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由也知乎

　　“少侠！楼上请！三十二号，少侠一位！”
　　罗由入座之后，若有所思的将四周的环境打量了一遍。红漆栏楯，雕虎大柱，窗外迎风招展的酒旗，探入楼内的袅娜的柳丝。庸城人物之盛更在风光之上，举目观瞧挎剑背刀的游侠壮士数不胜数，艳妆琉粉的歌姬低眉浅唱。豪杰之气顿然充填于胸中，颇感往来十载俱已蹉跎，今日鹤立英雄阵中。
　　“少侠，老小儿看您眉宇之间透射出一股英气，额高顶锐，颧平鼻突。必是一位少年英雄！”一位穿丝裹缕但背驼面青的老者凑近前来，“少侠可否容老小儿与您讨一碗酒喝。”
　　“前辈请便，这张桌子，我一个人也坐不下。多蒙前辈厚爱。”罗由对老者恭然施了一礼。
　　“不知少侠，何方人士？”老者托起刚上来的酒壶，便与罗由斟酒。
　　“晚辈信阳人士。初到贵地，还望指教。”罗由言辞恳切，在窗外吹来的暖风中颇感惬意。
　　“少侠恕我无罪，依老朽看来，少侠到此但为求名。”
　　罗由闻之一惊，但转念一想这老头年届六旬，阅人无数，知之便知之，由他去罢：“前辈所言极是！晚辈确为求名而来。”
　　“哈哈，这就对了。”老者面露微笑，轻扶羊须，“少侠与我萍水相逢，便能如此坦诚，果真是英雄人物！”
　　“前辈，过奖了。”
　　“但不知少侠将以何求名？”
　　“庸城乃天下侠都，高手如林。晚辈到此特欲与天下英雄见个高下。晚辈乃无名少姓之人，即便输了，也无紧要；倘若侥幸能胜个一招半式，名岂不就成了？”罗由一脸春光道。
　　“但不知少侠欲与何人一较高下？”
　　“当今江湖，何人风头最高？”
　　“路振东，路大侠？”
　　“正是！晚辈在信阳就闻听路大侠行侠仗义，只身犯险，智困神慧的壮举。其实晚辈也并非一意与路大侠过招，便能在大侠左右温凉侍奉也足慰平生。”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老者忙把盏，“老朽不才，愿代天下英雄敬少侠一杯！”
　　“多谢前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少侠？不知能听老朽一言否？”
　　“前辈请讲！”罗由酒量偏浅，此时已略感昏迷。
　　“世人成名，其道甚多！不惟拼杀斗殴。”
　　“何出此言？”罗由疑惑不解道。
　　“少侠可知三百年前威震武林的独孤一笑？”
　　“略有耳闻。”
　　“独孤一笑有何绝学，用何兵刃，你可知道？”
　　“恕晚辈孤陋寡闻。”
　　“正是啊！斯人已去百载，谁人记取？但独孤剑客与名妓苏婉秋的那段生死之恋，当今天下恐怕无人不知吧！”
　　“前辈所言甚是。”罗由一股正气自丹田而生，酒意顿然偏散。
　　“再往前说，一千年前西楚霸王项羽，有何绝学，用何兵刃，更无人知晓，流芳百世的唯有霸王虞姬的红粉佳话而已。再往后说，五十年前一代宗师三叶长老，有何绝学用何兵刃，恐怕也知者渐稀，而三叶长老为何言冰之死，冲冠一怒只身跨海，横扫扶桑八十一门。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何人不景仰！”老者言至壮烈之处，竟起身挥臂顿足。
　　罗由满腹狐疑，不知问从何起，但冥冥然感到老者的话有一种极大的魔力。“前辈，但不知个中深意！”
　　“哈哈……哈哈，孺子可教也！”老者复坐，又为罗由斟满一樽，两人一见如故兴然对酌。
　　“少侠！方才老朽所言，句句真心。全为少侠所想啊！少侠，凭你有万夫不当之勇，偷天换日之术，果能成名于天下乎？难啊！难于上青天！而自古以来真正百代流芳者，也绝非匹夫之勇！英雄若无佳人，空垂叹！换言之，欲成英雄，必先有佳人！”
　　罗由豁然心动，汗流浃背：“但不知佳人何处寻？”
　　“毕竟年少啊，毕竟年少啊！少侠，你在信阳难道只闻听庸城有路振东大侠吗？竟不曾听闻天下第一美人杨千爱？”
　　“杨千爱？确有耳闻。一曲《梅花落》，唱泣广寒娥。”
　　“正是此人。”
　　“但不知如何得见？”
　　“少侠。莫急，你我谈宴之余，必为引见。”
　　“前辈，事若能成。晚辈必加重谢。”罗由的胸中似有千斤巨石，满桌的酒菜一时味同嚼蜡，脚下的地板飞转如轮，使人不敢将歇。
　　庸城城南一隅。此宅青砖所垒，宅中有洞天之造化，溪流潺潺，青枝荡荡。罗由与老者携手入宅，径向西厢走去。
　　“杨姑娘，贵客来迟！”老者一声吆喝。但听屋内传来一声娇咳，“请贵人入室。”
