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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作品名称:孤竹儿女      作者:紫玉壶      发布时间:2016-06-13 14:28:52      字数:13045

  卢龙城始建于商末年间,当时只是个很小的土城池。东汉时期,乌桓盘踞这里后,城池得到了第一次扩建。后来,曹操率军攻灭了乌桓部落,开始在这里屯兵,并加固了城池。又过了若干年,契丹人占领这里,他们又把城池往南扩建了一部分。再后来,明洪帝把这里由平洲改名为永平府,统管七州县,城池再次得到修复。整个城墙由原来的土石结构全部变为砖石结构,城墙周长9里13步,高三丈六尺,城墙底宽三丈,顶宽两丈。
  清朝年间这里又得到了三次大的修善。有趣的是每修善一次,四个城门的名字就更改一回。东门分别叫“高明”、“通辽、“迎旭”。南门叫“德胜”、“望海”、“观海”。西门叫“镇平”、“护蓟”、“望京”。北门叫“威远”、“弘泰”、“拱辰”。
  卢龙古城的四座城门各有传说:东门金鸡叫,南门车换伞。北门铁棒槌,西门龙虎斗。东城门比其它城门都高大,城门洞即宽阔又长,每当行人或车辆路过,空旷的门洞就发出类似小鸡的“叽儿,叽儿”回音;北门在修建时,传说工匠们为了抵御外强,在城门内砌入了一根铁棒槌,以威镇城门;西门紧靠青龙河,每到迅季河水爆涨,水声咆哮如同龙虎相斗,城内的人担心河水泛进城内,就把一块刻着龙虎相斗图案的平板石铺在西门洞的地上,让人踩车压。这个方法虽然听着滑稽可笑,但是自从铺了那块石头后,河水果真一次也没有淹入城中;南门“推车换伞”的传说更为离奇:说有这么一天,一位推着小车的神仙和一位手持雨伞的神仙在南门外相遇了。车仙问伞仙,“此地久旱无雨,你拿伞何用?”伞仙说:“我的伞一打开,天立刻就会下雨。”伞仙又反问车仙:“城内道路崎岖,根本无法推车,你还是把车仍在城外吧!”车仙说:“我的车轮一转,前方的道路立刻变得平坦。”他俩为了验证对方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于是推车换伞。俩人交换了宝物后,一个撑伞、一个推车就往城里走。刚走出没几步,天空骤然阴云密布,雷声滚滚,顷刻间大雨倾盆。雨过天晴后,道路不但没有积水,反而变得异常平坦。如今这座饱受战乱的古城墙已经残缺不全了,它的每一块残砖破瓦下面都尘封着一段凄美的故事。
  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八路军、游击队与卢龙城的敌人激战已有一个多小时了。城池上空硝烟弥漫,火光迭起,枪炮声如雷。鬼子、特务和保安队在城墙上居高临下,他们的子弹骤如暴雨。一排排扛着云梯的八路军战士还没有冲到城墙跟儿,就倒在了血泊里。他们的躯体随即又接二连三地被敌人密如飞蝗的炮弹和手雷掀上半空。
  八路军指挥部和临时医院设在菜园村一家弹棉花的大院里。这里离卢龙东门仅一里地,院子里十多间作坊已住满了伤员。伤员们各个血肉模糊,疼得又叫又嚎。院子里充满了甜腻的血腥味。医护人员各个忙的团团转。
  团长李天泽长了一副扫帚眉、一对豹子眼。幸亏没长络腮胡,不然和门上贴的钟馗没什么区别了。他在战场上善使一把类似鬼头刀的大砍刀。他曾用大砍刀砍死敌人无数,但是身上落下的伤疤也无数。他这个团长的官职就是用大砍刀,由一个普通战士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他见城池久攻不下,心里很是烦躁。在查看完伤员的伤势后,便独自出了村,快步来到卢龙东门外战士们用沙袋堆起的工事前。这会儿,战斗打得正激烈,双方的火力像发光的网,密集的交织在一起。敌人的迫击炮不断地在八路军、游击队的掩体前工开花。密集的爆炸声震得人耳膜嗡嗡响,爆炸扬起的土块砂石噼里啪啦落在战士们的身上。李天泽像头暴躁的驴,在掩体后面不停地踱着步。火光映红了他那张茄子皮色的长脸,他的眼睛里喷着火,嘴里不停地骂着:“妈的!这屁大点儿的小城,咋就这么难啃呢?别惹急了老子,惹急了老子,老子就用炮火把这古城墙炸成平地……”
  他正叨咕着,团里年轻的战地女记者兼《滦东日报》编辑岳华提着手枪猫着腰跑了过来。她步伐轻盈,像穿梭在火海里的一匹灵巧的母狼。那漂亮的脸上已满是硝灰和尘土,衣服上多处挂着血污。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这儿多危险呀!”李天泽以命令的口吻对岳华说,“打仗是我们男人的事儿,你赶紧给我下去!”
