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守望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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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时光飞逝，有很多事情往往是说不准的。就在他们拍摄毕业照那天，在穿上毕业礼服的下一秒，方蓉蓉却腹痛不止了，后经诊断是患了急性阑尾炎。
　　当时宿舍里只剩她一人，等孙倩怡发现她的时候，方蓉蓉已经躺在地板上痉挛着晕了过去。在宿管阿姨的帮助下，她被送进了市里的医院，而孙倩怡在病房里陪了她整整将近一天。
　　等做完阑尾切除手术，方蓉蓉从病床上醒了过来，她发现孙倩怡正坐在自己的病床边削着苹果，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孙倩怡，直到对方也注意到她。
　　“好点了吗？你刚刚可把我吓坏了。”孙倩怡说着将苹果递了过去。
　　“不能吃。”方蓉蓉说。
　　孙倩怡见状，连忙拍了拍额头，“看我这猪脑子，怎么就忘了你才动了手术，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真疼，像刚结扎完一样。”她回答。
　　孙倩怡一听就乐了，咧着嘴说她怎么还是那么不正经。“不过还好，还能开玩笑，就证明死不了。”
　　方蓉蓉冲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乌鸦嘴”，其实一点也不夸张，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右侧的下腹位置，因为麻药作用的消散而被重新唤回的疼痛感，腹部的肿胀更让她想要屙屁，但又始终屙不出。
　　“对不起，害你也没能参加毕业礼。”方蓉蓉挣扎着说，着实把孙倩怡吓到了，后者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
　　“说什么呢？人家这腿瘸着，本来就不喜欢拍照，你就别多想了，给我好好躺着。对了，你爸妈还不知道这件事呢，要不要跟他们说？”
　　方蓉蓉摇了摇头，心想，这种事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了，对于自己来G市念书，父母本来就有一万个不乐意，更何况，一想起当日妈妈离别时的眼泪，她就不忍看她为了自己再次难过。
　　“现在几点了？”她问孙倩怡。
　　孙倩怡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下午两点了。”
　　方蓉蓉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和林恩拓的约定，她估摸着，此刻对方一定在那棵凤凰花树下等候多时了吧？她赶紧问孙倩怡要手机，但后者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她俩的手机。
　　“哎呀，一定是忘在宿舍了，还记得上午本来我就是回宿舍拿手机的，可后来直接陪你到了医院。”孙倩怡说着，再次拍了拍额头。
　　方蓉蓉一听，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借了临床一位大叔的“老人机”，就给林恩拓打了过去，可是一连打了好几次，都因为信号不好而中断了，唯一一次打通，却被告知对方处于占线状态，她急得差点儿哭了出来。
　　最后无法，方蓉蓉只得飞快地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几个字，托好友帮她带回学校，亲自交到林恩拓手中。孙倩怡先是不肯，谁要留下来陪她，可看她态度决绝，便直接接过纸条，左右嘱咐了一番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病房。
　　房门关上了，方蓉蓉有气无力地重新躺了下来，脑袋只感到一阵眩晕。此时，于她混乱无章的意识里，再次浮现出片刻以前自己写在纸条上的那几句话——“君愿依否？答曰，喏！”
　　紧接着，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境里，林恩拓傻乐着的脸庞清晰可见。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方蓉蓉睁开眼睛，可第一眼见到的人却不是林恩拓，而是自己爸妈。
　　他们终归还是知道了，方蓉蓉不禁责难起孙倩怡这个大嘴巴，但她同样也由衷地感谢这位好友，要不是倩怡的故意“泄密”，这一晚于她势必会遥遥无期的漫长。
　　“孩子，想吃点什么？”方妈妈柔声地问她，方蓉蓉看见泪水在母亲的眼眶里打转。
　　“爸，妈，我不饿。”方蓉蓉同样啜泣着，哽咽地回答。
　　等她们母女的心情都稍微平静了些，方爸爸将两罐八宝粥递到方蓉蓉和她母亲跟前，方妈妈陪着女儿随意吃了一点，方蓉蓉便又躺下了。
