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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贫困?

作品名称:为了忘却的岁月 ——五·七干校、插队落户纪实      作者:嘉时      发布时间:2016-06-14 15:24:09      字数:11451

  去冬雪少,入春以来又是只见春风,不见春雨。大地里挖下一锹深也见不到湿土。我和社员们一样,盼雨盼的天天看天,老话不是说:“早看东南,晚看西北”,“老云接架,不是阴就是下嘛”,可是还看不出一点要下雨的样子。这节气不等人哪,清明已经过了,大田还没有开播。公社着急,队干部着急,社员们又何尝不急啊!晚上,队委会几个同志,说我家灯亮,又聚集到我家里,商量队里春播事宜。经过呛呛,定了两件事:一是不能再等了,要坐水播种;二是在我的提议下,把村西面平地中间那口没打完的井,继续打出来,做为长远抗旱用,“旱到临头掘井晚,船到江心补漏迟“啊。
  据队干部讲,那是前年因为春旱,是在上级号召下动手打的井,可井没打完,雨就下起来了。于是就忙着耕田播种,就把它撂了下来,一撂就是两年。如今井帮虽说倾颓了一些,可是修整下,打完还是满可用的。有条农谚说得好:“年年旱,把雨等,不如下力来打井,凭靠井水去浇田,无雨也能庆丰年“。会上,把队里的劳动力分下工,打过井的一些老农,继续打井,余下男女劳力,全部坐水播种。
  早上,招呼出工挺费劲,队长差不多挨家去找,好不容易才把人员找齐。我问队长:“为什么这样?“可新队长叹了口气说:“队里生产搞不上去,分值一角多钱,在队里干一天,还不如自个在家捡挑粪,弄点柴火划算;有的勉强找来了,也是出工不出力,这队长不好干啊!”我知道,这里的烧柴很困难,人们都是捡牛粪和骡马粪当烧柴用。可是人们生活光有烧柴,没有粮食怎么行啊!他们核计我把自家的烧柴弄好了,别人下地打下粮食来,也不会没有我的份,一俩个人这么想,行;可人人都这么想,那生产还怎么搞?那粮食又从哪里来?说真的,在队里干活最听话的,也是干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出身不好的地富子弟。因为阶级斗争抓的紧,他们不敢不好好干。而干活挑肥拣瘦,不愿出力的,不少倒是那些真真正正的贫下中农。我冲队长说:“当干部操心费力是不容易啊!一些好的社队,分值高,收入多,你不让他出工,他还不愿意哪!所以这搞好生产是关键。往后,咱们一块研究,齐心协力,一定要把生产搞上去!”
  坐水播种有两大项活:一部分硬实劳力,到离地四、五百米远的村子当中的井台挑水;一部分妇女劳力和软弱劳动力,则在地里向垵里浇水、撒籽和培土。我拿起了扁担,和社员们一道到村里挑水。什么能干不能干,只要身体没毛病,肯下力,什么活计也难不倒人。刚来时我到离家一百多米远的井台挑水,腿软,肩头疼:挑常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有了这点劳动的底,如今挑起水来,也就不觉得那么吃力啦。看见有的社员挑水慢了些,可新队长就以我为例,鼓动地说:“人家老吴是五七战士,不挣咱们队的工分,还干的那么有劲,咱们社员也得加把劲啊!”
  我不好意思地说:“噢,可别这么说,队里生产搞好了,也有我的份啊!你忘了,我的3个孩子吃粮,还得靠生产队哪!”