  岳华倔强地扬了扬脖子,说:“我不下去!我是战地记者,这儿是您的战场,同样也是我的战场……”岳华见团长没词儿了,随即又说道,“团长,我对您的打法有意见!都什么年代了,我们还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攻城呀?要是直接用迫击炮和枪榴弹的话,这会儿战斗早结束了,我们的同志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的伤亡。”
  李天泽瞟了她一眼,阴沉着脸说道:“这还用你废话,我不知道用炮弹攻城省事儿呀!可你想过吗?那样的话,这千年的古城墙可就毁在我们手里了,我们可就成了民族的罪人了。你还文化人呢,啥也不懂。再说了,城里住满了老百姓,我们的游击队员们也混在城里,一旦炮的落脚点有偏差,那后果可不堪设想呀!”
  岳华说:“您说的这些我都懂,可,可我这不是心里憋屈嘛!咱团啥时候打过这么窝囊的仗呀?”
  他俩说话这工夫,一名机枪手中弹倒在了沙袋上。岳华刚要过去拿机枪,却被团长一把推到一旁:“你个女孩儿家家的呈什么能呀,赶紧下去!打仗这事儿还是交给我们大老爷们儿吧!”他一脚踏在沙袋上,左手端着机枪,右手扣动扳机。机枪一响,他的大长脸也随着机枪地剧烈抖动而抖动着。
  岳华并没有撤下去,她扯着沙哑的嗓子冲战士们喊道:“同志们!团长都上阵了,我们还能当孬种吗?大家再努把力,压住城头上的火力。架云梯的战士们只要攻上城墙,我们的胜利就有望了!”在她的鼓舞下,又一排云梯队冲了上去。负责掩护的八路军和游击队集中火力射向城头。怎奈敌人居高临下,又有垛口做掩护,再加上他们武器精良,云梯队的队员们顷刻间又倒下一片。李天泽眼珠子都红了,他扔下机关枪,从旁边一个战士背上抽出一把大刀,大声喊道:“云梯队,跟我上!”说完,就要往上冲。正在这时候,城头上机枪和步枪突然陆陆续续的哑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
  团长见城墙上的机枪不响了,大长脸上立刻出现了笑容。他一步跃上掩体,扯着粗嗓门兴奋地喊道:“同志们,游击队已经从城内攻上城楼了,这回就看咱们的了。冲呀!”他的话音未落,激昂的冲锋号便嘹亮地响了起来。八路军、县大队随即像潮水般冲了上去。一架架云梯靠在城墙上,一个个战士像猿猴般敏捷地爬了上去……
  城门被打开后,八路军、县大队很快攻进了城里。特务队长腮漏和他小舅子病猫及保安队长黑宝田等一批民族败类,在顽抗中被击毙。鬼子中队长宫本晋二见大事已去,便带着十多个鬼子从西门夺路逃走了。他们在突围的过程中又有几名被击毙。
  战斗结束后,县大队和各区小队开始配合八路军打扫战场。担架队把一具具烈士的尸体运往蔡根儿家坟茔,缴获的武器全部用大车运回柳河圈,一些俘虏也被押走了。李天泽很敬佩那些从城内攻上城头的英雄们,在队伍即将撤离前,他让马多把英雄们找来,他要当面给于嘉奖。马多走了不一会儿,便把十五个衣服破烂、满身血污的勇士带了过来。他们原本是三十人,其中九人在战斗中牺牲了,另有七名队员身负重伤。马多挨个给李云长做介绍,李团长一一向他们敬礼、握手。马多最后来到一位手扶大镐的英雄旁,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的眼睛潮湿了,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于此同时,两行黑色的鼻涕也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能让这个刚强汉子如此感动的主儿不是别人,正是史蛋儿。
  史蛋儿是在日落之前混进城的。他进城后,见时间尚早,就没急着去基督大教堂工地找吕全、大安他们,而是沿着城墙根儿悄悄上了小东山。小东山地处城池的东北角,城墙依山而建,外面三丈六高,里面却很低,最低的地段仅有一人多高。山上长满了洋槐树。每到春暖花开时节,洁白的槐花团团锦簇,挂满枝头。整个小山像雪山一样漂亮。蜜蜂、蝴蝶飞满整个城池。那段日子里,小孩子们天天在这里追逐嬉闹、挖野菜、扑鸟、采土蜂蜜。上了岁数的人也喜欢来这里遛鸟、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小日本占领这里后,鬼子在半山腰拉起了铁丝网。凡是靠近铁丝网的人,一律当做抗日分子抓起来严刑拷问。打那儿以后,山上再没人敢去人了。
  史蛋儿装作上山拾柴禾的,悄悄靠近铁丝网。借着残阳的余晖,把里边儿的地形细细查看了一番,做到心中有数后,便下了山。等他到城中心时,天已擦黑了。街道上没有行人,道边上的买卖铺户也都关了门。一家家招揽生意的幌子在月光下没精打采地低垂着。
