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老表罩得住

　　“你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排骨继续问道。我把姓名和地址都详细告诉他了，排骨探头冲里间喊了一句：“小彭，来了一个你的老乡。”里间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猴子，你又在狐假虎威，吓唬新人吧！当心雷哥揍你。”
　　心中暗忖：“登记的这人应该姓侯，不是犭旁的猴。但因他太痩，所以叫他猴子。”猴子自辨道：“我不过替雷哥分担点琐事，雷哥又怎会怪我。真的不骗你，这个新人也是甲镇人，和你是一个地方的。”
　　片刻，里间走出一个人来。个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痩，脸上棱角分明。阳刚外露，亲和逼人。他疑惑地看着我：“你当真是甲镇，乙村，丙组的？”我点了点头，肯定地说：“千真万确。”
　　“你姓贝？”
　　“我们那一组没有杂姓，都是姓贝。”
　　“那么贝清风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莫非兄弟认识家父？”那人面露喜色：“不仅认识，你我同住在一个乡镇，我们还是姑表兄弟。”我不禁喜形于色，问道：“同一个乡镇？姑表亲戚，兄弟你姓彭，难道彭朗月就是你的父亲？”那人使劲点了点头。我心情激荡，叫了声“老表”，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表在这里现身，勾起了我一段童年的往事。那时我还不到十岁，喜欢随母亲去走亲戚。母亲表姐妹，表兄弟很多，姓彭的表舅就有三个。其余两个如今都还健在，只有眼前这个老表的父亲英年早逝，后来又举家迁到城里去住。母亲如今老了，两家再也没有走动，所以见了也认不出来。
　　多年不见，我们这对难兄难弟终于在这里相认。真是“老表见老表，眼泪往下掉”。我其实心中挺惭愧的，有事就来认老表，早干嘛去了？老表却很大度，把我拽到一旁，帮我放置好衣服，引荐这里的老大——雷哥。雷哥点头笑笑：“既是小彭的老表，就是自家的兄弟。这里不比302监，没有那么多臭规矩，顺其自然吧！”
　　雷哥头发都很长了，看起来进来有些日子了。雷哥说话爽快，性情耿直，我心中一宽，暗自庆幸是分到207监，这里既遇老表，雷哥又是性情中人，我的日子不会太难过。老表嘱咐我：“你初来乍到的，生活必需用品也没有置备。购买也来不及了，因为要提早一周把需购品报上去才行。暂时就用我的吧！有我在，就有你的一份。”
　　“喂！喂！喂！”猴子在旁插话道，“你们表兄弟叙旧归叙旧，可别把老规矩给忘了。”老表脸色一沉，问道：“什么老规矩？”猴子指了指我：“他是新人，除了洗碗和值班外，新人还要玩个游戏，表演给雷哥和我们看。”
　　所谓新人表演玩游戏，就是一种戏虐新人的手段。让新人左手反身捏住右耳，或是右手捏住左耳，在地上快速转圈。旁人或喊往左转，或喊右转，转到你头晕眼花的时候，猛然叫停。你如果准确无误地全都做到了，就算你赢，不用再接下来的环节里受到惩罚；如果你转错方向了，或是叫停的时候没有站稳，坐到地上去了，都算你输。输了就要接受惩罚，做选择题。二选一，要么就是喝三大碗自来水，要么就是自己抽自己十个大嘴巴，打得轻了还得重来。
　　这些千奇百怪地花样，全都是监子里的人无聊想出来的，无非挖空心思找点乐子，但这种快乐往往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老表顿时火了，大声道：“猴子，你出的什么幺蛾子？有雷哥在，几时轮到你来说规矩？不会是你眼睛长到头顶去了，连我也不看在眼里？”猴子不甘心地反驳道：“彭哥这样说摆明是罩着你老表了，我又怎么敢不把你看在眼里，只是你老表是新人，有例不破，无例不兴，是不是也要照规矩来？雷哥！你说呢？”
　　老表就要发作，我忙扯住了他。察言观色，知道猴子在监子里的地位不如老表。有老表撑腰，想要镇住猴子简直轻而易举。我淡淡地说道：“既然猴子有兴致，今天就和他来个双人游戏表演。要是猴子还觉得不够刺激，我和你单挑，陪你练练也行。”