  队长诡秘地笑了下,说:“那倒也是,你们也是我们队的社员嘛”。
  这头一天的活,干的还真不赖,那么大一块地,已经种上大半了。临收工时,望着那已播种完表面还湿呼呼的土地,心里有种胜利的喜悦感。在和队长一块收工回家的路上,我冲他说:“人们说这眼睛是懒蛋子,手脚是好汉子,看是挺难的事,要真的动起手脚来,也就没什么难的了”。
  他点了点头,说:“就这么干明天一天,这块地就能种完了”。
  坐水播种完玉米的10多天后,老天爷还算可以,真的给下了场小雨。据老农讲,下的也就二、三指雨吧。“春雨贵如油”啊,虽说没有下透,可是地里见了湿土,大田都可以开犁了。由于这里是山区,平地很少,大部分都是半山坡地。种谷子是大宗,其他种的还有大豆、高粱、糜子,荞麦啥的。说起这种谷子来,这里和我们辽南家乡的种法不一样。我们那种谷子,种籽点的多,出苗是满垅台,头遍地用锄头砍吧砍吧,就算定苗了,单产虽说高一些,但粒小,磨出的米粒就小,煮出来不那么受吃;可这里就不同了,他们点出的籽少,又均匀,定苗和高粮差不多,也是单线跑,只是株距比高粮小一些,多数由人工定苗,单产虽说低点,但籽粒大,磨出的小米粒就大,煮出来很是肉头,好吃。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山地瘠薄,不像辽南那边土地肥沃,谷子苗留厚了,长不起来。
  种大田,和坐水播玉米不一样,不用刨垵,不用浇水,它的活计是犁地、点种、培土(扶拉子)、轧滾子。犁地由使役牲畜的老板干,点种要有经验的老农,培土和轧滾子,则一般劳力都能干。我选择了赶着毛驴轧地,毛驴拉着个木头滾子,一回轧两根垅,我牵着毛驴顺着垅沟走。虽然这个活比抗旱挑大水轻快的多,但整天跟着毛驴走,一天下来也还是感到腿发软发酸。
  约摸是9点多钟,领工的哨子响了,有人喊道:“歇憩了!歇憩了!队长给发去痛片啦”。人和牲口都集中到地头上,队长从他那白褂子兜里掏出一个纸包,把“去痛片”拿出来,分发给干活的每个人。
  当轮到给我时,我笑着说:“我不要!留给谁有病用吧!”
  “你来一片吧,吃这玩应能解乏!”
  “对,来一片吧!老吴,这解乏可管用了”,几个社员也这样附合着。
  我没有接药片,笑着说:“这也没有水啊,你们怎么吃?”
  差不多是众口一词地说:“不用水,把药片放在嘴里,一会儿就嚥下去了”。
  我摇了摇头,咧嘴一笑,说:“你们可真行”。随即我就转了个话题,问道:“喂!我看那谷地旁边还有些地,怎么也没耕也没种啊?”
  可新队长一边卷烟一边说:“那地方过去种过,打不出多少粮,后来种过瓜,现在不让种瓜了,所以这几年就撂荒着哪”。
  我问:“那咱们再把它种上瓜,不行吗?”
  “人家上边不让种,说瓜是什么‘小商品生产’,是‘金钱挂帅’,会冲击‘以粮为纲’。”
  我认真地说:“咱们种瓜,也不到市场上卖,分给社员自个吃,那算什么‘小商品生产’?又怎么会冲击‘以粮为纲’呢?”
  在场的社员也插嘴说:“老吴说的对,种上籽瓜,下来时各家分着吃”,
  “咱们老农民忙一春干一秋的,也吃不着啥,吃点自己种的瓜,也过个瓜秋,总比干巴嘴强啊”。
  可新队长还有些犹豫:“那上边不会说啥呀?”
  我说:“我看没问题,我跟大队说一下,你们种吧!我和一队也说说,让他们也把那些边边拉拉的撂荒地,刨吧刨吧种上些,省得人家吃瓜,咱们能种的人还干瞅着”。
  队长发话了:“那好吧,咱们几个人再核计下,找种过瓜的老李头,负责伺弄和看管。就这么的吧。咱们干活喽!”刹时,山坡地里又是一幅山村农民忙春播的图像。
  尽管遭遇春旱,大地里的禾苗还是长起来了,眼看就要铲头遍地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队里有些贫困社员家的口粮已经断顿了。一天早上,我和玉环俩正在打点早饭,可富大嫂即在门外叫我:“老吴同志在家吗?”我赶忙开门迎了出去,“是可富大嫂啊,你有事吗?”
  她显得很难为情地嘟囔着说:“老吴同志,你看咋办,咱家今个早上就没米下锅了”。我看见她倒背着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盆。还没等我开口,站在门口的玉环吱声了“大嫂,你别急,饿不着的,我家还有,来吧!先从我家弄些去”。我接着说:“对,先从我家弄些去!回头我和队里说一下,想想办法。在没有解决之前,吃没了就到我家来取”。
  大嫂不好意思地说:“那敢情好了,可你们家粮食够吃啊?”
