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烂漫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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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到了大二，专业课程安排得越发紧凑了，连Yellow都几乎腾不出时间来谈恋爱，每天晚上只能在睡觉的时候躲在被单底下跟杨小云争分夺秒地煲着电话粥。
　　半调还是一有空就到G市附近瞎逛，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偶尔林恩拓也会跟他一起找，但是大多数时候，他甚至怀疑这个“妹妹”就是半调自己杜撰出来的，因为半调可怜得没有一张对方的照片。
　　“怎么会没有呢？你还跟我说过她长得像方蓉蓉来着。”林恩拓总是这样问半调。
　　“可是真的就被我弄丢了，我们家就这么一张。”而半调总是这样回答。
　　穆流云最终没像林恩拓设想的那样跟米莱走到一起，具体是什么原因他没有说，林恩拓也不方便问，反正在那晚之后不久，他们俩就又重归于好了，只是米莱从此再也没有于他们的生命中出现过，她就像是一朵可遇而不可求的昙花，消逝了也就没有了，跟多年之后林恩拓认识的另外一个人一样。
　　事实上，林恩拓和方蓉蓉之间的关系要比他预测得稳固许多，确切地讲，早在当初他将那盒栗子糕放到对方跟前时，方蓉蓉就已经选择原谅了他，并默许他回到自己的“身边”。
　　只可惜的是，他们俩依然是朋友，和最开始表白之前毫无二样，但这对林恩拓来说已经足够，他甚至每天都能体会到倦鸟归巢的喜悦感。
　　再后来，他们当中许多人都陆陆续续地搬进了学校为设计类专业特别开设的工作室，在这里，有老师专门对这帮学生进行强化训练，培养他们参加大小各式比赛，为学校也为他们自己赢得荣誉，同学们戏谑地称之为“二次教育”，而这下子，可算是将师生们大学里无数虚无的时光填充得满满的了。
　　林恩拓和方蓉蓉都“有幸”成为其中一员，除此之外，进入工作室的还有半调、穆流云、上官安娜和霍迦等人。大家就这样在老师们的恂恂善诱下，积极本分地参与着无数个广告类比赛，度过了大学时期最忙碌的一年。
　　林恩拓清楚地记得，当那一年，方蓉蓉和他拼尽全力合作的一个广告项目，最终在金犊奖上获得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时，他们二人挤在一辆回程的公交车上，兴奋得不能言语。
　　那天上午，方蓉蓉身穿一件黑白条纹的崭新T恤，捧着鲜花和证书踉踉跄跄地站在领奖台上，而他林恩拓就依偎在她身边，和她一起陶醉在台下观众的掌声里。有那么一刻钟，林恩拓仿佛觉得这是他们的婚礼，而他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趁着这份幸运，公交车上，他凑到方蓉蓉跟前耳语，旁边的乘客依旧推挤得他们东倒西歪，但林恩拓却无暇顾及，甚至听不见周遭的喧闹声。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他向方蓉蓉再一次吐露心声，而这次跟上次不一样的是，林恩拓的内心里此刻注满了底气。
　　“你看我们都已经那么厉害了，难道你还要拒绝我吗？”他调侃着说。
　　而方蓉蓉只是笑了笑，然后回答，“神经病，等有一天你不那么幼稚的时候，我可能就接受你了。”
　　听到如此诙谐而可爱的回答，林恩拓当下竟无言以对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这一次一点也不难过，心底里只想着自己要立刻变得成熟起来才行，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去深爱跟前这位同样诙谐而可爱的女生。
　　回到学校，他们一起在饭堂里吃了一顿饭，其间谁也没有说话。倒是后来半调出现了，他像是专门过来帮林恩拓打圆场一样，一坐下就“吧啦吧啦”说个不停，比以往任何时候说得都多，说得都好，林恩拓打从心底里感谢他。
　　方蓉蓉走了之后，半调递给林恩拓一张纸条，说是刚刚方蓉蓉要他转交的。林恩拓连忙拆开纸条，只见上边规规矩矩地写了两行字——“等你不那么幼稚的时候，拍毕业照那天正午12点，学校最大那棵凤凰花树下见。”
　　就这样，接下来的日子，为了等待拍摄毕业照那天的到来，每分每秒都变得格外漫长，蓝天上的白云和夜空中的星图，一年365天对林恩拓来说竟都成了一个模样。
　　方蓉蓉倒像个没事人一般，每天依然混迹在工作室，宿舍和食堂之间，三点一线，忙着参加各种比赛，忙着准备毕业作品，忙着筹划论文答辩，总之一刻也没能闲着。
