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新人值夜班

　　不待光哥吩咐，就有四个人忙着去铺床。安排铺位时我和唐老师毫无悬念的分在最里边。板铺上已经睡不下了，地上也躺了8人。我想一间监室应该只能关20个嫌疑人的样子，现在超员了差不多三成。真正应了那句“人满为患”的话。
　　电视节目又来了，还可以调动频道。我躺在最里边的位置，电视机就在头顶，什么也看不到。声音却很大，在耳边回响。
　　天很热，却沾不到一丝电扇风。我在身下垫了床肮脏的薄被，污渍斑斑地。想来应是其他人丟弃的。一股难闻的汗馊味直往鼻孔里钻。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就这样任汗水流了满头满脸，躺在那里想着心事。后来不知怎么竟然睡着了。
　　到了天快亮时，我被人推醒，知道该值班了。那人将值班帽往我头上一扣，回自己的位置睡觉去了。果然我和唐老师分在了一个班，而且是最后一个班，凌晨4点到6点的班。
　　我强睁睡眼，打点精神。在监室里来回走动，以免睡着。地砖上到处睡着有人，难以插足。我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他们。整座监狱灯火通明，走廊上值班的狱警十几分钟巡查一次。监室内点燃了两三盘蚊香，倒也少有蚊子的踪影。
　　放置蚊香的架子别有新意，用一个小塑料盆，上面横竖缠着几恨燃点极高的尼龙线，就做成了蚊香支架。而烟灰缸就是用香烟的外包装折叠而成，堆放在墙角。
　　光哥睡在吊扇的正下方，左右各有一名小弟。光哥左手放在一人胸前，右脚搭在一人肚子上，嘴角流着涎，睡得正香。
　　值班的时间过得比蜗牛还慢，我不停地去看粘在墙上的电子表。2个小时就像过了2年。终于监舍铁窗外天边露出了鱼肚白，万般不情愿似的亮了起来。
　　
　　六点整，广播里传来欢快的音乐。是一首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神《小苹果》。筷子兄弟青春励志的歌声柔和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这是起床的信号，所有人都坐了起来。静静地，默默地任歌声流淌:
　　
　　“我种下一颗种籽。终于长出果实。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我拽下月亮送给你，让太阳每天为你升起。变成蜡烛燃烧自己，只为照亮你。把我一切都献给你，只要你欢喜。你让我每个明天都变得有意义。生命虽短，爱你永远不离不弃。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中的火！火火火火火火！！！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春天又来到了啊，花儿开满山坡。种下希望，就有收获。从不觉得你讨厌，你的一切都喜欢……”
　　风门开了，人流涌向放风场。洗脸漱口，排泻废物。新的一天又拉开了序幕。头一次戴着指套刷牙很不习惯，样子也很滑稽。
　　吃早饭时得到一个消息:今天放假，没有任务。因为有领导会来视察。吃了早饭，光哥忙着指挥排练。领导怎么问，我们怎么答。一板一眼，一唱一和。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上午九时许，28人穿得整整齐齐，分两排坐在板铺上等候视察。三个眼镜男人在所长陪同下出现在窗口。一个斜垮肩包、一个手捧笔记本电脑、一个手持数码相机。光哥一使眼色，我们齐声喊道:“干部好！”几人微笑点头，回了句:“你们好！”下面抢答：“谢谢领导！”
　　三个眼镜男人再问：“你们生活方面还好吗？”下面异口同声地答：“报告领导！托政府的洪福，302监全体嫌疑人生活很好！身体健康！谢谢领导关心我们。”几人显得很满意，最后说：“好好改造。”下面的人欢呼：“热烈欢送领导！”
　　
　　领导走后，光哥这才松了口气。为了这不到一分钟的视察，准备了三个小时。
　　形式主义，表面功夫。不管社会如何发展，人类如何进步，这个顽疾人们始终抱着，不肯放弃。不正之风大行其道，如鱼得水。如果有人提出异议，或是反其道而行之，就会被当作异类，排斥在外。很显然，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存在。我也不会抱太大的希望。
　　接下来光哥又安排了一个节目。既自娱自乐，又能相互了解；既能深刻反省，又可吸取教训。那就是每个人都必须把自己介绍给大家。每个人的基本情况，犯了什么事，今后有什么打算。幸福是相似的，而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同。