  我说:“行,我们家没事,吃没了你就来!别不好意思,怎么的,也不能瞅着你们饿着啊!”大嫂端着玉环给舀的满满一盆小米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我久久地思索着。
  柴禾栏子村两个队约有七、八十户人家,两百多口人。由于这里土地少,牧业不多,山上没有出产,集体经济不发展,劳动分值低,社员收入少,从总体上看,还没有脱离贫困状态。在我来之前,连续几年都是吃返销粮。去年,社员口粮标准是307斤原粮,我们家3口人领回近1000斤粮食,还有两个吃城市商品粮的,相对说我们的饭量小一些,吃粮还没有感到紧张。可社员们就不同了,他们常年劳动,油水少,饭量大,有那几条垅的自留地,补贴不了什么。因此,不少社员家的口粮不够吃,有的缺两、三个月;那些半大孩子多的家庭,甚至要缺4个月到半年的口粮;更为严重的是,有些贫困的社员,不但缺粮,而且还缺钱,就是有粮食指标,却拿不出钱去买。所以,他们就只能是喝稀的、吃野菜或者依靠国家救济了。在劳动的间歇时间,我把可富家缺粮断顿情况和队长说了。
  据队长说,像可富家这样口粮缺口大的还有五、六户。我问他解决办法,他说队里是还有些粮食,但大田很快就要开锄了,队里的粮食是做锄地补助用的,那时下地干活的劳力,每人每天要补助2斤粮(做干粮),因此这些粮食不能动,一动就会收不住口。夏锄时如果粮食补不上去,有些劳力就不能出工,那可就要影响夏锄了。因此只能让他们先这样对付着。夏锄时他们家劳力补助粮食,就可以缓和一些,另外,每年这个时候,国家都会下拔一些救济粮,那时再根据情况,多给他们一些配合吃点野菜,喝点稀的,差不多也就能对付过去了。队长说的在理,也只能这样了,我没有再说啥,随后我俩又闲唠起来。唠来唠去,又唠到陈可富缺粮上来了。他半开玩笑地说:“这家伙这几年是靠嫁闺女活着的。你不知道,我们这西部山区,娶媳妇难,光棍多,因此女孩子吃香。说媳妇要彩礼,这是天经地义的,只要女方肯给,要多少彩礼,男方家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满足女方家要求的。这彩礼除了要些姑娘穿戴和用品外,主要是要粮食、要钱。可富有3个闺女,已经嫁出了一个。要的那些钱和粮食,已经花光吃净了。听说今年秋后,还要嫁出一个,那时他又有两年的好日子过了”。
  我好奇地问:“可富他这么做,他闺女愿意吗?”
  “愿不愿意能咋的,哭一哭,闹一闹,最后还不是得听爹妈的,乖乖地上婆家去”,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这里不像你们城市,什么自由恋爱啊,自己做主啊,还不行,多数还是得听父母的,真正自由结婚的不容易,太少了”。我俩没有再唠下去,我只是建议他,开个队委会,把缺粮情况摸一下,做到心中有数。
  昨天晚上,从广播喇叭里听到大队通知,要我今天上午去大队开会。早上扒拉了一口饭,就背上挎包上大队去。是啊,从我来到这里后,大队每次开会都找我,要我帮他们出主意,想办法,给他们当参谋。我把这当做是党和政府对我的信任和重视,因此我也就把我看做是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在一起摸爬滚打,一个心眼想把整个大队搞好。近一年半了,去大队有8里多的茅草道,我已经走习惯了,一路上,浏览着两边淡绿色的禾苗,呼吸着早上清新的空气,不经意地就来到了大队。人到齐了,徐海书记宣布:“今天会议就是一个事,研究救济粮发放问题。会议不是坐在屋里开,要走到群众中去开。就是要到缺粮的社员家亲眼看一看,体验他们的实际困难。宣布后,大队班子加上我一行6人,在徐海书记的带领下,走出了大队办公室。
  高山营子有两个生产队,我们计划各看5户。首先我们就来到了村子头上贫农高德福家。干打垒土墙围起的小院不大,院子里满是垃圾和荒草,几支鸡在垃圾中跑着叫着刨食吃,房檐上的泥巴已被雨水冲掉了,露出了已开始腐烂了的高粱秸,看上去豁牙朗齿的,两扇窗户上的窗户纸,已残破不堪,有的糊上了旧报纸,有的则弄一块塑料布呼达着。这一切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犹如走到了一个没人居住的地方,或者是一个破败了的家庭。
  我偷偷地和副主任石成说:“他怎么把家造成这个样子!”
