，在霍迦离开的时候，都是她在陪着我。很抱歉，我已经不属于你了。”
　　这时，方蓉蓉看到林恩拓的身后，躲在帷幔后边多时的林熙然从中缓缓走出。是的，这是方蓉蓉和她共有的脚本，也是两个女生之间事先安排的重大赌注。
　　如今，林熙然赢了，方蓉蓉也释然了，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内心深处此刻没有丝毫懊悔幽怨之感，因为她们都有愿赌服输的精神。
　　“嗯，很喜欢这样的结局，祝你们幸福。”
　　方蓉蓉泰然自若地取下那枚戒指，将它重新交到林熙然手上。紧接着，她看见这对恋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完成“任务”已是晚上九点多，方蓉蓉和他俩一同走出那家婚纱店，乘电梯下到一楼时，店家也打烊了。
　　方蓉蓉依旧是来时的素服模样，却不再是个守望者。这时，她的耳畔似乎反复听到这样一个声音，像是在说，“快看，他的身旁有个天使，天使在他耳边唱歌。”
　　为此方蓉蓉自豪不已，她想着自己守候了那么久的林恩拓，末了，还能将他完整地交到一位真正爱他的天使手中，这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你们走吧，我还想再吹吹风，等下自己回去。”当林恩拓和林熙然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方蓉蓉朝他俩挥了挥手。车子缓缓开动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方蓉蓉独自走在高架桥下，G市的夜晚绚烂迷人，一场大雨过后，皎洁的月光为这座喧嚣的城市披上一层朦胧的白色外衣，只让人感觉到放松。
　　片刻，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那首刘若英的经典老歌——《很爱很爱你》。
　　“我想她的确是更适合你的女子，
　　我太不够温柔优雅成熟懂事，
　　如果我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
　　你也就不需要为难成这样子。
　　很爱很爱你，
　　所以愿意舍得让你，
　　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很爱很爱你，
　　只有让你拥有爱情，
　　我才安心……”
　　不知不觉，方蓉蓉跟着旋律小声哼唱起来，就在那条明月照耀的街道中央，她独自一人，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