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 浓 的 乡 情(一)
一觉醒来屋里还是黑糊糊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窗外呼呼风声中,传过来阵阵鸡叫和零零星星的狗咬声。我料到可能是快要亮天了,因为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春三秋四冬八遍”,在冬天鸡叫八遍才亮天,可不知现在叫的是第几遍。我从炕头上摸出根火柴划着,把藏在墙壁的灯窝里小煤油灯点着了。这是个用陶泥制做的亚葫芦形灯台,用线做的灯芯,螢火虫大的火苗,顶着缕细细的黑烟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了下表,是早上的5点半钟。时间还早,我没有起来,而是仰面躺在炕上审视着、思索着这一天多来的一切。3个孩子还在呼呼大睡,玉环翻了个身也又睡过去了。是啊,大人孩子,数九寒天,蜷缩在大胶皮轱辘车上,在高低不平,沟沟坎坎的土路上,颠簸了半天多。两个小的在路上时,就有点迷迷糊糊东倒西歪的了。我长出了口气,在心里念叨着:多好的孩子啊,是爸爸不好,拖累你们跟爸爸受苦了!俗话说:“到什么河,脱什么鞋”,但愿你们能尽快适应这艰苦环境,跟爸妈一起在磨难中生活和成长,做“风雨中的青松”,不做“温室中的花草”。我住的这个屋子,是个起脊的旧草房,没有吊棚,由于年深日久,烟薰火燎,露在外面的檩木和房笆,都变成了油黑色。可能是很久没有住人了,为了我们的来现腾出来的,一宿了,屋内那股刚打扫完的潮湿灰尘味还没有散净,屋地上散乱地堆放着还没有打开的大大小小的包袱。我稍稍定了定神,便悄悄地穿衣下地,走出了屋里。
住人这屋本来就够凉的了,可没有风门子,两扇木板门中间透亮的外屋地,就不是凉而是够冷的了。外屋地就是农村的厨房,这里安放着一口大锅,锅台看样子是新盘砌的。靠近屋门地方放着水缸,在后山墙的犄角处戳着一些苞米秸子。看到他们为我们生活准备的这一切,我的心里热乎乎的,这使我又想起了昨天晚间到村时的情形。
当时天已经黑了,接我们的大车刚一露头,便听见一阵敲锣打鼓声,借着光亮看见村头上簇拥着很多人。我瞅了一下车老板,他笑着对我说:“老吴啊,你看这大队、小队干部和全村群众,都来欢迎你们哪!”我和玉环都赶紧地下了车,抢走在大车前头。只见有3个乡亲走上前来(过后我才知道,他们是大队主任和这个村的两个队长),一边和我俩握手一边笑呵呵地说:“路上辛苦了!欢迎你们到我们这安家落户!”随着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在他们的带领下我们进了村,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却看得出路和两边站着的都是人。这种场面和情景,使我惶恐、使我激动,更使我有些受宠若惊。多少年啦,我都是在歧视、白眼和漠视中度过的。如今为何若此?我没有为他们做什么,更不是什么高官名人。我明白了,这就是基本群众对党的热爱,对政府信任的真挚感情啊。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被政府,遵照毛主席的教导派下来的干部啊。我流泪了,是激动的泪啊!可是因为天黑,却没人看着。
到了住处,有那么多社员来帮我们卸车。当他们抬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时,他们可能认为这省城里的干部,一定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再吵吵要轻一点,慢慢地放,生怕碰坏了。可当我打开包裹看到是一些陈旧的砖头时,他们全都笑开了,说:“哎呀,老吴!我们还当什么贵重东西哪!你带这玩意干啥?难道我们这边连砖头也没有?!