  石成不加思索地和我耳语道:“老高是个蔫头巴脑的人,挺困难的”。
  我说:“那经常把院子扫一扫,和点泥把房檐子整修下,齐不齐,一把泥么,这也不用钱,也就是出点力气呗”
  石成贴着我耳朵说:“他也想不到这些,就这么对付着过,也就是懒”。
  “懒?这个字在我的脑子里滚动,……
  高德福家,老少三辈7口人,两个60多岁的老人,3个孩子。老爷子有气喘病,不能劳动。我们进屋时,他正坐在炕头上,用旧学生本纸捲烟抽,老太太在和徐书记打过招呼后,就呆呆地站在屋地里看着我们。屋里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个已经掉了漆的旧三截柜,一条长板凳,柜盖上放着一个大瓦盆,里边泡着大半盆绿莹莹的野菜――看样子是曲麻菜和车轱辘菜。在长条凳下边还放着两个枊条筐,看样子是挖回不久的野菜。我们又走回到外屋地,看见在锅台上放着一个小盆,里面有半盆炒熟的豆面。揭开锅盖,里面还有一些没有吃完的野菜,上面沾着一些炒熟的豆面。
  徐海冲着老太太说:“二婶子,你们就吃这个啊?”
  “没粮食不吃这个吃啥!”老太太这样嘟囔着。接着又说:“这上顿下顿都吃野菜,把孩子们都吃伤了,没办法,这不把队里给的一点黄豆,炒熟了,压成豆面子,在烫好的野菜上,洒上一点豆面,还能对付吃下去,……”
  徐海带有歉意地说:“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带着大伙把生产搞上去,让你们吃苦了!不要紧,二婶子,等我们把农业翻身仗打好了,日子就好过了”。
  “那敢情好,我们就靠你们了!要像现在这样,日子过得也太难了”。看得出老太太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笑意。
  “哼!光是这干部领导的再好,社员们不使劲也白扯,现在这有些人啊,就是不正经干,咳!就是懒”。坐在炕头上抽烟一直没有说话的老爷子掐灭了捲烟一字一板地这样说。
  我接过了茬,说:“是啊,老大爷,今后咱们干部社员团结起来,一块干,咱们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对,老爷子!今后咱们一齐干,一定能把生产搞上去,你放心吧!”大队副主任石成这样冲老爷子说着。
  “那敢情好,我们就等着这一天哪!”我们走出了老高家的门,还听到老太太这样叨咕着。
  从老高家出来就走进了老杨家。老杨叫杨宗礼,40多岁,是队里的羊倌,由于两口子一心想要儿子,结果是生下一个是女孩,再生一个还是女孩,一连生了3、4个女孩,也没见男孩的面。最后硬是冒着超生挨批的风险,总算生下一个男孩。儿子是有了,可这一家7口人,就靠老杨一个劳力,加上大女儿顶半个劳力,队里分值又低,维持家计可真是够难的了。尤其是吃粮就更是紧张。当时蔬菜缺、油水少,正在忙长的5个孩子,干活不顶楞,吃饭可不含糊。每年粮食都要有半年的亏空。
  老杨的家院和老高家差不多,陈旧破败的3间干打垒草房,残破不堪的两扇窗户,院子里杂草丛生,垃圾遍地。东边窗户根底下,堆放着一些晒干了的牛粪盘;西边的窗户根底下,凌乱地散放着一些秸杆和柴草,两只羊羔子一颠一倒地趴在柴草上。
  石成对我说:“这是新下的羔子,没有跟着上山”。可能是看到了我们进院,3个穿着旧衣烂衫的女孩和光着屁股的小男孩,齐刷刷地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们。走在头里的徐海,上前抚摩着小男孩的头问道:“铁蛋,你妈在家没?”
