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江南海北
作品名称:武朝名侠录 作者:李又真 发布时间:2016-06-13 14:51:07 字数:3456
行彻每日都会下山,到韶州城中化缘,这是十数年来养成的习惯。南华寺寺产不可谓之不丰,但行彻每念世尊当年犹且乞食,何况自己。遂将乞讨作为一种日常的修行。
而这几日来,韶州城中外人渐多。行彻每到一处,都感到被千百双眼睛注意着。而愈至此时,行彻愈是抛头露面,大讲排场。
“大师,到我家歇脚吧!”韶州城中最大的富户张员外,亲至门口迎接。张员外形体佝偻,手持拐杖,年虽不大,但看似体弱多病。韶州举城皆知,张员外少多疾病,十数年来全赖行彻大师以仙露续命,但逢行彻大师于城中乞食,张员外必定迎门接送。
“好啊,”行彻并不谦让,“张檀越,上月令堂大人托贫僧手抄的《地藏经》,今日得暇,我也一并带来了。”
“好,好,如此说来,真是有劳大师了。”张员外双手搀扶行彻的左手,如孩童接叟般把行彻让进宅中。原本跟在行彻身后的城中男女老少一时散去。
但闻“吱吱”声响,张宅的大门紧闭住。
“师父。近日以来,据在下调查,江东七老、南阳三杰、江北丐帮的十几位好汉都潜伏在韶州四下。”张员外将手杖丢去,一股英气自眉宇铮铮然透出,危言道。
“神慧大师,自精卫阁出发,现已七日。想来大事已成,群寇终是被引到南华寺来了。来得好啊!”行彻坐在主席,把起桌上新沏的清茶,稍润嘴角。
“师父,弟子尚探得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师父,前日有线人回禀。神慧师伯被困在梦林梨花阵。唯恐凶多吉少。”
“平乐,此事你我不必担心。但且加派人手,多方收集北宗动向。”行彻目光平静,丝毫不见悲喜。
“师父,弟子两日来拟定了一个诱捕计划,望师父裁决。我们名以四叶祖师开坛讲经,将群寇放进南华寺,然后关门打狗,将之一举拿获。”张平乐两眼紧观行彻,不欲错过师父丝毫的表情。
“不妥,”行彻思忖片刻道,“不妥啊!平乐,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如若以讲经为名,城中百姓必定前往,难免误伤无辜。何况南华寺乃四叶大师开宗之地,在寺中动手,毁坏寺中格局,罪莫大焉。不妥,不妥啊!”行彻脸色略见愁恼,“若以武力而言,我南华寺高手如云,这些蝇营狗苟必定有进无出。但是为师终是不愿在寺中动手。这几日,其实每晚都有人夜探南华寺,为师一忍再忍,不欲在佛前动手、打搅清幽罢了。为今之计,当把握住三点:其一,设法造成声势,让群贼有机可乘,便于拿获;其二,战场必须远离南华寺;其三,必须不伤及百姓。”
“师父,弟子想到一处……”
曹溪渡。是曹溪上唯一的一座渡口。曹溪虽名为溪,实则是一条宽可数十丈的河流,自韶山向南流入珠江。
六月初三。曹溪渡。四叶大师法幡高扬,河水中流是连夜搭建的法坛,坛广七丈六尺。四叶大师稳坐坛中,左右是南华八大高僧护持,法坛四角是香鼎供案。河流两岸人潮如堵,皆愿一睹大师神采。
江东七老、南阳三杰自然也不例外。他们团簇在河岸上一家小茶棚里,早为南华众僧所知。
“大哥,麻烦了。这老秃驴竟然在水中讲道。我们鞭长莫及啊!”
“四哥,你多虑了。我们施展轻功纵上法坛,将老秃驴杀了不就了了!麻烦什么?”
“七弟,你说的简单,上次在精卫阁我们之所以失手,就是因为在海边。我料想这秃驴恐怕会水遁的妖法,沾水即没,逃之夭夭。南阳来的四位大侠,你们可有高见?”
“在七老面前岂敢称大侠,我们兄弟四人全听七位前辈吩咐。”
“大哥,快拿主意吧。”
“众位兄弟莫要慌张,且再等等看。四叶大师二十年前在曹溪讲经,当时有韶州韦刺史在场。今日相比,四叶大师德名远愈当年,且看韶州刺史来不来,如果刺史不来,必是有诈。要知道,我们两次夜探南华寺均未发现四叶的行踪。不可不慎。”
茶棚里的谈话至此,突闻道旁锣鼓喧天。但听差人嘶喊:“刺史大人亲临法坛!百姓人等闪开!”百姓闻言纷纷闪到两侧,刺史的官撵停到正对法坛的一处,只见刺史遥对法坛三施其礼。法坛上护法唱咒声起。
“好,弟兄们!我们即刻混入人群。二弟、三弟、六弟、七弟、南阳三位英雄,你们潜在左侧;四弟、五弟、丐帮的诸位英雄,与我潜往右侧。听我信号,一涌上坛!我等行侠之人最忌滥杀无辜,切记勿要伤害普通百姓!”