  史蛋儿到达基督教堂院墙的大门前时,阴深深的大门早已上了锁。那铁锁足有小粥碗那么大。史蛋儿早就听说过财主李克芬是个大善人,他猜想到那李克芬肯定是出于对工匠们的安全着想,怕他们夜里出来被鬼子的巡逻队当抗日分子抓去,所以才故意把大门反锁上的。他断定大安、吕全他们这会儿正因无法出来而发愁呢。一想到这儿,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来飞进去。这墙足有一丈高,他试着爬了几次都没爬上去。无奈之下,他只好沿着墙根儿往前走。他盼望着前面能出现一个角门、一段矮墙或是一个狗洞。可是,直到他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原地,也没发现可以进去的地方。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城外突然枪声大作。他听到枪声,立刻就急出了一身汗。他见地上有一堆青砖头,便拾起一块狠狠地朝门锁砸去。这些青砖都是手工烧制的,它的坚硬度很差,没砸两下就碎了,锁头却安然无恙。史蛋儿几乎把地上的烂砖头都用尽了,才把门锁砸开。他进到院里后,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排屋子里有灯光透射出来,他断定吕全他们肯定被困在那里,便赶忙跑了过去。那些房子的门窗全是用比大拇指还粗的铁条做成的。吕全、大安等游击队员们果真被锁在了里边,他们因无法出来,急得嗷嗷直叫。史蛋儿见门旁靠着一把大镐,便拾起来,狠狠朝铁锁砸去,一下就把门锁给砸掉了。门打开后,大安第一个冲了出来。他感激地抱着史蛋儿的头,一个劲儿地亲啃。其他队员也都鱼贯地冲了出来。大伙儿各操锛子、斧头、锹镐、撬棍等应手的家伙,跟随史蛋儿冲出大院,直奔小东山摸去……
  马多把勇士们介绍完,便去忙别的了。吕全、大安他们又争抢着把史蛋儿如何带领他们摸上城头,以及他如何用镐头砸死鬼子小队长的经过,都绘声绘色地向李天泽描述了一遍。李天泽听得心潮涌动,眼里跳动着兴奋的光芒。他紧紧握着史蛋儿的手,久久不肯松开:“小兄弟,你真是好样的!我瞅你真有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你愿意不愿意来我这儿当兵呀?”
  “愿意!只是……”史蛋儿挠挠头皮,欲言又止。
  李天泽问:“怎么?是不是你家里人反对呀?”
  史蛋儿并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用脚来回搓着粘在镐刃上的血渍。
  李天泽抚摸着他的头,呵呵笑着说:“看看,还是被我猜中了吧!放心吧,只要你愿意当兵,我就有办法说服你家人。”
  史蛋儿见团长打了保票,心里很高兴。他正要问团长如何才能说服他的家人时,岳华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小木匣,兴匆匆跑到了过来:“团长,团长您快看看,我缴获了鬼子的一部相机。”
  李天泽闻声扭过头,瞅着岳华手里的木匣,说:“呵!行呀!这回好了,这回你这大记着的装备总算凑齐全了。来来来,快给我和英雄们来张合影。”
  岳华装模做样地端起相机,待大伙儿规规矩矩地站好后,她却滑稽地吐了一下舌头,说:“团长、各位英雄们,不好意思啊,我还不会摆弄这玩意儿呢。”
  大伙儿一听哄堂大笑,笑过之后,便都各自散开了。
  史蛋儿没有走,他对岳华说:“八路军姐姐,我老师会摆弄相机,等哪天你去我们村,我给你俩引荐引荐。”
  岳华上下打量了史蛋儿一番,问:“小兄弟,你是哪个村子的?叫啥名字?”
  “我是望佛台村的,我叫史蛋儿。”
  岳华一听史蛋儿俩字,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呵呵呵,哎呀我的妈亲!可笑死我了,你家人怎么给你起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字呀!”
  “笑啥笑,人家那个‘史’又不是拉屎的‘屎’,有啥好笑的!”李天泽对岳华一脸严肃地说,“人家一口一口地管你叫姐,你还笑话人家,像个当姐样子吗?你要是嫌他名字不好听,就给他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岳华见团长不高兴了,赶忙收住笑。她下牙咬着上嘴唇,翻着白眼瞅着天空,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才咂着嘴说:“啧!啧!啧!还别说,这史姓是不好起名字哈!要不这么着,团长,干脆让他随您的名子得了。”
  “史天泽。”团长满意地点着头说,“嗯,好!跟我一个名子好,我听着亲切。”
  史蛋儿对这个名字并不满意。他摇着头说:“不中呀,史天泽是元朝的宰相、大军事家。我哪敢跟人家重名呀?”
  岳华惊讶地看着史蛋儿,说:“真的吗?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儿?我咋没听说过呀!你,你精通历史?”