　　这时，她想起了自己的手机，方妈妈将它递了过来，手机是满电的，可里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未接来电。发烧让人几近崩溃，而林恩拓音讯全无，这不禁让人感到心寒。
　　屏幕下方，此时只静静地躺着一条短信息，还是半小时前孙倩怡发过来的。她说，“亲爱的，纸条下午已送达。对不起，因为实在不放心，所以还是告诉了叔叔阿姨，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在你身边了吧？好好养病，勿念！”
　　放下手机，方妈妈对她说，“这次还真多亏了你这位朋友，连你随身换洗的衣物都是人家事先帮你整理好的，手机也充好了电，等我们一到学校就直接带了过来。不过，她说明天因为有个面试，所以今晚就不能来了，等过些天她再来看你。”
　　方蓉蓉吃力地点点头，心底有些动容又有些心酸。她在想，“难道真要应了那句话——关键时候，闺蜜比男友靠谱许多吗？”一想到这里，她又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心中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林恩拓还不是她的男友呢！
　　她给倩怡回复了短信，感谢对方的贴心并祝她面试成功，等方蓉蓉睡着以后，爸妈便走出了病房，就近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了。
　　然而，当晚她却再次腹痛不止，高烧烧到将近39℃，护士小姐赶紧通知了病人家属，等方家爸妈回到病房时，看见女儿将之前吃下的八宝粥全都吐了出来，二老的心都要碎了。
　　方妈妈恸哭着，一记记拳头用力地打在方爸爸的肩膀上，埋怨他当初就不该同意让女儿独自离家那么远。方蓉蓉知道，其实母亲是在埋怨自己，埋怨她当初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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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方爸爸动用了自己的所有关系，为方蓉蓉在D市找到了一份和她专业相关的工作，薪水虽不高，但却很稳定，而且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方妈妈为此很高兴，她全力鼓动方蓉蓉，希望她病好以后就和他们一起离开。
　　烧此时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方蓉蓉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这四年来，在G市那所原本她并不太喜欢的大学里发生过的点点滴滴，每个人，每件事，都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离开G市的那天下午，方蓉蓉将头埋进被子，整整哭了一个多钟，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随后，她跟着爸妈一起坐上了返乡的客车，在车上，方蓉蓉远远地望着城市中心那座地标，它还和四年前自己刚到这里时一样，一点也没变。她趁爸妈不注意，便朝那地标挥了挥手，算是跟这大学四年时光作一个永久性的告别。
　　在家工作的那段时间，除了孙倩怡，方蓉蓉和班上其他同学都鲜有联系。每天早上九点准时上班，下午六点准时下班，回到家里，就帮着妈妈做些家务，偶尔管管还处于叛逆期的弟弟，或是和爸爸唠嗑上一两句，听听他老人家对于职场的独到见解。
　　总之，一切显得如此风平浪静。
　　一天，由于心血来潮，晚饭的时候她问爸妈，“程石大学就是在D市读的，现在也应该毕业了吧？他还在D市吗？”
　　方爸爸听了瞥了方蓉蓉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告诉她说，“人家早就走了，我听说他中途辍学去了海南，他叔就在那边，是替人做什么日用品批发的，现在都过去两年了，估计连孩子都有了吧！”
　　听完，方蓉蓉“哦”了一声，想起自己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这样一句话——“相爱的两个人依旧可以看作是路人，只有真正决定牵手走完这一生了，才能算是家人。”
　　当时她还无法真正体会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想来那情境大抵是如此了，她和程石，和林恩拓都只能算是路人，只有像爸妈这样的决定相伴到老的，才能算是家人。
　　此刻，她低下头继续吃起饭来，再也不打算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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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林恩拓再次见面，是在2013年方蓉蓉生日那天。当时，公司里正好有个女同事刚刚订婚，那天下午，她向所有人显摆起她的钻戒来。