“好,大哥,我们记住了。”
“走!”
法坛后侧,行彻与张平乐亦在紧锣密鼓的筹划。法坛上不能布置太多人手,故南华僧众多留在法坛周边的小船上。
“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相,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四叶大师每演一句,八大高僧则齐喝一句,甚是威严。只听得两岸百姓、僧俗两类,俱手舞足蹈,如浸梦中。
“世人性空,亦复如是……”河对岸人群中突发一声霹雳,闻道众生如梦初醒。尚有听到醉处,以袖揩唾者。
而众人方一定睛,便见法坛上多站了十几个顶蓑提剑的大汉,还有几个破衣烂衫的叫花子。新上坛的众人与八个和尚舞作一团,法坛边的小和尚也一拥而上。打到一刻钟左右,和尚们渐次退去。那二十几个手持刀剑的来客赫然站在坛上。
“哈哈,老秃驴、中秃驴、小秃驴打怕了吧!”
“七弟,住口。各位兄弟,四叶何在?”居中的老剑客愕然发问,群寇俱失分寸。
“哈哈,贫僧在此!”早逃到河对岸的四叶大师,向坛中吼了一声,随即伸手在脸上一拂。原来是个面目清秀的小和尚。
“中计了!我老七跟你们没完!”坛上右侧那个小个子怒吼一声,“老子今天把你们的破台子给砸了!”一脚向坛角的香鼎踹去。香鼎顿时倒向河中,法坛倾斜,诸人如立铲兜,滑向水中。那侧的和尚们齐将手一扬,正将诸人兜在预先布下的网里,网中众人彼此磕碰,叫苦不迭。
话说,曹溪水坛四面布网,正是要将群寇一网捉尽。而江东七老的老七踢翻香案,不过是乱中助了一手而已。即便没有那一脚,只要南华僧人一送机关,法坛亦将顿时裂开,坛上贼寇断无脱免之理。行彻此计,名曰:按网捞鱼。
夜。南华禅寺后苑,一盏孤灯未明。
“师父,弟子已将今日捉捕的寇贼,审问明白,明日移交韶州府衙看管。彼等众口一词称是受路振东所遣。”张平乐将一沓供状呈给行彻。
“不出我所料。他们一个个都不会招认的。”行彻盘坐禅床,只将到手的供状搁在经案上。
“师父,弟子愿连夜再审。”
“不必了。你审不出什么结果的。就算再问,问出北宗门人。又有何用?”
“师父此言何意?”
“北宗脉系庞杂,连为师也理不清头绪。一师两宗,亦友亦敌,这是宿命。但我却诚然不能相信北宗的叔伯会向四叶师尊下手。所以你问出来也未必是真。”
“师父所言极是。但弟子不知,这些北宗派来的刺客,为何那般嘴硬,还是他们真的一无所知?”
“知与不知,又有何分别?”
“师父,弟子不甘,我们费尽心力擒拿贼寇,竟然一无……”
院中传来一阵疾走之声。似一道闪电划破了曹溪宁静的夜景。
“精卫阁来信!”来者未及入室便空嚷开来。
“何事?竟如此惊慌!”
“张师兄,精卫阁来信。”张平乐将信拆开,递与行彻。行彻的脸色被信纸映的愈加苍白。张平乐复接过信来观看,大惊失色!
“神慧大师扭送官府的荆门三杰,竟然五日前被人灭口了。不对,精卫阁的信到此处要两日脚程,那岂不是七日前便被人灭口了。精卫阁送信的人呢!”
“那位师兄,行路过久,刚才到寺,便昏阙过去。”
“不好!平乐,快去……”行彻大呼一声,赤脚和张平乐跑到了关押江东七老的偏房。
但见韶州府衙的三名衙役和看守的六个和尚以及在押众人,俱已气绝。众人既无外伤又无内伤,似乎是在睡梦中寿终正寝。而屋内弥漫着绵绵的安详,安详之中是促织的啼叫,那啼叫里隐藏着多少惊异使人不得而知。
“天下竟有如此高手。”行彻望着南华山上那轮惨白的新月凄然叹道,“这些人被捕之后所以不吐半句真言,正是有此人在。他们原以为此人会相救,不想却是灭口。”
“师父,天下有如此武功者寥寥无几……”
“差矣!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七日之前才灭口荆门三杰,显然此人是有所忌惮。我等九日之前折返南华山,神慧师兄在八日之前去访三圣寺。此人若忌惮的是神慧师兄尚且无大碍,如若他忌惮的是我们师兄弟九人联手的话,那就有大祸了。传令全寺,即日起晨钟晚敲三刻。其余事项一切照常。且待神慧师兄归来,再做计较。”
行彻遥望着北方,只看见一团团的迷踪。全无影迹,偶有风声。翻想那杀人灭口的绝世高手,此刻在他心中最记挂的便是神慧。神慧在四叶大师的徒弟中最年轻,但神慧有天人之质,四叶大师十年前与之一见如故,序定业次时遂定为大师兄。所以在行彻心中,神慧即是师兄又是个小兄弟。这个小兄弟做事稳妥,外松内紧,身负绝学。但这一次,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