看到他们那质朴的笑声,热情的话语,我也禁不住跟着笑起来,不知说什么好了。由于忙于指挥卸车,忙于和围观的乡亲打招呼,对外屋地这一切,竟没有注意到。想到当时的情景,心里还感到热乎乎的,也就不觉得冷了,我紧了紧衣扣走了出去。
天已经放亮了,周围的景物轮廓已能够看得清晰了。我站在院子当中开始打量我现在住处的环境,我住的是两间旧草房(实际这里都是用高梁秸杆苫房子),与它并排的东面还有3间草房。这边的房子和我们家乡的不一样,我们那里每间房前边都是两个窗户,屋里显得很亮堂:而他们这里,可能是冷的缘故吧,每间房只有一个窗户。这两座房子座落在村子的最高处,它背靠着山,放眼向下看去,便是整个的柴禾栏子村。此时,村子上空飘起了炊烟,村子里传过来人们活动和牲畜叫唤声音,这表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待我走回屋里时,玉环已经起来了,她正在往灶门里塞秸杆。我问:“做饭啊?”她直起了腰,说:“不,屋子冷,水太凉,温点水洗脸用”。“啊,这屋子是有点冷,咱们早上吃啥?”“我看用煤油炉熬点粥,炒两个鸡蛋,尽量省点事”。就在我们俩正要着手做饭时,陈队长提着个面袋子,和一个端着盆提着布袋,矮敦敦的社员走了进来。我迎了上去,说:“来了,陈队长,你这是拿的啥呀?”
“老吴啊,这是20斤小米,还有那10斤荞面,你们先吃着”,他回头指着端盆的社员说:
“他是我们队的保管,叫郭礼,外号郭老蔫,以后你们缺什么就找他”。他看到玉环在找米,就说:
“刚来这两天你们归拢东西,先不用自个做饭,让老蔫帮你们做”。
我赶忙推辞道:“不用,没什么更多归拢的,我们自个做行,别麻烦队里了”。
郭礼在旁边说:“我没事儿,到时我过来给你们做,今个我就给你们压饸饹吃,你看这面我都和好了”,他指着他拿着的面盆说。
“对,饸饹这玩应你们在城里吃不着,挺好吃的,就叫他给你们压。这傢伙做饭好着哪!”陈队长这样俏皮着他。
“好啥,反正能做熟呗!”郭礼不好意思地解释着。说着他就撂下盆,往锅里添水。
这时,一个社员挑了担水进来,陈队长介绍说:“这也是我们队的社员,他叫陈可富”,我笑着上前和他握手,说:“谢谢老陈,让你受累了!”
“可富,从现在起你每天给老吴家挑两担水,记着,记着,别忘了!”队长这样吩咐着。
我说:“那好吗?还得老麻烦老陈”。
“没事,让他先给你们挑。咱村那个井离这远,还上一个大坡,井口还冻着冰,挺滑的,那个辘辘巴怕你们也弄不了”。
可富,50来岁,是个地道的老实农民,身体看上去挺壮实,看起来是寡言少语,听着队长的安排,他只是“嗯”一声,就再也没话了。我再没推辞,只是说了句“那就谢谢队里了”,随即我即和队长说:
“你拿这来的米、面啥的,我给你们钱吧?”
“给什么钱,农村不像你们城里,弄什么都得动钱,这不用。不是说你们的3个孩子都要吃农村粮么,以后就从那里算吧!”陈队长这样解说着。是的,在来之前我就听说了,下来后职工还吃商品粮,家属要吃生产队的粮,因此我也就再没说啥。
这时,大锅的水已经烧开了,郭礼把饸饹床子已经架在锅台上了,就要开始压了。陈队长看了下,冲郭礼说:“老蔫,你张罗给老吴家弄个风箱,过两天煤拉回来,烧煤没风箱不行”。
郭礼一边压面一边说:“好,弄个新的吧,反正以后得常用。”
我说:“对,弄个新的,花多少钱你告诉我。”
提起用辘辘打水的事,使我想起了童年时的一段往事。
那是我10岁那年的夏天,妈妈领着我和弟弟上代千户屯的姥姥家,有10多里的路程,要经过好几个村屯。走一半路程的时候,由于累和热,弟弟和我都渴的够呛,就想找口凉水喝。恰好走到一个村头,那里有一口用辘辘打水的井。我和妈说:“妈,我去打点水吧”。
那时我长的挺单薄,妈妈担心地说:“那辘辘你能弄好啊,小心打着你,渴了,咱们找个人家要点水喝吧”。
我满有信心地说:“没事,我少打一点,够喝就行”。
妈妈还是不放心,“那你可注点意,要是摇不动,就不要打了”。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上了井台,用辘辘把装水的柳罐斗放下去,刚装上一点水,我就往上摇,虽然水不多,摇起来也还是挺沉的。摇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胳膊发软,麻疏疏的,手一松,辘辘劈里叭啦转下去,辘辘把正好打在我的眼睛上,顿时满眼疼痛,迸冒金花,我手捂双眼,一斜歪倒在了井台上。
妈妈“唉呀”一声,立刻跑过来把我抱住,连声叫道:“小非,怎么样?让妈看看打坏没?”随即妈妈又以埋怨的口吻说:“我说你不行么,到底打着了!”妈妈挪开了我的手,着急地说:“让妈看看?看都打乌眼了!疼不?”