　　猴子瘦骨嶙峋地，一阵风都可以吹走。跟在别人后头起起哄还行，如果单挑，他哪里还敢动手。当即识趣不出声了，雷哥摆手说道：“猴子，你就消停消停吧！小彭的老表是自己人，再说他也不能算是新人了。”雷哥这样说，已经给足老表的面子，可见平时两人关系很好。
　　
　　我很感激，有老表关照，自然是方便不少。我几乎一无所有，没有桶子洗澡，洗衣服；没有洗衣粉，没有钱加菜；不能买矿泉水喝，甚至没有手纸。我知道这里的东西都贵得离谱，有些是外面正常物价的三倍。便不想过多的麻烦老表，谁知他却反而不高兴。说我见外，说我不把他当兄弟。他说我的就是你的，拿去用就行，不要啰啰嗦嗦，小人一样，说得我不用他的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老表小声跟我说：“在这里面只要你不给我闯祸，小事我还是罩得住的。雷哥和我关系很铁，别的人你不去招惹他们，也不用怕他们。”
　　我心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在这种隐恶的环境里生存下去，不用点心思和手段根本不行。这也是逼出来的，以后说不定连卑鄙和无耻都能用上。这里面摆明了以强者为尊，千万不能做弱者。
　　吃饭时老表端来了一碗肉，要和我共吃。他说肉太多了，自己根本吃不完。我知道这碗肉起码得半张大钞，也知道即使一餐吃不完还可以留着下餐吃。老表肯定知道我饿得慌了，而牢饭又太难吃，所以才这样说。我领了他那份情，头一次在牢里吃了个饱。
　　午后四点，所有的人正在忙着赶任务。外面有狱警大喊一声：“贝石云！进条。”说完丢了一张纸在铁窗窗台上就走了。老表告诉我：“这是家里来人了，正在会客室等回条。”我惶惶急急地接过进条，只见上面写着：
　　进条
　　贝石云：我看你来了。因有规定不能见面，家中一切都好！勿以为念。你在这里安心改造。带来200块钱，打在你的卡上，望留意查收。
　　二哥
　　2015年7月27日
　　原来是二哥来看我，心中很感激。只是觉得妻子应该多寄点钱来，200块钱根本用不了几天。何况我还想买条烟送给老表，以表示自己的一点心意。只怕这点想法不能实现。老表见我沉默不语，接过进条一看，知道我是嫌钱少了。忙安慰我：“钱多就多用，钱少就少用，钱多钱少都是过，不能够没钱就不过了。况且家里人没有多打钱到卡上，说不定是想把你尽快搭救出去。再说我这卡里还有钱，够用一段日子的。你先写回条吧！家里人还在等回条。”
　　老表去雷哥那里找了支笔。我接过老表递给来的笔，在进条的反面写了一句话：“全凭二哥作主，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把条子放在窗台上，仍由狱警传回去。
　　工夫不大，外面有狱警将一张卡片放在窗台上。并喊了一句：“贝石云！你的卡。”我捡起那张写有我名字的硬纸片。虽然卡上的钱少得可怜，但我终于不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我也可以刷卡消费，签字确认了。
　　这个世间的贫富悬殊到底有多大，我不得而知。如果单从207监的情况来看，有没办卡的，也就是身无分文的；也有卡里只存了区区几百块的，也有几千块的，还有几万块的如此不等，最多的居然有几十万的。难道贫富的差距有几十万倍？或者更多？
　　天气太热了，西瓜当然是消暑解渴的首选。在这里也能吃到西瓜，前提是你的卡上有足够的余额。一只大西瓜，足有十几斤，到这里面来身价又翻了几番。随便一只就要花几十块钱。但显然207监里的土豪很多，大大小小的西瓜都快堆成山了。没有水果刀，就用卡来开。没有什么可以难到他们，雷哥吃得快要吐了，还是有人把瓜送到他的面前。争先恐后的，生怕雷哥不赏脸。“吃我的吧！雷哥，这瓜熟得正好，你看，多红啊！”“雷哥雷哥，还是吃我的吧！我的瓜又红又甜。”
　　雷哥怒道：“你们想害死我啊！没看到我吃不下了？”众人见雷哥发火，又互相指责，互相埋怨起来。
　　到了晚上，老表详细问了我的事情。我没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老表听完怒得从板铺上跳了起来，大骂道：“欺人太甚，你打得轻了。换成是我，早将那个人渣打得残废了才肯罢休。”一监子的人都随声附和，表示认同。老表接着问道：“你在哪里被公安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