  史蛋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哪精通历史呀,这都是听我们老师说的。我们老师可有学问了,她能一口气把历史上姓史的名人说出一大串儿来,什么史鱼、史浩、史弥远啦。什么史高、史恭、史务滋啦……”
  李天泽听得直了眼。岳华听得更是半晌才合上嘴巴,她对李天泽说:“团长,我想连夜去他们村一趟,把阵亡烈士的名字登记一下,再让他们村的人在每个烈士的坟头上都做个标记,日后咱也好给烈士的家人一个交代。另外,我想顺便见见那位知识渊博的老师。”
  “好哇!一会儿我也去。那些烈士即是我们的同志、战友,也是我们的亲人。不管是与公与私还是与情与理,我都应该去送他们一程。”李天泽拍了拍史蛋儿的肩膀,又说:“我去那儿还有个事儿要办,我要说服这位小兄弟的家人,同意他参加咱八路军。”
  “哎呀妈呀!那可敢情好。”岳华兴奋地拉着史蛋儿的手,说,“兄弟,一会儿你给我们带路,到时候姐也给你说情。”
  史蛋儿听说要让自己带路,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中,不中!我可不给你们带路。不然,我爷爷、奶奶会误。以为是我特意把您俩请去当说客的。一会儿蔡队长你们也回去,你俩还是跟他们走吧。”史蛋儿这么说只是个借口。过会儿他要等这儿没人了,还要帮着史恩把几年前埋在大槐树下的石兽刨出来抬回家,所以要晚回去会儿。他这些搪塞的话编的并不圆满,但李天泽和岳华却信以为真了……
  夜至子时,由卢龙方向飘至大金山上空的硝烟已完全散去。天空一片灰白,宛如一湖冻僵了的水。半轮残月恰似一块凄冷的浮冰,点点的繁星更像是浮在湖面上的冰屑。星光与月光遥相辉映,冷气深深。
  蔡根儿家看坟小屋的窗台上亮着一盏马灯。它的光亮泛着橘黄,油光光的。被树枝划破的月光直射到小屋前的空地上,月光与灯光交融后,光亮变得适静、柔美。小屋前面分别放着一个盛满开水的木桶和两个冒着热气、沿上搭着几条手巾的木盆及一个破旧的饭桌,饭桌上放着好几碗凉白开。这些都是小娟妈、史恩妈、满堂妈和王满的功劳。他们四人各有分工:史恩妈身板好,负责拾柴;满堂妈给她提马灯照亮,捎带着也拾些柴禾;王满负责挑水,小娟妈负责烧水。小娟妈已连续烧了五锅开水了,这些开水除一部分供大伙儿喝和洗脸外,更大一部分则供给杏花和秀姑她们擦拭烈士们的尸体用。
  担架队陆续回来了。外村的担架队放下烈士尸体便回去了,本村的担架队稍稍休息了片刻后,又帮着去挖坑了。
  满堂妈听担架队的人说游击队一会儿也要到了,她怕热水不够用,就悄悄提上马灯独自到林子里拾柴禾去了。她刚走不久,游击队和民兵簇拥着李天泽和岳华就到了。蔡根儿把小娟妈和史恩妈介绍给李天泽和岳华。李天泽和岳华简单夸赞了两位老人几句后,草草喝了点儿水,又胡乱洗了把脸,便由蔡根儿陪着去祭拜烈士们了。他们一走,早已渴得嗓子冒烟的游击队员和民兵们便呼啦啦涌向桌前抢水喝。他们背着的枪支及缴获的钢盔、大头靴、饭盒等东西相互碰撞,发着稀里哗啦的响声。
  作善没有往前凑,他的眼睛早就瞄上岳华用过的那条手巾了。岳华刚一离开,他就把大枪一扔,疾步冲到水盆旁。趁人不备,把那条手巾揣进怀里。然后,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洗脸。
  满堂妈抱着柴禾从林子里走出来时,大部分游击队员和民兵已经喝完水、洗完脸,去林子里掩埋烈士的尸体去了,只有几个人还没有离去。“蛋儿呀、满堂呀,你们爷俩在哪儿呢?快过来!让我看看伤哪儿没有哇?”满堂妈丢下手里的柴禾,提着马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满堂正在洗脸,听到母亲的声音,赶忙迎了过来:“妈!妈!我在这儿呢!”满堂的一双布鞋在战场上裂了帮,在打扫战场时,他从一个大个鬼子尸体腿上脱下一双大头鞋换上了。由于鞋大的缘故,跑起路来发出踢哩踏啦的声音。
  老人没等满堂到跟前儿,就急切地问:“满堂呀,蛋儿也参加战斗咧,你碰见他了没有哇?”