我点点头说:“疼,不敢挣眼睛”。妈妈搂抱着我,急的直叨咕:“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半道上,上哪弄点药去!”
看妈急的那个样子,我宽慰妈说:“妈,不要紧的,现在就感觉眼睛热辣辣的,要是能用凉水洗才好呢”。
弟弟冲妈妈说:“妈,那个石头槽子底上有点水,挺清亮,给三哥洗洗吧!”于是妈妈领着我走到石槽子边用手沾水,轻轻地给我洗了洗,这一下子我可感到清凉多了。
我和妈说:“妈,现在好多了,咱们走吧”。就这样,妈妈和弟弟俩拉着我的手,我一会儿睁开眼睛,一会儿又闭上眼睛地走到了姥姥家。从那往后,我就再没有摸过辘辘把。
饸饹压好了,灰色的条,立立整整,用酸菜卤一拌,蛮好吃的。玉环和我留郭礼和我们一块吃。可能是和我们还不熟吧,这个老蔫啊,怎么的也不肯。我也带说笑地说:“你这个老蔫啊,到我这是光干活,不吃饭!”他嘿嘿笑着,连声说:“一会儿!一会儿!”我以为他是嫌热,要一会儿吃,可他却擦擦手走了。我怎么拉也没有拉回来。过后我才知道,他们这里说“一会儿”,并不是咱们理解的那个意思,而是一个“推托”之词,相当于我们说的“不啦!不啦!”,可他们这么说就显得更含蓄一些了。郭礼走了,我们全家下乡来正而八经吃的第一顿饭――压饸饹,吃的香甜,吃的心里热乎乎的。
我们来到的第五天,生产队即给我们送来了一车煤。在随后的日子里,许多乡亲,过去素不相识,当时连姓名都叫不上来的大娘,大嫂和社员们,陆续来到我们的新家看望我们,和玉环拉起了家常,同时还给我们送来了许多生活用品。比如房东孟大嫂给端来一小盆酸菜,同时还解释说,山沟里没有水,长不起来大白菜,都是这小棵菜,没有芯;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大娘,大嫂,把他们用麦麸子做的酱,给我们送来了几碗,他们说这里大豆少,每家分那点豆子不舍得做酱,那还留着过年过节做豆腐吃哪;有几家送来了用芥菜头腌的咸疙瘩,他们说这是他们这里常年要吃的菜,每家每年都腌上一缸半缸的,这就像我的家乡那边,每年每家都要做上一缸大酱,人们说“有大酱,就算有菜”,而这里是“有咸菜疙瘩,就算有菜”了:还有这里酒席桌上常有的小菜:酸杏仁黄豆。他们这里山上有一些山杏树,杏肉不怎么好吃,但杏仁还是不错的。有些家的房前屋后和小园内也栽有杏树,吃剩下的杏核,便可以砸核取仁了;有一位大娘(过后我们知道她的老伴姓陈)还把她们待客用的用鸡肉和咸菜疙瘩做的咸菜,即将鸡肉煮熟连骨头剁碎,和剁碎的咸疙瘩拌在一起,味道蛮不错;有些乡亲还把他们自产自编的盖帘、刷帚、笤帚啥的日常生活用件,拿给我们用。
在我们插队来的当天晚上,我认识了一个老人。那时虽然有那么多壮劳力帮我们卸车安家,体力活他伸不上手(人们也不让他伸手),可他却一直在我们身边张罗着忙活着。我们安下家来的头几天,尽管生产队对我们的生活,像挑水、做饭啥的,都想的很周到,做了很好安排,可他还每天都过家来,还总想要帮我们做点什么,问问这、指点指点哪,我们家安顿下来后,他有事没事也常过来串门,唠家常、谈队事。有时赶上饭顿,就让他和我们一块吃。开始他不肯,常了也就不客气啦。