  铁蛋抹搭着眼睛歪着小脖说:“我妈在屋里弄菜哪!”
  听到说话,宗礼嫂拍打着两支手迎了出来。嘻笑着说:“哎呀!今个儿这是什么风,把你这徐大主任刮到咱这小庙来了!”
  “这不,日子长了,想念老嫂子了呗!”徐海也嘻笑地回敬了一句。
  “哼!想我了?不是又给咱们送‘社会’来了吧!快进屋吧!看看咱们每天喝的这个‘珍珠翡翠汤’”
  石成一板正告诉我:“这老嫂子可是个人物,嘴巴头子可溜道了,是个乐天派,碰啥事也不愁。
  “哎哟,要是天天愁,那还不愁死了。我才不想死哪,我还等着你们带咱们进‘社会’哪!”就这么说笑着进了屋。屋地上放着一筐野菜,旁边放着个瓦盆和小板凳。徐海说:“看样子,老嫂子正在摘菜哪”。
  “可不,这7口人都张嘴要吃的,没有粮食,不吃菜吃啥呀,你们也不张罗给弄点粮食?!”
  石成接过来说:“最近,国家就下来批救济粮,我们这回下来就是看看大伙吃粮情况,好尽快分发下去”。
  听到这,宗礼嫂喜形于色,连忙说:“那敢情好啦!你们看”她回手掀开了三截柜,从中提出两个面口袋,冲我们说:“咱家就剩这么一点高粮面和豆面了。咱们每天除了豆面拌菜,就是高粮面搅菜糊糊,糊糊里有点没搅开的小疙瘩,小崽子问我是啥饭,我就说这叫‘珍珠翡翠汤’,我这一说,孩子们都乐了,你说逗不?”
  我们都被宗礼嫂的乐天话语逗乐了。这时,宗礼嫂又一本正地冲我们说:“这回可得多给我们点,咱家可真是太难了!我一点不撒谎,不信你们就翻翻看!”
  徐海也变得正经起来,说:“我们都知道,老嫂子不是个撒谎的人,可是咱们大队缺粮的户不少啊,咱们总得公平合理,全面照顾啊!”
  石成在旁边插了一句:“老嫂子啊,我看这就怪你,谁叫你那么能生,闹了5个孩子!要不咋能这么困难”。宗礼嫂故作不服地嚷道:“你们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你们都有儿子啦,我们不是也想要个儿子吗!谁知道竟生些丫头片子。要是早给我个儿子,我才不生这些孩子”。
  徐海又冒出了句:“早给你个儿子,大队能给你个儿子?那还不是你们公母俩的事。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石成又重复了一句:“是啊,这个事谁也帮不了忙”。
  宗礼嫂故做嗔怒地说:“你们别在那胡扯,谁叫你们帮忙啦!”这时徐海又正经地说:“说真格的,老嫂子和我们这么好,这救济粮咱们总得照顾――啊”。
  宗礼嫂瞪了一眼徐海,说:“你别耍嘴皮子,给少了我饶不了你!”说完她也笑了。我在这当中一直没搭茬。在我们走出她家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在想:我们党的这些基本群众多好啊!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她们还是那么乐呵,还一心想往着进“社会”。
  这一上午,我们走访了5户,困难情况和缺粮情况,大体差不多,缺粮户也都是贫困户。在从大队回家的路上,我的脑子里不时浮现出那破败的草房:脏乱的院落,穿着旧破衣衫的孩子,一眼望去满是绿色的“口粮”诸多景象,我既感到吃惊,也感到困惑。解放已经25年了,农村的剥削阶级――地主和富农,已经打倒了,农民成了土地的主人,是在为自己劳动,为什么生产还搞不上去?为什么还这么贫困呢?是农民不好好劳动?不好好劳动的,是有,可大多数还是热爱集体,积极劳动的;是干部领导的不好?可大、小队的干部,都是很肯干,很卖力气的,多是一心想把集体搞好的;那么问题出在哪?咳!真是让人困惑不解。
  救济粮发放完,夏锄也就开始了,按照多年的做法,为了鼓励更多的社员参加夏锄,生产队在秋粮分配后,总要留出一部分粮食,做为夏锄出勤补助用。为了把补助粮真正用在参加夏锄的劳力上,生产队总是把这个粮食做成熟食――各种干粮,直接送到田间地头上。由谁来掌握制做和分配这个熟食,人们认为这是个热门差事。不知是怎么考虑的,可能是信任加照顾吧!两个队除了派一个会做饭的女社员外,我和玉环俩也分别被安排做这个活。在那个时期,粮食是多么精贵啊!为了得到这点补助粮,凡是能干活的劳力,都动起来了,出工的人比平时增加了三分之一。“民以食为天”,真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啊!