  满堂兴奋地说:“碰见了,碰见了。我们爷俩是打扫战场时碰见的。他这会儿正跟史恩在一块儿呢,说还有件事儿要办,得晚回来一会儿。”
  “晚回来会儿?我看他是心里有愧,不敢来见我吧!”老人心里嘟囔道。
  满堂得意地说:“妈,咱蛋儿这回可是立了功大了。团里两位首长当着众人的面夸赞他一道儿呢。”
  老太太很淡定地说:“蛋儿立功的事儿我已听蛋儿他妈和大英子她们说了。他立多大功我都不稀罕,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比啥都强。”
  “那是!那是……”满堂随即小声说,“妈,路上两位首长曾问我愿不愿意让蛋儿去当兵,我装作耳朵被炮弹震聋了,胡乱打岔,好不容易才搪塞过去了。我估计他们一会儿准来争取您的意见。妈,您心里可得有个谱儿呀!”
  “我能有啥谱呀!蛋儿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咧。昨天不就是个例子吗!多好的机会呀!他按咱们的意思办咧吗?我看呐,算啦!咱就放手随他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太太边说边抹眼泪。
  她这一抹眼泪,满堂眼眶也潮湿了。
  他们娘俩说话这工夫,李天泽和岳华祭拜完烈士,在蔡根儿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大、大妈。我给你们介、介、介绍介绍。”蔡根儿指着李天泽和岳华说,“这两位是八、八、八路军首长……”
  “老人家,您生了个好孙子呀!这次战斗,咱蛋儿可是立了大功了。”
  “奶奶,咱蛋儿作战真够勇猛的。他还用大镐愣砸死了一名鬼子小队长呢!”
  李天泽和岳华边夸赞边把手递向老太太。
  满堂妈平生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大的官儿。她赶忙把马灯交给满堂,两只像柴禾棍儿一样干枯、像核桃树皮一样粗糙的手迅速地在屁股蛋子上蹭了几下,然后哆哆嗦嗦地递了过。“哎呦!看两位首长把蛋儿夸的。其实他就是个毛愣小子,干啥都不靠筲,这次立功纯属是瞎猫碰死耗子……”老太太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早已美得乐开了花。
  “奶奶,我和蛋儿岁数差不多,往后您别叫我首长了,就叫我孙女吧!”岳华边说边用双手抚摸着老太太的手。
  满堂妈说:“好哇!孩子,你多大岁数?”
  “奶奶,我十八了。”
  满堂妈惊讶地打量着岳华:“十八?你,你这么年轻就当上首长了?那你是多大岁数参的加革命呀?”
  “奶奶,您又来了。我不是什么首长,只是革命队伍里一名普通的战士。”岳华说,“我是十五岁那年当的兵。”
  “十五岁?”满堂妈追问了一句,“十五岁的孩子有的还尿炕呢,你爹妈就舍得?”
  “舍得!我们村的人觉悟都高,几乎家家都有参军的。我们家当然也不能落后呀!我父亲是个跛子,我母亲也身板不好,家里地里的活儿全靠我父亲一个人忙乎。我们家兄弟姊妹当中就数我大。那年李团长率领十二团在我们村宿营,我爹妈就给我报了名。”
  岳华十五岁当兵是不假,可她当兵并不是因为她爹妈觉悟高,而是因为她家里穷得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才不得已而为之。十二团征兵有个惯例:每征一个新兵,都给新兵家属五十斤粮食作为酬谢。她爹妈就是为了得到五十斤粮食,才让去她当兵的。
  岳华因说了假话,脸上火辣辣的。
  李团长接着岳华的话茬儿说:“她一开始是当卫生员,给伤员端屎、喂饭、换衣服、上药啥的。她不怕脏不怕累,见活儿都抢着干。卫生队里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没有一个不夸她的。不仅如此,她还勤奋好学,每次团里文化考试她都是满分。后来,团里要办报纸,需要一名记着兼编辑。各连经过严格地层层赛选,最后就把她给选上了……”
  “哎呀!孩子,你可真了不起。这么年轻就这么有出息,多给你爹妈争光长脸呀!”满堂妈说着,两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岳华的脸,“啧!啧!啧!看看,看看,这肉皮多嫩呀!这鼻子、这耳、这眉毛、这眼儿,多招人稀罕呀!”
  “奶奶,我取得的一点儿点儿成绩都是部队教育的结果。部队就是个革命的大熔炉,年轻人只有在队伍里得到锻练,将来才能有一番作为。奶奶,您要是认为我说得对的话,就让蛋儿也去当兵吧!”
  李天泽也说:“是呀!婶子,咱蛋儿作战有勇有谋,颇具指挥才能。他要是参了军,我敢向您保证,将来一定是个很好的指挥员。”
  满堂妈呵呵笑着说:“看首长把蛋儿夸的,他哪儿有指挥才能呀!”
  “蛋儿咋没指挥才能呀!没指挥才能能当儿童团团长吗?大妈,你这么说是不想让蛋儿去参军吧?”接话茬儿的是作善。他像个幽灵似的从满堂妈背后闪现出来。他的眼睛里喷出的两束绿光,在岳华脸上兴奋地跳动着。
  满堂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咋哪儿都有你呢?该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去!”