他就是老汉陈可义,是与我们接触多、感情深的一个老社员,在我们心目中他是一个可怜的好老头。他5岁丧父,7岁丧母,是在他大伯家长大的。十几岁就给人家放羊,十五、六岁就给一个大户人家当半拉子,和大人一块下庄稼地干活,后来,他长大了,大伯岁数大了,他便成了大伯家的主要劳力,伺弄租贷来的几畝山坡地,免强维持大伯一家的生活。小鬼子投降的前二年,柴禾栏子摊上两个劳工,有劳力的人家凑了些钱,让他顶名去塞外当劳工,给小鬼子修工事。干着牛马活,吃着猪狗食,过着挨打受骂,暗无天日的生活。小鬼子投降、伪满洲国垮台,已经32岁的他,拖着瘦得皮包骨、满身伤病的身子,回到了家乡。按说30多岁的汉子,确已到了娶妻成家的时候,可他家境贫寒,身子病弱,谁家的姑娘肯嫁他?解放后,打倒了地主,他分得了士地,并一步步走上了农业集体化道路,生活虽有某些改善,可这里的山村依然并不富裕,那么多年轻后生讨老婆都困难,他这个年近四十并无所长的汉子,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就这样他成了一个单身汉。由于大伯家的兄弟娶妻生子,他搬了出来,住进了生产队帮他盖的两间小房,过起了孤独的单身汉生活。
记得是在这里过第二个春节,年前可义老汉就过来帮我们张罗和安排碾压大黄米面,撒年糕、做豆腐,帮我们找人宰杀我们自己养起的第一口年猪,灌做肉肠。说到灌肉肠,老头还真是丢了手艺,灌的挺好,可是在下锅煮的时侯,不知是紧张?还是忙活忘了?竟没有掌握好火候,立立整整的肠子,全都胀破了。望着满满一大瓷盆开膛破肚的肠子,老头愁眉苦脸,抱歉地直门叨咕:“怎么弄成这样?!怎么弄成这样?!”
我笑着宽慰他说:“没事,破了咱就破着吃,再好的肠子吃到肚里也都得破”,并切了一大盘,要他和我们一块吃。一边吃我还一边说:“这肠子味道挺好嘛!”
年三十白天,我就和可义说:“晚上年夜饭,你一个人就别做啦,就在我这,和我们一块过年。”
他有些迟疑,推脱道:“不啦,大过年的,我还自个弄一口吃吧”。
我半开玩笑地说:“怎么的可义,你还客气啥?我们家没有老人,你就像咱们家的老人一样,你要是再客气,我可就要生气啦?”
可义没再说啥,他留了下来,和我们一起度过了第一个愉快的除夕。
转过年,我们又喂了口猪,长的不错,到初秋的时候,就长到有一百四、五十斤。这个时候,村头村后大地里的苞米,已经落花秀穗,长成了嫩嫩的青苞米。为了防止猪、狗啃食祸害,队里安排可义看管着,耽心人有一眼照看不到的时候,在队里的默许下,可义弄了些红矾(即砒礵),拌了些饭团子,分别撒放在村边村后的地头地边上,插上了“警告牌”,并向大伙宣布:看管好自家的猪狗,不要放出来,以免出事。
也是合当出事,这一天生产队给我家拉煤,由于大门窄,院子小,车进不了院,就把煤卸在了大门口,把树枝柳条做的栅栏门打开,一筐一筐往院里抬。由于只顾忙于装煤抬煤,就没注意圈在院子里的猪,也不知什么时候,它竟蹓跶出去了。待社员帮我把煤抬进院子拾掇利索后,发现我家的猪从院外进来啦,我还挺奇怪:这傢伙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只见它蔫拉巴及搭拉个头,在院子里晃晃悠悠地直转圈,嘴里还一口一口地往外吐绿水。我不解地问:“哎,你们看,这猪是怎么啦?它怎么往外吐绿水?”
“啊!这猪大概是吃什么啦!”在场的几个社员这样说。
这时,队长来了,一进院就说:“哟,你们收拾的挺快啊,这煤怎么样?”