　　部门里自然不乏胆大些的女生，她们几个死乞白赖地讨了戒指过来，轮流戴着玩儿。因为敬方蓉蓉是当天的寿星，她们也硬是要她戴戴看，方蓉蓉当时还拿着一摞文件，见推拖不得，只得接过戒指，小心翼翼地将它套在自己的中指上，大小刚刚好。
　　“快看，寿星戴着正合适呢！要不新娘子，你就把这戒指送给我们寿星得了，哈哈哈……”
　　同事们一个劲儿地拿那位新娘子取笑，方蓉蓉跟着觉得不好意思，正打算将那枚戒指退下来还给她。可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们部门前经过，方蓉蓉顾不得这许多，赶忙追了上去。
　　“果然是你，林恩拓。”她从那人背后叫住了他。
　　林恩拓缓缓转过身来，脸上轻微浮现几丝惊讶。方蓉蓉发现对方比印象中的要更瘦些，但却更结实了。
　　他们俩就这样站着，互相尴尬地寒暄几句。林恩拓告诉她，说自己是过来面试的，而且已经通过了，这让方蓉蓉很是惊喜。她问他是否会留下来，他说还没决定好。
　　后来，他们又聊起了方蓉蓉的生日，林恩拓说他不可能忘记自己的生日，这多少让方蓉蓉感到有些虚假。可紧接着，他却像变戏法一样的从背包里拿出一份礼物递给了她，这样的举动，就如同片刻以前，他随随便便就说出了他们二人具体分开了多久一样令人动容。
　　187天？方蓉蓉真想知道，林恩拓是怎么做到的？这会是之前排练好的吗？难道他知道自己在这家公司上班？
　　为了确定这一点，也让自己不再陷入尴尬之境，方蓉蓉决定骗林恩拓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这时，她发现那枚钻戒无形中起到了作用，她看到林恩拓眼里一晃而过的忧伤，致使她怀疑接下来对方说的一切都是在撒谎——他说他也有女朋友了，而且如胶似漆。
　　“骗鬼去吧！”方蓉蓉心里这样想，可言行上还是透露着不确定。
　　就在林恩拓决定离开的当下，她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憋在自己心里的问题。她问他，“当初你看到那张纸条了吗？”
　　其实，早在这之前很久，方蓉蓉都无法相信林恩拓拿到了那张纸条会无动于衷，她曾一遍遍地找孙倩怡确认，可对方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直到有一次，孙倩怡被逼急了，才吞吞吐吐地承认，其实那天她带着纸条回到学校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她并没有在凤凰花树下见到林恩拓，于是她将纸条交给了当时恰巧在附近的半调，希望他能代为转交。
　　“我敢打包票，除非是半调忘记了，不然林恩拓肯定拿到了那张纸条，”孙倩怡信誓旦旦地说。
　　为此，方蓉蓉长舒了一口气，她甚至开始庆幸起来，也许半调压根就没有把纸条交到林恩拓手里，也许林恩拓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住院的事。
　　然而，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当下，得到的回答却是无比肯定的。“你在开国际玩笑吗？我当然看到了那张纸条。”林恩拓这样说。
　　顷刻间，方蓉蓉曾经抱有的一切希望都幻灭了，她无法再和对方多说什么，唯有珍重和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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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方蓉蓉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嚎啕大哭了一场，她的爸妈很困惑地徘徊在门口，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这又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后来，她哭够了就沉沉地睡去，第二天醒来依然是没事人的样子。
　　“今天周末，不打算出去转转吗？”吃早餐的时候，方妈妈这样问她，方蓉蓉很庆幸母亲没有提起昨晚自己大哭的事，相反，她只是告诉她冰箱里还有蛋糕。
　　方蓉蓉乖巧地点点头，吃完早餐，她从冰箱里拿了一块蛋糕就上楼了，走进房间时，她突然意识到林恩拓给她的礼物还没拆，于是悄然掩上房门。
　　林恩拓的礼物很简单，包括两张弦子的CD，各式各样的糖果和一本艾米的《山楂树之恋》。前两者都好理解，算是恰到好处的投其所好，倒是那本小说有些意思，这本小说早已不算新的了，由它改编的电影都已经上映了好几年。
　　方蓉蓉还记得，那部电影上映的时候，自己是和孙倩怡、上官安娜一起去看的，散场后她们几个还碰到了林恩拓和霍迦，原来他们就坐在后面两排。那天他们五个人搭伴回学校，当时林恩拓就夸下海口，说有朝一日他也要写一部像《山楂树之恋》这样的小说，然后也拍成电影，名字就叫《凤凰花之恋》。听他这么一说，同行的几个都乐了，纷纷说他“这就是原原本本的山寨啊，简直了！”