　　有人是自己作死给作进来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作，不作不罢休。你不作死你就不会死，你不去作没有人会当你是傻子；还有人心存侥幸，不惜铤而走险，贪图富贵荣华，结果反而不尽人意；也有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明明是妻子偷汉，却跑去把情敌打伤致残。你在这里关个三五十年，对你妻子又有何损失？她随时都可以另起炉灶，把你抛在九霄云外。
　　这些人虽然犯了法，但并非罪恶滔天，不能饶恕。我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耶稣曾经说过，“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回头，让主与我们同在”。上帝啊！原谅这些迷途的羔羊吧！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下次再也不敢了。
　　
　　第二天很快过去了，唐老师显得越来越焦燥。302监的老油子看他是个老师的份上，并没有过份为难他。但妻子一直没有露面，让他始终提心吊胆。有人甚至故意逗他：“唐老师，你老婆既年轻又漂亮。不会赌气不要你了吧！”“我是不敢娶漂亮老婆，一不留神，她就会给你戴绿帽子。你现在进来了，她正好趁机偷汉，哪里还会想起你来。”
　　唐老师虚火上升，牙齿也痛，越发行坐不安。这里是聋子班房，试想一个人既聋且哑，又失自由，家人又不来看他，他能不急？何况唐老师没有衣服换洗，天气又热。一条短裤顺着穿一天，反着穿一天，接下来又顺着穿。
　　我在心中默算，今天是星期六，明天唐老师的妻子铁定来不了。因为看守所不会客，再迟后天，一定会来。妻子不来看他，不一定就是坏事，可能她正在东奔西走，设法营救。或者想用钱打通关节，赎他出去，也未可知。
　　正所谓关心则乱，唐老师身在局中，不免着急上火。而我旁观者清，想事当然冷静。我抬手在他肩头拍了几下，安慰道：“你如果信我，就不要太急。你的事也就那么一丁点大，肯定要比我早出去。你妻子正在救你，下周一会有好消息的。”
　　唐老师见我一脸真诚的样子，知道我不会骗他，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当晚继续值班，轮换到2点至4点的三班。值完后还可以小睡会儿，一夜无事。第三天是星期天，一大早风门还没有开，就进了任务。302监是过渡监，进来的多是新手。搞得光哥手忙脚乱，既要下发任务，又要安排老手带新手。整个监室只听见他频频爆粗口：
　　“你是猪啊！这样都不知道？”“你脑袋烧坏了？那样也能出错？”咒完这个骂那个，一刻也不得闲。看守所和电器厂订有劳务合同，由在押人员完成电子厂机械设备不能完成的任务，厂方计件酬劳，把劳务费返给看守所。比如那种串彩灯，小小的，五颜六色的，长长串串的，多是由看守所和劳改队手工完成最后工序。
　　如今的劳改队，或是看守所，接的多是手工活。要么是服装类，或是小电器，或是竹制品。不比以前，多做采石，基建等劳动强度较大的活。由于机械化代替了人工，提高了效益，劳改犯的活从肩挑手扛的力气活变成了穿针引线的熟练活。
　　我首先学做的是最简单的插灯泡。左手握着一捆由电线连成一串的小灯头，右手在盘子里捏一颗小彩灯，对准灯头插上去。插稳后紧接着插下一颗，插完一捆为完成了一个任务。一般新手以五十捆为起点，以后每天加十捆任务，直至加到和熟手一样为止。
　　每捆大约有100个灯头。插灯泡也不是生拉硬拽的活，还需要双手灵活地配合。一要对准卡槽，如果不对准就生死也插不进去，也插不稳。二要力气用得恰到好处，用力小了插不到位，灯泡与灯头接触不良，还要返工。用力大了又很伤手。真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果完不成任务的话会被罚值班。反正天天睡觉要有人值班，完成任务了就可以轮值。别人还巴不得你完不成任务，那样你就要天天值班，而他们就可以少轮。
　　值班又累又要熬夜，要是天天值班，而又营养不良，你很快就会身心疲惫，感觉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在这里差不多人人都有任务。除去三个人，也不用值班。那就是光哥、健哥，和另一个不知深浅的家伙。估计都是大哥级别。另有两人虽有任务，但可以完成，也可以不完成。因为他二人为监狱做了贡献。我刚进来时就看到室内正在安装空凋。估计今晚就能享受空调带来的凉爽。
　　两台空调8000块，都是他二人出的。所以光哥当众宣布，今后二人可做可不做，他们的任务均摊在其他人身上，还可以优先安排铺位。正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就要多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