　　如果说在这剩下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一定发生了某些变化让人不得不提，那确实得拜方蓉蓉所赐，因为在那天之后，林恩拓开始朝着成熟男人的方向一步步艰难前进了，慢慢蜕变的同时，他对毕业那天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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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设计类毕业展过后，凤凰花开的毕业季真的如约而至了，林恩拓也终于等来了拍摄毕业照的日子。然而，正如最开始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方蓉蓉那天并没有来，直到上午拍完毕业照同学们陆陆续续散场，她都始终没有露面。
　　“她难道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吗？不可能。”林恩拓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试着拨通对方的手机，通了，但很久没人接，林恩拓又试了几遍，最后只听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句提醒。
　　突然间，林恩拓觉得自己明白了方蓉蓉为什么没有出现的真正原因。她不像自己期盼的那样，准时来到那棵最大的凤凰花树下，难道还能有其他更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吗？
　　烈日当空，林恩拓被晒红了眼，心里头像狠狠地被上帝用针扎了一下。是啊，这就是现实中的毕业季，缺少了梦幻里的绚烂颜色，一切变得平庸至极。
　　大概等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终于，一个穿着波希米亚长裙的女生悄无声息地走到林恩拓跟前，她当然不是方蓉蓉，如今的他甚至记不得那个人的模样。但那人却跟他说了一句在当时的情境之下足以将他推向深渊的话——“你朋友说她不会来了，不要再等下去了。”
　　“你是谁？她到底在哪里？”林恩拓问那女生。
　　“我不知道，我只是帮她传话的。”
　　女生说着转身准备离开，林恩拓当然不会轻易放她走，他紧紧拽住她的胳膊，大声地一遍遍质问着同样的问题。那女生像是被吓到了，带着哭腔连连说了好几个“不知道”。
　　就在这时，林恩拓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半调打过来的，半调问他在哪里，宿舍成员们准备一起拍合照。
　　“好的，我就来。”林恩拓对着话筒故作镇定，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他挂掉电话的时候，发现刚刚那个女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林恩拓踌躇不定，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去找半调他们了。
　　可就在他走了之后不久，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
　　而那人是谁？林恩拓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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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恩拓后来又打过几次电话给方蓉蓉，但对方总不接他电话，不久他也换了号码，与之彻底失去了联系。怀揣着尤为复杂的心情，林恩拓独自度过了工作后第一个漫长的半年。
　　2013年1月，他正式离开了为之效力的第一家广告公司，一周后，他开始重新在网站上投简历。副班长霍迦当时和他住在一起，霍迦没找到工作，所以一天比一天失落，住在同个屋檐下的还有多媒体专业出身的李聪，他和林恩拓等人是在毕业展那天认识的，李聪为人豁达开朗，是个技术名宅，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三维模型，因为不怕苦，所以他在工作上还算顺心，最近又有幸认识一位姓金的姑娘，两人相处很是投缘。
　　林恩拓三人租住的是握手楼，位于G市的城中村地带，这些地方一般交通便利但秩序杂乱，房间昏暗但房租便宜，下雨天时有些墙壁会渗水，遇到回南天的话屋内闷热又潮湿。然而，这就是当代毕业生的现状，没有经济基础和稳固靠山，光靠自己去打拼的年轻人踏入社会之后大抵也就这样了。
　　一天中午，林恩拓正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翻看着之前写的日记，混乱的思绪毫不留情地将他拽回大学时候那段最青涩的年代。
　　还记得那是个冬末的午后，方蓉蓉和他一起坐在一家咖啡店里，外头正零零落落地下着冷雨。
　　几分钟前，林恩拓趁着如厕之便早已结完了帐，收银员是个女生，她还冲他翻了个白眼，但后者此时心底里却在打定另一个怪主意。