  东方刚刚冒红,村子上空的炊烟还没有散尽,参加夏锄抗着锄头的劳动队伍,便嘻笑打闹着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走出村子,奔赴各自的劳动地点。我目睹着这样壮观的田园劳动场景,使我想起了毛主席那句“天连五岭银锄落”的美丽诗句。
  田间劳动的人们走了,我这个在家干活的也该准备了。和我一起干这个活的,是一位刚结婚两年还没有小孩20多岁的女社员。她叫沈秀丽,有初中文化,人比较聪明,在娘家时曾当过大队的妇女主任,在柴禾栏子妇女中,不论在长相和气质上,都是拔尖的。她婆家的境况比较好,爱人又在邻村供销社工作,有些工资收入。平时参加劳动不多,在夏锄热潮的推动下,也参加了进来。队里认为她心灵手巧,干活干净利落,所以派她做夏锄的熟食工作。干活地点在生产队饲养棚院内饲养员住的外间屋。保管员老蔫已经把当天用的粮食、两个鸡蛋、盆、罗筐、勺、铲等一应用具,都放在了这里。沈秀丽还没有来,我就先做些准备工作,挑了担水,从饲养棚抱了些柴火,把锅台、大锅、盆、勺啥的,刷洗了一遍,而后便把队长交给的出工名单核实查点一下,以便按量下锅,按人分配。待这一切都就绪后,秀丽来了。我半开玩笑地说:“秀丽啊,大伙都说你心灵手巧,这回你可要好好给他们露一手啦”。
  她不好意思地抿着嘴说:“你别听他们瞎白话,什么心灵手巧,我也就是能把生的做熟了吧”。
  “看看呀,咱们队里的巧媳妇,还谦虚起来了”。
  她没有再说话,嘴里只是笑笑,手里就拿过面盆,拽过来粮口袋,开始和面了。我问:“今天做什么?”她没有抬头,只是说了句:“烙抡饼”,继续专心和她的面。我没再吱声,一边默默地把大锅点着了火,一边会神地看着她麻利而有条不紊地操作着。看看大锅烧热了,她把从家里带来的两个熟鸡蛋,剥了皮,扒去蛋清,用剩下的蛋黄,轻轻地擦擦大锅,而后便用勺子,在和好的小米面稀糊中舀出一勺,均匀地泼洒在被蛋黄擦过的热锅上。眨眼工夫,一张煎饼大黄洋洋的抡饼就起锅了。噢,我明白了,蛋黄原来是起到油的作用,否则没有油烙出的饼是不好起锅的,他们真有办法。这种抡饼,在我的家乡,在城市里,别说吃,就是看,也没有看过啊!就在我瞎想的时候,又有一张烙出来了。就这样,一勺一张,擦一次蛋黄,烙两张。随着时间的过去,抡饼的堆落渐渐高了起来,一股甜丝丝烙熟的小米面香味,从饲养员住屋里飘散出了屋外。打扫完畜舍和院子的饲养员马大爷,放下手里的扫帚,走了进来。大声说道:“这抡饼味真香!有我的份没?”秀丽抬头看了眼马大爷,没有吱声,埋头烙她的饼。我向灶膛里添把柴,笑着说:“马大爷饲养牲口这么辛苦,怎么能没有大爷的份呢!”