  蔡根儿沉着脸问作善:“人家别的队员喝、喝、喝完水都去掩埋烈士的尸体了,你、你、你咋没去呢?”
  “我、我……”作善本来说话就慢,见蔡根儿一脸的不高兴,说话就更慢了。
  蔡根儿说:“喔、喔、喔啥喔?你跑这儿赶、赶、赶大车来啦?有话快说!”
  作善尴尬地正了正大枪的背带,支支吾吾地说:“我是想问问两位首长还连夜回去不?要是不回去的话,就住我家吧。我家宽敞着呢。”
  “团长回去,他还有好多事情要连夜处理。我暂时不回去了,我已说好了住贤妮老师那儿。啥时候老家人同意蛋儿参军,我啥时候回去。”岳华对作善说的这番话,其实是故意说给满堂娘俩听的。
  满堂妈听出了岳华的意思,呵呵笑着说:“我和我老伴儿思想都不落后。两位首长放心吧!只要蛋儿本人愿意参军,我们是绝不扯他后腿。”
  李天泽和岳华见老人终于表态了,彼此都会意地笑了。
  蔡根儿对作善说:“你、你把二愣、长虎、牤子、三、三胖叫过来,一会儿让他们送、送、送李团长回去。”
  “是!”作善闷闷地答应了一声,两道绿光恋恋不舍地移开了岳华的脸。
  李天泽被送走后,史恩妈、小娟妈、贤妮三人也陪同岳华回了村。游击队员、民兵和村民们埋完烈士们的尸体,也都陆陆续续回了村。坟茔里又恢复了平静。鸟儿在树上呓语、磷火在坟丘间串动。啄木鸟无规律的啄木声,宛如懒和尚在敲击木鱼。蔡根儿家看坟小屋前的桌子上依旧晾着几碗开水。破旧的房门敞开着,锅里的热气不断地飘散出来。单圆、史蛋儿奶奶、史蛋儿妈和大英子四人坐在屋里灶台前的柴禾上,眼望着灶膛里的余火发呆。她们谁都不说话,但彼此都心照不宣,都知道史恩和史蛋儿做什么去了。她们都默默地期盼着他俩尽快到来。
  灶膛里的火快要熄灭的时候,小屋东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满堂妈别看上年纪了,耳朵可好使,对史蛋儿的脚步声尤为敏感。“蛋儿回来了!蛋儿回来了!”她兴奋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就走。史蛋儿妈怕她摔了,赶忙起身过去搀扶。大英子敏捷地把放在灶台上的马灯点着。单圆借助灯的光亮,快速地把锅里的热水往灶台上的木盆里舀。
  果真是史蛋儿和史恩抬着石兽回来了。由于石兽重,再加上路途远,他俩到小屋跟前时,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他俩嘴里不断的吐着白雾,脸上的烟尘与汗水和成了泥,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俩的衣服湿得像被雨淋过一样,牢牢地和肉贴在了一起。老人看着孙子,既生气又心疼。由于过度激动,她的头不停地微晃着:“蛋儿呀,我的小祖宗,你可回来啦!你再不回来,奶奶真就疯啦!”
  史蛋儿见奶奶说话带着哭音,又见母亲在偷偷抹眼泪,他的眼睛也湿润了。他的鼻翅急剧地忽闪着,鼻孔里痒痒的,感觉有鼻涕流出来。他和史恩把石兽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快速跑过去,一头扎进奶奶的怀里。老人一手紧紧地搂着史蛋儿的脖子,一手狠狠地捶着他的后背。两行浑浊的眼泪,越过满腮横七竖八的沟壑,缓缓地滑落下来。
  “奶奶,我事先没经过您允许就偷偷去参加战斗了,这事儿是我办的不对。您要是不解气就多打几下吧!”
  “打!我当然要打,打到天亮也不解气。我让你长长记性,看你往后还敢不敢有蔫吧贼主意。”老人嘴虽这么说,手没捶几下就变成抚摸了。
  “大妈,你不说要打蛋儿到天亮吗!咋没捶两下就心疼得摸瑟了呢?”史恩一边揉着肩,一边说。
  满堂妈有没搭腔,满堂老婆也没有搭腔,她们都恶狠狠地瞪着史恩。
  单圆舀完水后,大英子提着马灯陪着她来到屋外。大英子端了一碗水递给史蛋儿,然后把马灯放在石兽旁,凝神静气地注视着它。单圆也递给史恩一碗水,她的目光也落在石兽上。
  这石兽雕琢得非常精美,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小麒麟站在满是祥云图案的柱子上。小麒麟约一尺高,它的头很特别:牛角、龙睛、狗鼻、羊须。它的眼睛不像其他龙眼睛那样霸气的圆瞪着,而是细长的,给人一种慈祥、和蔼的感觉,眼神中流露着悲天悯人的光芒。它下面的石墩约一尺见方、二尺高。上面的祥云图案如波浪汹涌。
  单圆瞅了一会儿,对史恩埋怨道:“你说说你也是,村里这么多人,你带谁去疯不好哇,干啥非把蛋儿拐带上呀!都这会儿了才回来,让大妈一家人多担心呀!”