　　“喂，你有没有干过刺激的事情。”回到座位，林恩拓假装神秘地凑到方蓉蓉耳边说。
　　“什么刺激的事？”方蓉蓉立即来了兴趣。
　　“比如说，吃霸王餐？”
　　“没有耶，你吃过吗？”
　　“我也没有，”林恩拓故意压低了声音，“要不……我们今天就试试？我待会儿数一二三，然后我们一块往外跑。”
　　“好呀！”方蓉蓉脸上笑得很灿烂。
　　“那开始咯，一、二、三，GO！”
　　还没等店员们反应过来，林恩拓拉起方蓉蓉的手便夺门而出。他们一路小跑，连续窜过了三个街区，因为已经结过账，店员们当然不可能追上来。看着彼此气喘吁吁的样子，二人笑得人仰马翻。
　　那天是林恩拓陪方蓉蓉度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大学期间他们唯一一次手拉手。直到后来，方蓉蓉才告诉他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原来那天，就在林恩拓去上厕所的当下，方蓉蓉便已经结过账了，她没有想到林恩拓会再结一次，更没有想到他会哄自己说要吃顿霸王餐。
　　当下，他们俩只能苦笑着，心底里无数遍地问候了那位黑心收银员的良心，然后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回到他们店里去。
　　时隔多年，林恩拓没想到自己会因为日记的牵引，再次回到那家店。收银员如今换成了男的，林恩拓问他点了一杯拿铁，然后手撑起头开始发呆，内心空荡而无所事事。
　　后天就是方蓉蓉毕业后的第一个生日了，此刻他竟独自坐在这里缅怀。事实上，对于方蓉蓉，林恩拓早没有了埋怨，甚至觉得连生她的气都是一种幼稚的表现。
　　店外晴朗，林恩拓看见有个小贩在卖“声波灭鼠器”，周遭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只见那小贩将指示灯往插板上一插，可怜的老鼠就在铁笼里痛苦地唧唧叫唤，老板说这是因为那个指示灯通电后发出了能够刺激老鼠的超声波的缘故，这引起人们惊叹连连，是啊，如今的技术可真先进啊！
　　此刻林恩拓多想走出去告诉他们，那根本就是个骗人的玩意儿，老鼠是由于铁笼触电才尖叫的，根本不是什么超声波在起作用。而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早在他们上大学时，就有个叫穆流云的人亲自将那产品买回来实验过，却发现对大学宿舍里的老鼠一点用都没有。
　　就在这时，林恩拓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来自另一个陌生的城市——D市，方蓉蓉如今所在的地方。
　　林恩拓的内心即刻像是小鹿乱撞，双手颤颤巍巍地将听筒搁近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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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他坐上了开往D市的长途客车，背包塞得鼓鼓的。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面试，但一想到能离方蓉蓉那么近，林恩拓还是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甚至心存侥幸：要是面试通过了，那以后他们就又在同一个城市了；要是今天碰上了，他就把背包里的生日礼物送给她。
　　空荡的客车还在高速路上飞快行进，林恩拓懒散地瘫坐在车窗旁多余的客位上，听着耳机里跳动的旋律，兴奋得几乎手舞足蹈。
　　大概到了上午十点钟，他准时抵达指定的那家公司，公司很大很好，是林恩拓梦寐以求的企业类型，面试他的是个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矮胖女人，她的腰身足足有水桶般粗细，但人挺好。
　　一切都很顺利，林恩拓毫不费劲地通过了重重考核，然而，当被宣布面试成功时，他竟又开始犹豫起来了，因为D市毕竟比不上G市，开出的薪资待遇远远低于他的预期。
　　林恩拓不禁在想，要是方蓉蓉的话会怎么选呢？她也在D市，难道她的工资也是如此这般？又或者，交通不便利，她离这里根本就太远了，两个人以后见面压根就不方便？
　　“请让我考虑一下可以吗？”林恩拓微笑着问矮胖女人。
　　“当然没问题，”矮胖女人回答，“希望尽快听到您肯定的答复。”
　　林恩拓转身离开那家公司，公司过道太长，足足让他走了有半分多钟，每迈一步，他的心底里都涌出一个“留”或“不留”的想法，循环更替，永无定数。
　　“林恩拓,”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果然是你，”那声音说。