  “哈,我寻思光给下地的呢,有就好!有就好!你们忙吧!”马大爷说完,就从屋内走开了。
  两个蛋黄用完了,60斤小米面烙完了。烙出的抡饼整整落起了3大落子。我看了看表,恰好是9点半,就是说整整烙了3个多钟头。秀丽直起腰来,我发现她粉白的脸蛋变成了粉红色,颗颗汗珠在脸上滚动着,微闭的笑眼流露出满意的目光。暮然间眼前一闪,我似乎看到了一朵沾着朝露的鲜花,那么晶莹,那么艳丽。秀丽似乎觉察到了我在注意地打量她,于是不好意思地拽过毛巾擦擦脸,用手把垂到额头上的发丝,向后拢了拢,说:“老吴同志,咱们分份吧!”一声轻柔话语,唤回了我的注意力。我暗自责问自己:你瞎捉摸什么?该分份了,一会儿还要往田间送哪!忽而又自嘲地为自己解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漂亮的女人多看上一眼,也是人的常情么!于是我回过神来,痛快地说:“好,咱们分份吧!你分份,我提秤”。
  她数了五张,称了下,2斤稍低点。我说:“咱们再过一秤”,她又拿过五张,一称,2斤头高头低。我称赞地说:“行啊,你这巧媳妇,真有准啊!”
  她白了我一眼,说:“我们过去烙饼称量过,一张大都是4两来的”。
  我说:“那好,咱们就不用过秤了,五张一份”。就这样,我们俩分头分份,不到半个钟头就分完了。这时,留在队里看家,担任夏锄后勤的保管老蔫来了。他把最后核实的当日出工名单给我,把在家的份留给秀丽分发,余下部分装在铺有干净屜布的萝筐里,又带上两桶水,由老蔫和我挑着,向后山的田间送去了。
  在送饭的路上,老蔫嘟囔着说:“这阵儿,大地里干活的可能都直脖了”。
  我不解地问:“直什么脖?”
  “就是那个他们这个时候,又累又饿,就是那个直着脖子等着咱们那个送饭呗!”
  我感到这个词挺有意思,就笑着说:“是么,那咱们快点走吧!”果不然,在我俩还没有走到地点的时候,地里干活的人就看见了。有人喊起来:“咳,看哪,送饭的来了!”
  “老少爷们,加把劲啊,到地头咱们吃饭!”听得出来,这是陈队长的声音。待我们在地头上,把干粮、凉水和吃饭家什摆布好的时候,先后铲到头的人们,已把我俩围拢上了。人们真是渴极了,饿极了。先拿到干粮的,也顾不得热了,把酱斗蓬草帽反过来放地上一坐,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暂时还没有拿到干粮的,操起了碗和勺子,舀了水,咕嘟地喝了起来。等我们把干粮分发完了,先头分到的人已把2斤抡饼吃光了。我要老蔫拾掇好送饭家伙回去,我要留下来,和社员们一起干上下半天,尝尝锄地的滋味。
  夏锄,是庄稼院中最要劲的活计,这个时候,天头长了,从日出到日落,要面朝土背朝天地在田间呆上10多个钟头;天气热了,火辣辣的阳光,照射在除了头上那顶酱斗蓬草帽没有任何遮挡的劳动者身上,像针扎,像火烤,汗,大大方方地、毫不吝啬地,从人们身体的各个部位上,流淌了下来,流在我湿透了的背心上,流在社员那黑红的身躯上,流在了那些粗大的脚巴丫子上,流在了干涸的黄土地上。我直起了腰,抺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不禁想起了那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歺,粒粒皆辛苦”的著名诗句,写的是多么贴切,多么深刻啊。
  歇二憩了,为找个凉爽的休息处,又热又渴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山凹处走去。这时,前边有人喊起来:“好啊,这里有泉水!”我跟着大帮循着声音走去、在两山中间的凹底处,有一汪清彻透底的泉水。看得见,这泉水是从山崖的缝隙间,汨汨流出来的。此时此刻,对于又渴又热我们这些劳动者来说,发现了水,犹如长途跋涉在干旱沙漠中的路人发现了水,那样欣喜,那样激动。有的想要洗头,有的想要洗脚。打头的丁大路甩掉了还没有吸尽的烟头,大声喊道:“别把水弄脏了,咱们要先喝后用”。
  这一声还挺管用,人们都停步在水边上,没有向水中迈出一步。没有舀水家伙,许多人都蹲在水边上,用两手捧水喝。一边喝,一边念叨:“哈,这水是又甜又凉,喝着可真舒服啊!”在城里时,我一直不敢喝生水,我身上热的直冒火,嘴里渴的直冒烟。看到社员们喝的那个痛快劲,我实在忍不住了,社员们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傻瓜才这么挺着干渴和受热,管它呢,拉肚就让它拉吧!痛快一会儿是一会儿。于是,我也凑了过去,蹲在水边上,开始用手捧水喝,一捧一捧地喝了起来。水喝足子,“渴”解决了;紧接着便用不同的办法,解决“热”的问题。有的洗头,有的洗脚,有的往身上泼水,有的干脆把脑袋浸在水里,泡它个三、五分钟。我,也学着社员的样子,把湿透了的背心脱下来,在水里浸一浸而后把它顶在头上,任凭凉水从头顶流向全身。这样一次一次地换顶,凉劲从脑爪顶透到了脚底根,真是清凉多了,惬意多了。
  记得小时候在家乡的时候,听干活的大人们说,大热天在地里干活,舀桶“井拔凉”水(即刚从井里提出来的水),往头顶上一浇,让凉水流遍全身,甭提有多么清爽了,那种感受,可能就像我们此刻用山泉水浇头是一样吧!