　　罗由抬脚欲进。老者忙伸手挽住：“少侠，会佳人岂可佩凶器！”
　　罗由恍然大悟：“前辈所言甚是。”亟将背后的宝剑递与老者，赶步入内。
　　还是在庸城。但不知东西南北。罗由在朦胧中醒来，他自知尚在庸城，是因为闻到了庸城四处弥漫着的一种清香的药味。他浑身虚脱，仰首四望俱是漆黑，唯有头顶上那点月光。罗由大惊，竟被人投到枯井中，渐渐已能清晰的感到身上有几处伤口作痛。腹中饥饿，欲挣扎起身，方将就站起，又不支摔倒。
　　他约莫还能记起，在杨千爱闺中饮了三杯酒，观了一支舞。那舞极为离奇，起初是一人在地上舞，而后渐渐是三人、五人舞，再者竟然是在壁上舞，最后是倒立在顶上舞，神目眩极。耳际隐约听到“这把剑价值千金”、“尔等怎敢伤天害理，见财起意”之类的争吵。后者虚困至极不能确记。
　　他想大声疾呼，但气力不足。兼之身受重伤，只能默默的躺着，凝望着井口那轮明月，而明月亦稍转即逝，但余灰蒙的天际。
　　“你还活这么？”这是犹带稚气的女声，从井口处传来。罗由刚听见声音，就看到一条白光闪下来，但在井口以下几尺后便看不到了。那件东西就在黑暗中摸进，直触到罗由的鼻尖，感觉痒痒的、暖暖的、尚带着脂粉之气。罗由伸手撤住，捆在腰上，便感觉井口的人在向上拽。
　　升速越来越快，罗由竟被垂吊于半空，可以俯瞰整座庸城。而后向东飘去，直至城墙外的林中。
　　“小子，你才几岁啊！就学人家逛窑子？”
　　“我……我不是……”罗由看着面前这个俊俏却稚气的女孩不知说些什么，更惊异的是方才她施展的轻功，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做到。
　　“不是什么啊？你个小王八蛋！杨姐姐怜惜你年少，不忍你死在井里，教我来救你一命。”女孩走近瘫在地上的罗由，踢了他两脚，“你赶紧回家吧，该干嘛干嘛去。胡子没长呢就学别人游侠。真是个傻子。别装了，赶紧起来走吧。”
　　“我不走，我要报仇。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受如此奇耻大辱！”罗由咬牙嗑出了这几个字。
　　“就你那点本事，找谁报仇啊？就我这关你就过不了。不过你还挺有意思的，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被莫大叔给钓上的？”
　　“莫大叔，是谁？”
　　“就是在莫醉酒楼跟你一块儿喝酒那个老头子。哈哈，我听说，你来庸城是想出名？”
　　“对啊。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罗由终于挣扎着能站起来了，缓缓的活动起筋骨来。
　　“庸城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你来这里出名的想法确实不错。但是你找错人了。”
　　“找错什么人了？”
　　“你敬爱的路振东路大侠啊！”女孩发生出风铃般响脆的笑声，“他算什么东西，他被神慧打断了四条肋骨跑回来了。一回来就吹自己怎么怎么厉害。你要跟这种人打，真是往手上擦屎。”
　　“哦，真是观景不如听景啊！没想到路振东大侠是这样的小人。”
　　“小子，你要是真的想成名，我告诉你怎么做。”
　　“怎么做？”罗由的眼中闪出鲜活的神采。
　　“从这里向东，一直走，走到梦林深处去。南宗四叶大师的首徒神慧，被困在杨姐姐的梨花阵里。梨花阵方圆十里，神慧困在当中，出是出不来，但是死也死不了。因为梦林里瓜果野蔬生长很快。如果我们进去把神慧杀了，为普济大师报仇，为北宗雪耻，当然就一举成名了。”
　　“我们？你要跟我一块儿去？”罗由的肌肉已然运动无碍了，语调也恢复了底气。
　　“对啊，如果没有我，你知道梨花阵在哪儿吗？”
　　“好，我跟你去。可是我的剑呢？我……我需要我的兵刃。”罗由试探着问，心想索回宝剑的机率不大。
　　“小子，你还挺奸诈的，一站起来就问我要宝剑。算了，不玩儿你了，给你。”女孩把方才救罗由的那道白练向旁边的大树上一挥，即缠下一把宝剑，罗由见之大喜。
　　“姐姐，敢问尊讳？”
　　“杨小双。叫我双姑就行了！”女孩言罢，忍俊不禁。
　　“我与你年龄相仿，怎能称你姑姑？”罗由心中暗自盘算着。
　　“爱叫不叫吧！”小双在罗由的脑瓜上使劲拍了一下，“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