  史恩说:“这个我也想过。我琢磨来琢磨去,唯有蛋儿是最佳的人选。蛋儿嘴巴严,不会到外边瞎说去。另外,咱两家房子都在村西头,又紧挨着,往家搬运这个宝贝即方便,又不容易被村里人发现……”他接连说出好多理由,说得单圆没词儿了,这才一口气把水喝完。他用手背抹了抹嘴,扭头对大英子说:“好侄女儿,今儿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对村里人乱说呀。现在政府不让信神信鬼,这要是让我小娟姐和政府的人知道了,我挨批判是小事儿,这三千年的宝贝要是被毁了,那可太可惜了!好侄女,你要是能做到守口如瓶的话,你和蛋儿结婚的嫁妆,叔一个人包了,你看够意思不?”
  大英子低下头,腼腆地一笑说:“叔,你放心吧。我要是把这事儿说出去,就让我一辈子事事不顺。你看这个毒誓发的中不?”
  “中!中!”史恩憨笑着,不住的点头。
  单圆一把夺过史恩手里的空碗,吼道:“你干啥呀?就因为一块麒麟不麒麟、猴子不猴子的破石头,逼着人家孩子发这么狠的毒誓。你疯了不成?”
  史蛋儿奶奶在一旁拉着长音,说道:“他不是现在才疯的,打小儿就这德行。他姥爷就是个疯子,他姥爷活着的时候,一天到晚总神神叨叨的。他姥爷一死,他替职了。”她这么一说,单圆更来气了,抬脚就要踢那块石头。史恩一把把她抱住,说:“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要踢踢我,可千万别踢它呀。我不早跟你说过了嘛!这是神龙,是咱中国人的图腾。谁要是善待它,它就会保佑谁心想事成。它要是受到虐待,咱全国人都得跟着倒霉……”
  史蛋儿妈扯开驴一样的粗嗓门,打断了他的话:“我说史恩兄弟,你的这番疯话我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它要真是个神物,那你就让它显显灵,让咱大伙儿开开眼呗!”
  史蛋儿很不满地瞅瞅他妈,埋怨道:“妈,你和我奶奶怎么这样对待我叔呀?一个拱火儿、一个挤兑的,干啥呀……”他这么一说,他奶奶和他妈都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分,都不再吱声了。
  史恩很庄重地说:“大妈,大嫂。你们说我疯也好,说我不疯也罢。今儿我把话撂这儿:只要我把它供上,用不了多长时间,小日本就从咱中国土地上滚出去了。如果我说的不灵验,到时候你们踢着我滚……”他越说越激动,两腮的肌肉突突地直跳,像嘴里含了两个小耗子,“我再说句大话,三五天之内,我大哥高鹏要不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咱们村,你们照样踢着我滚!”
  史蛋儿听了,不住地点头。他百分之百地相信史恩说的是真的。单圆和大英子虽半信半疑,但见史蛋儿点头了,她俩也盲目地跟着点头。
  史蛋儿奶奶和史蛋儿妈也都点头了,但她们是瞥着嘴点的头。她们心里不信,点头只是为了不让史恩在单圆面前难堪而已。
  “中了,中了!我们信,我们都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屋里有热水。蔡根儿临走前儿,特意给你俩留下两身新八路军制服。你俩快去洗洗换上,完事儿咱就抬着‘宝贝’回家。”单圆边说边把史恩和史蛋儿推进了屋里……
  大英子妈到家后,摸着黑烧了一锅温水。水烧好后,她舀了一半,用木盆端到屋里,把沾过烈士尸体的衣服脱下来扔到屋外,然后就摸着黑在屋地上洗了起来。月光透过被炮声震碎的窗户纸,照在她丰满的身体上。
  她洗着洗着就把管儿痨吵醒了。管儿痨以前曾多少次看到过老婆洗澡,但每次都不屑一顾。这次不知怎的,竟看得下体潮热、呼吸紧促。他见二英子、三英子和四英子都在熟睡中,就鬼鬼祟祟地把裤衩脱了,说:“孩儿她妈,我的瓦刀硬了。你洗洗快上炕……”
  他老婆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边洗一边小声说道:“我这半宿累个贼死,哪有闲心跟你扯那个呀。再说了,一会儿大英子回来撞见,咱俩的老脸还要不要哇!”
  “你别瞎掰了!大英子在她舅妈家,你以为我没听说呀?”
  “我哪儿有闲心跟你瞎掰呀。大英子从她姥家参加了担架队,和我们一起运尸体来着。她本不打算回来,是我说了半天好话,她才同意回来。”
  “说得跟真的似的,既然她答应回来,那为啥不跟你一块儿回来?”