　　林恩拓回头一看，只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立即映入眼帘，直达他的内心，就好像卡片机调置了极高的快门，将他用最快的光速闪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从她向他借莫泊桑的小说集的那一刻起，一切是那么相像。时隔许久，他和方蓉蓉再次重逢了，以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方式，在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
　　“要不要那么巧，在拍言情剧吗？”林恩拓站着一动不动，极力克制住此时从头到脚的慌里慌张，作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就是说啊，有半年没见了吧？”方蓉蓉微笑着向他走来。
　　“187天，我数着呢！”林恩拓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时，他看见方蓉蓉的笑容消失了，后者迟疑地停住了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向他走来。
　　“所以你是……过来面试？”方蓉蓉问。
　　“对。”林恩拓回答。
　　“通过了吗？”
　　“通过了。”
　　“会留下来？”
　　“还不知道。”
　　等方蓉蓉走近一些的时候，林恩拓确定自己看到了戴在她中指上的一枚银色钻戒，他的呼吸嘎然停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千只手向下用力拉扯着。
　　“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方蓉蓉继续问，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让人难以捉摸。对于当初的不辞而别，林恩拓觉得她似乎没有一丁半点的歉疚。
　　“某某人生日。”林恩拓回答。
　　“你竟然还记得？真令人感动。”
　　“那是，好歹朋友一场，这些还是要记住的。”
　　“那我的礼物呢？”方蓉蓉俏皮地向林恩拓伸出手来，一切仿佛还和从前一样，林恩拓从背包里拿出礼物，递给她。
　　“谢谢。”
　　“不客气。”
　　“那……你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吗？”
　　“有男……”聊到这里，林恩拓内心深处近乎就要破口大骂，但他强行忍住了，转而用一种相对轻松的方式应答。“我是说，你那么优秀，有男朋友也不奇怪吧？”
　　“是啊，不奇怪，我那么优秀。”方蓉蓉近乎是在低语，“你呢，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啊，两个人……甜甜蜜蜜的，所以我想我应该不会留在D市吧，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不放心！”这是他第一次在方蓉蓉面前讲违心的话。
　　“哎呦，挺幸福的嘛，我想也是，恭喜你了。”方蓉蓉笑着说。
　　“也恭喜你！”林恩拓也笑了。
　　“谢谢！”
　　紧接着，他俩陷入了长达半分多钟的静默，两个人就这样毫无生气地站在那条长长的过道里，方蓉蓉的手里还捧着一摞文件，正当林恩拓犹豫着是否需要提出先行离开时，他再次听见方蓉蓉开口说话了。
　　“对了，能告诉我当初你看到那张纸条了吗？”方蓉蓉问他。
　　“什么纸条？”他反问道，心里头确定对方是在装傻。
　　“就是我叫半调交给你的那张啊？”
　　“你在开国际玩笑吗？我当然看到了那张纸条。”
　　林恩拓差点就给她投去一个鄙夷的神色，他心想，明明就是你先爽约，为什么还敢跟我谈那张纸条？转瞬之间，之前对于她的埋怨仿佛又都回来了，像那星星之火，大有燎原之势。
　　“哦，看到就好。”他猜不透方蓉蓉是否感到了失落，总之她用手拍了拍林恩拓的肩膀，“那……再见了，有空常联系！”她这样说。
　　“嗯，再见。”林恩拓静默三秒，感受着片刻心在滴血的疼痛，转身离开时头也没回。
　　再次坐上回程的长途客车，一切变得宁静极了，没有了希冀，也没有了恐慌，只感觉到倦怠，林恩拓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不属于他的城市。
　　但话说回来，他觉得自己是应该感谢方蓉蓉的，因为自己压根就不该依旧抱有幻想，正是对方的绝情让他从这段感情中彻底解脱了出来。林恩拓觉得自己也应该感谢这奇葩的一天，正是这样一个奇葩的日子，才让他相信了无缘才是横跨在方蓉蓉和他之间的最大鸿沟。
　　此刻，林恩拓以同样的方式瘫软地坐在自己的客位上，不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是沿途的第几个颠簸让他惊醒，这时，他惊奇地看到车窗外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无意中触碰脸颊，林恩拓发现自己脸上全是雨水，亦或者，那是他对这段感情流下的痴痴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