　　如今想来，凤凰花树倒的确能够代表一些什么的，或是一代人的青春，或是一群人的回忆。总之，林恩拓当时的想法还是有其依据的。
　　“他送我这本书，大概也是希望我不忘过去吧！”方蓉蓉这样想。
　　她懒怠地躺在床上，很随意地翻开那本小说的扉页看着。突然，一个灵光乍现，她意识到自己似乎错漏掉很重要的一点。
　　“天啊，我怎么就把那个给忽视了？”她猛地坐起身来。
　　是啊，她给林恩拓的纸条可不止一张，而那张关于“凤凰花树之约”的纸条当时也是托半调交给他的，莫非……
　　方蓉蓉想到这里，赶忙从床上一跃而起，拿着手机飞也似的冲出门去。
　　由于林恩拓的号码换了，她一直到那日傍晚时分，才重新联系上他。手机那头此时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喂，请问哪位？”
　　“是我，方蓉蓉。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霍迦。”副班长依旧是客客气气，死气沉沉的样子。
　　“班长？”方蓉蓉疑惑，她从不知道毕业后的林恩拓和霍迦住在一起，“嘿，班长，请问林恩拓在吗？我找他有事。”方蓉蓉开门见山地问道。
　　“恩拓他……”霍迦欲言又止。
　　这时，方蓉蓉听到手机那头有哧哧嚓嚓激烈耳语的声音，让她不禁联想到这样一个画面：霍迦希望林恩拓接电话，但对方死活躲避着将他推开。
　　最后，她又只听到副班长的声音，“恩拓他……现在不在。”
　　“哦，那我等一会儿再打过来。”方蓉蓉这样说着，没有试图去揭穿他们。
　　“呃，那个啥？恩拓说……你不必再打过来了，他今天都不在。”说完对方迅速挂断电话，但其实也可能没那么迅速，总之方蓉蓉发誓，她是听到林恩拓冲霍迦喊出一句“妈蛋”之后，电话才挂掉的。
　　方蓉蓉心想，“这可恨的林恩拓，他明明就在霍迦身边，却故意不接我电话。”然而，虽是如此，她依旧笑出声来，此时心中可谓是大片大片的欢喜，因为不管林恩拓出于什么原因不接她的电话，都证明对方还在乎自己。
　　方蓉蓉大概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不眠不休的抗战，才终于说服爸妈让她辞职，重新回到G市里去。从小，她就是个理性占上风的女生，可这件事上，不管将来是否真如自己推测的那样，她都认为必须感性一回，为内心的真实想法负责。
　　到了G市，方蓉蓉首先找到孙倩怡，后者最近在一家广告公司混得风生水起，已经可以独自租住小区里的一室一厅了。她见到方蓉蓉自然是欣喜万分，但问到为何辞职时，方蓉蓉只回答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确实，此行对她而言本来就是一场赌注，赌赢了获得爱情，赌输了就可能什么也没有了。
　　“那你打算在这边待多久？”孙倩怡说着，将一盒牛奶塞到方蓉蓉手里。
　　“还不知道，如果顺利的话，我倒希望可以在这边找到地方常住。”方蓉蓉回答。
　　“漂亮哦！小花朵。”孙倩怡朝她打了一个响指。“花朵”是她俩互相打趣时用的诨名，就像“大笨蓉”一样，方蓉蓉有时也会叫对方“怡妈”。
　　怡妈此时将小花朵紧紧揽入怀中，对她说道，“你果然懂我，要是你再敢一声不吭就回D市的话，我保证今天是你见我的最后一面。”看她如此郑重其事，方蓉蓉只得“呵呵”地笑了，并还以一个同样温暖的拥抱。
　　不管怎样，方蓉蓉后来还是将自己此行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好闺蜜，并希望她能为自己好好保密，孙倩怡听了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恨不得马上打个地洞让她钻进去。
　　“就为了他不接你电话？就还为了那张纸条？你至于吗？或许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也太任性了吧？当初上大学的时候干什么去了？我又是怎么跟你说的？”
　　孙倩怡极尽“唐僧”之能事地念叨了方蓉蓉一番，最后见对方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只得温和地补充道，“这种事情你又何必亲力亲为呢？我就在G市，我可以替你问他呀！”
　　听她这么说，方蓉蓉很感动，大概沉默了十五秒后，她告诉闺蜜，“也许，我就想好好地守候在他身边，静静地做一个守望者。”说完，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次日，孙倩怡上上下下全然嘱咐了一番之后就去上班了，留方蓉蓉独自待在家里，她帮着买菜做饭收拾房间，连续几天都是这样。
　　一天中午，孙倩怡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告诉她，说她终于打听到林恩拓住在哪里了。
　　“原来他也还没找到工作，正闲在家里呢！”
　　“你听谁说的？”方蓉蓉问道。
　　“是半调跟我说的。”
　　“你告诉他我回来了？”
　　“没有，我没跟他提这个。总之地点我已经告诉你了，想去就去吧，找他当面好好谈谈。”说完孙倩怡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