  “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她不再搭理管儿痨了。
  英子妈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把脏水端到屋外泼了。回到屋坐在炕沿上,边摸黑纳鞋底子,边等着大英子的到来。
  管儿痨嘻嘻笑着,死皮赖脸地把手伸进他老婆的裤裆里,一边贪婪地摸索着,一边哀求道:“好老婆,快别拿捏着馋我了,再这么着,你爷们儿我可就憋疯了。”
  管儿痨这番肉麻的话,不但没有勾起英子妈的欲望,反而使她反感地打起了哆嗦。她猛地把管儿痨的手扒拉到一边儿,鄙夷地说:“你也算个爷们儿?别人家爷们儿不是在战场上立功得奖,就是想法琢磨着如何把日子过好了。你可倒好,整天就琢磨炕上这点事儿……”
  管儿痨没有得手,反而挨了顿臭骂。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他伸手把老婆手里的鞋底子夺下,光着屁股跑到堂屋,拿起菜刀,把鞋底子垫在门坎子上拼命地砍了起来。边砍边说:“我让你纳,我让你纳……”他的声音半男半女,软绵绵的,像从太监嘴里发出的。
  英子妈见他把自己好不容易快要纳成的鞋底子给剁烂了,气得哭着跑了出去。她本想跑回李家沟妈家,出大门没多远,却碰上了去村东头儿查岗回来的蔡根儿。蔡根儿见她哭哭啼啼,拦住一问,英子妈就抽泣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蔡根儿一听就生气了,带着英子妈怒气冲冲地来找管儿痨评理。蔡根儿别看说话磕巴,骂人可是一套儿一套儿的。管儿痨被训斥得羞愧难当,一个劲儿地给英子妈赔不是,蔡根儿这才饶了他。蔡根儿临走时,他一个劲儿的求蔡根儿别把这事儿传扬出去。
  蔡根儿走后不久,大英子就回来了。大英妈先摸索着给大英子找出换洗的衣服。然后,到堂屋去给她准备洗澡水。管儿痨从被窝里探出细长的脖子,怒瞪着王八一样的小眼睛,冲大英子吼道:“你不是跑了吗?有本事死在外面别回来呀!”他的吼声不但把英子妈吓了一哆嗦,也把二英子、三英子和四英子吓醒了。三个孩子不明情况,吓得哇哇直哭。
  大英子是个倔脾气,这要是在白天,非跟她爹呛呛起来不可。可这会儿是晚上,她不想因为这点儿小事儿把街坊四邻给惊扰了。她含着泪,压了压火,说:“爹,白天的事儿赖我,我不应该没大没小地跟你拌嘴……”
  管儿痨见她道歉了,气多少消了些:“你妈早回来了,你咋才回来呀?”
  大英子这会儿已把发誓的事儿给忘了,她原原本本的把晚回来的原因说了一遍。
  管儿痨得知史恩果真把石兽弄回来了,脸上的怒气霎时烟消云散了。他估计史恩一定会把石兽藏在地窖里。于是,摸索着穿上衣服,到堂屋挪开水缸。随即点着马灯,拽着老婆下了地窖。
  他家的地窖是由满堂和史蛋儿爷俩帮忙设计的,和别人家的地窖大小差不多。也是两米来高、两米多见方。有一条狭窄的地道与各家相连,再由一条较为宽敞的地道直通村外。地窖里铺着厚厚的稻草,这些稻草是为躲避鬼子扫荡而准备的。管儿痨偶尔欲火膨胀,也会把他老婆拽到这里云雨一番。由于地窖潮湿缘故,稻草散发着浓浓的霉味。管儿痨两口子刚下到地窖里,就闻到了一股焚香的味道。他俩顺着狭窄的地道穿过满堂家地窖,来到了史恩家地窖里。石兽果然在那里戳着。石兽的前面放着一张小桌子,小桌子上的香炉里点着三只香。香炉的前面不仅摆放着酒盅、酒壶,还摆放着一碗萝卜炖羊肉和一双筷子。英子妈跪在小桌子前面连磕了几个响头,磕完头闭着眼睛,默默地祈求神兽保佑她来年生个大胖小子。管儿痨趁他老婆闭眼祈祷这工夫,偷偷把桌上的酒给喝了、把菜里的肉也挑着吃了。然后才装模作样的祭拜。
  他俩祭拜完,返回自家的地窖里。英子妈正要上梯子,管儿痨突然死死地把她搂住。管儿痨的舌头像蛇的舌头一样敏捷、像赖蛤蟆的舌头一样翻转自如。他把舌头快速伸进他老婆的嘴里,随即用力一钩,他老婆的舌头便到了他的嘴里。他疯狂地吮吸着,那响声即贪婪又欢快,恰似狗吃屎时发出的。英子妈被吮得四肢酥麻,很快瘫软在管儿痨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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