  歇憩起来了,经过山泉水袪暑降温的劳动者们,又精神抖擞地回到田间,继续他们一天劳动中的最后一刻。
  在随后的时日里,我和玉环俩为夏锄补助,又跟着制做了粘糕、烙糕子、粘面饼、小米面发糕、散状糕等干粮食品。可以说夏锄,对于我们俩来说,不仅使我们体验到了劳动者的艰辛,一粥一饭的来之不易;同时也锻炼了我们的意志,学会了一点劳动本事,还额外地了解和学会了一些粗粮细做的知识。
  我们这里是一个半农半牧的山区,生活并不富裕,粮食紧,菜肴少,常年是咸菜疙瘩不离桌。可他们在主食上的吃法,却很有特色。除了正常的小米饭、大小馇子、大饼子、窝窝头外,还有如我们这些日子做过的抡饼、粘糕、烙糕子、散状糕,以及饸饹、驴打滚、粘糕饼、格格豆、乔面捲子、高粮米面发糕、小米面发糕、酸汤子等等,算起来有10多种。我们队第二天的补助干粮是撒粘糕,对此我是挺感兴趣的。小时候听说过,过年要撒粘糕。由于我们家乡那边很少种縻子,说是产量低。有的人家只是在地头地脑、边边拉拉种一点,所以大黄米很少。我记得似乎也吃过粘糕,只知道好吃,却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这回我看到了制做的全过程。首先是和面,要把大黄米面和得不稀不干,标准是:抓一把,轻轻握一下,手指间没有水流出;手松开,握着的面团不会散开,这就是恰到好处了。而后在大锅上放一个饽饽帘子(竹子的,或秫秸杆的),铺上屜布,把和好的大黄米面,先铺撒上约二指厚,而后便是哪里上气,就向哪里撒面子,撒完一层,再撒一层,直到最后撒完。再盖上锅,烧一个开,待一刻,开锅,晾凉,即可切割食用了。一般一个粘糕坨子,约有20到30斤。就拿这里经常吃的小米饭来说,其做法也和我们家乡(包括城市里)的做法不同。这里是把小米淘好下锅,开锅后立即用笊篱捞出,放在一个盆里,再把饭汤掏在另一个盆里,往锅里添两瓢水,把捞出半熟的小米饭盆再放在锅里,盖上锅,烧到开锅上气后,过个十分八分,即可食用了。这样气出的饭,香味醇正,肉头可口。这种做法,真是既简单,又快捷。捞出的饭汤,是留做开饭时喝的。他们这里是上桌后每人先喝上半碗饭汤(这里从不调菜汤),润润胃,而后方正式进食。可以说这里是家家如此,应该说这是一个好的习惯。
  半个多月的夏锄过去了,人晒黑了,苗长高了,望着那一块块铲除杂草的田地,欣赏那一行行蓬勃生长的禾苗,人们的心里甜丝丝的,由衷地体验到了集体劳动的喜悦,从中似乎看到了一个丰硕的金色秋天,正在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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