我说:“挺好,这不他们帮忙,都收拾利索啦”。
“队长,你看老吴这猪怎么啦,直门吐绿水,是不是吃什么啦?”一个社员这样说。
这时,可新队长才注意还在院子里打晃的猪,他“啊”了一声,说:“不好,这傢伙可能是吃了可义放的那东西啦!”
说话间,可义也进院啦,还没等他说啥,队长既对他说:“可义,你快去看看,你在地边地头放的那些东西少了没有?”
听到队长的吩咐,看看人们的神色,瞟了一眼打晃的猪和院子里一块一块绿色粘液,他没有吱声,转身就出去了,没有多大工夫,他神情沮丧地回来,蔫声蔫气地说:“靠近村边苞米地头上放的那些饭团子,少了好几个,可能是被它吃了!”
“那准是被它吃了,红矾这玩应,吃下去就没救!”几个人同时这样说。
“是啊,吃了这玩应,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冲我说:“老吴,趁这傢伙还没死,吃下时间不长,赶快给他一刀,这肉还能吃”。
我点了点头,说:“也只能这样啦,队长你就给张罗弄吧!”
五七战士老吴家的猪吃了毒药,要给刀放血,这消息传的挺快,村里不少人都知道了。随着抱刀手范五的进院,一队的老队长忠远也过来了,随后还有一帮赶来看热闹的社员和半大孩子们。看着猫下腰来七手八脚放桌子、抬猪(此时的猪已经倒下了,虽还没死,可也不能动弹了,已用不着捆绑了)、烧水、拿盆的人们,可新队长吵嚷道:“大伙让一让,别影响他们干活!”
忠远也附议道:“是啊!是啊!大伙尽量靠边些,这要是迸身上血,或者叫刀碰了,都不好”。
活干的挺快,也就半个多时辰吧,就褪净了毛,砍下了头,开了半儿,看着这有红有白的猪肉,人们议论着:
“这肉没问题,看来这药还没渗到肉里去”。
“可不是咋的,这药吃下的时间短,杀的快,还没等药都进到血里,就杀死了嘛”。
看着干活人们收拾傢什、洗手的时候,我冲两位队长说:“可新,忠远,我看这么的,这猪血、全部下水,都埋掉,剩下这肉和头蹄啥的,你们就商量分给大伙吃,但是要向大伙说明,这猪是吃红矾药死的,敢吃的就吃,但是吃出事来,我可不负责任,这一点一定要说清楚,因为真的出点啥事,谁也负不了责任。”
就这样,在两个队长的安排下,除了在猪后屁股地方给我留下四、五斤一块肉外,余下的连同头、蹄都分下去了。过后我才听说,公社的武装部长和公安助理一行,到大队来检查阶级斗争动向,午间下到柴禾栏子吃饭,两个队长安排在忠远老队长家,用这个猪肉,为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这个事就这样过去了,但对可义这个老头来说,却成了他心病和负担,话里话外是:他没有把猪狗看好,让五七战士老吴家的猪吃药毒死了,觉得很是对不住我。我宽慰他说:“这和你一点关系没有,是我没有把猪看好,人家社员家那么多猪狗啥的,不都没出事么,要怨还是得怨我自己。”宽慰和时间,拂去了可义心头上没有必要的阴影,我们交往如初,友情不断在加深。
农村的生活条件,比起城市特别是大城市的生活条件,还是有相当大的距离的,而这里山村的生活条件和我的家乡――辽南的农村比,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冷不丁地一下来,是有很多不适应的。但,由于我们下来前已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厌倦了那种三天两头挨整、担惊受怕的机关生活,想往着一种无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所以心也就很快地安定了下来。回忆起来,不能不由衷地感谢那里的干部和群众!
面对乡亲们的热情和关怀,使我们深受感动,从他们身上我们不仅得到了同志样的友情,更获取了亲人般的热情与温暖,这是我多年来所不曾得到的,因而在很大程度上驱散了郁集在我心中颓废与苦恼的思绪,我暗下决心,要振作起精神,在农村好好干下去,尽我的力量,为这些纯朴善良的乡亲们多做点事,即使在他们中真的生活一辈子,我也会获得幸福与快乐的。
在生产队和众多乡亲的关怀和帮助下,我们很快就过起了和社员们一样的山村生活,玉环和我在安顿下来的第三天,便分别和社员们一起下地劳动――挖山洞取土在河滩垫地。在这里需要交待的是柴禾栏子有两个生产队,根据生产队的意见,我俩各在一个队,她在1队,我在2队。此时两个队干的都是同一样的活,只是地点不同罢了。这项活有3个环节,即挖土、装筐、抬土,这里属抬土累一些,因为从山根底下到河滩,有近300米的路程,抬一大筐土,要走这么远的路,一趟接一趟,是够累人的。有些人高马大,纯而又纯的贫下中农社员,一到场地就抢着干装土的活,不愿抬土。我没有更多考虑,立即操起了扁担,干抬土的活,开头领着干活的队干部和老年社员不让我干,冲大伙吵吵着:“你们挺大个块头,干什么哪!人家老吴刚来,你们就好意思让人家抬大筐啊?”
我赶紧说:“没事,我抬得动,累不着的,大伙干活吧,就这么的吧”,没有人吱声,我就一直干下来了,一天下来,胳膊腿,特别是肩膀头疼的厉害,两天后都肿起来了,再抬土时,扁担撂在肩上疼的不行,只好用手擎着,可我仍然坚持着。3天过去了、5天过去了,当时到底是年轻啊,劳动的关,我终于过去了。
在劳动中,我发现社员们愿意探听和问询我们这些从城里下来干部(他们称我们为五•七战士)的情况,包括家庭啦,孩子啦。干什么工作啦,工资是多少啦,等等。对此,我就一边劳动,一边以拉家常的方式,如实讲给他们听,同时也问询他们家里的一些情况。这样有来有往,我讲他们听,他们讲我听,他们熟悉了我,我也了解了他们,思想沟通了,感情融洽了,大大拉近了我们和社员间的距离。和社员们愉快地在一起劳动,虽然感到乏累一些,但心情是好的,睡一宿觉就歇过乏来,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在与社员的劳动和交往中,我无意地发现有些人的头发是一道楞子一道楞子的,像个豹花秃。我就笑着问他们:“喂,你的头发怎么弄的?是用剪子剪的吧?这样好看吗?”他们不好意思地嘟囔着说:“好什么啊!咱们这里找不到剪头的,大都没有剪头傢什,也不会剪,就是会剪的,人家也不愿意给你剪啊”。是啊,这么大一个村子,两、三百口人,有多少人的头发需要剪啊,可却没有一个理发的,公社倒是有,可离这有20多里地,队干部、少数青年人,有机会去公社开会,办事或者买东西,抽空理下发;而大多数人却没有办法,头发实在长的不行了,只好让家人用剪子给剪一剪啦。我想我决心要为乡亲们多做点事,就从给大伙理发开始。于是我把在家里给孩子们理发的一套工具――一把蝴蝶牌推子、一把理发毛刷、大小牛角梳子和围单等,装在旧军用挎包里,劳动时背上,在歇憩时我招呼道:“我带来了剪头用的东西,我会剪头,不会刮脸,剪的可能不如理发铺的好,有不嫌乎的就过来!”听我这么一说,成年人似乎还不大好意思,有几个小年青的瞅瞅我,慢慢地凑过来,怯生生地说:“吴同志,给我剪剪吧!”“好,来吧!”我打开了挎包,取出了工具,让他坐在一个土岗上,我就剪了起来。
理完了,社员们都过来看。嘿,还别说,他们还挺满意,直门夸我:“嘿,剪的还真不错!看不出老吴这手艺还真行”。
我谦逊地笑着说:“什么不错,反正我能给你们剪短了,只要你们不嫌乎就行”。
在这一个歇憩期间,我就理了两个头,而后我便宣布:“今后这两个队里社员要理发的,只要不嫌乎,我全包了,不论大人小孩,只要我有空,什么时候找我都行,请大伙回去招呼一声!”
从此,我不论是下地干活,还是大队、小队干部开会,我都背上挎包,不挑人,不论时间,随时随地,为大伙理发。你还别说,这个活还真够多的,仅从理第一个发开始,一直到年根底下,我的推子就没有闲着过。就在年三十除夕晚上,晚饭已经作好准备吃时,老党员陈福的儿子、年青社员陈大壮,还找上门来要我给他理发好过年。我没有打奔儿,立刻给他理了发,并留他和我们一起吃了顿除夕晚餐,让他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