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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昙.把存在交付给时光之流

作品名称:云昙      作者:染雨      发布时间:2016-06-11 09:09:12      字数:4305

  她听见凌晨十二点左右的烟花爆竹声,他们都在不断持续和重复盛大宴会。它们发生、间断、重复、持续,一切如常。
  那些窜至高空的烟火声在十二点半以后逐渐消失,生活在巨大欢愉之后留下无限凄清。
  她听到隔壁那位头脑有问题的男人起身拉关木门的吱呀声,他在烟火盛会结束后发出空廖哭声,声音在黑夜里蔓延。有人在屋里骂他,声音响亮,没有顾忌,他们对待他,如同对待动物和植物,没有自我禁忌。不存在暴露自我真实质地,可以肆无忌惮地骂,喜怒无常地骂。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个失去灵魂的空心人,他在年轻时候有过唯一用处是有强壮体力,可以帮助家里下地干活,挖地、背牛粪、割草……只要是能够用到劳力的活儿,他都干。吃饭的时候他要吃一大碗,里面盛装各种食物,米饭和炒菜混合在一个大碗里,家里的人从来不让他上饭桌吃饭,他总是独自一人坐在门前吃饭。
  她以前总是想他吃饭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其实他不过就是在简简单单地吃饭,只是专注吃饭,把肚子填饱,这样才有力气干活,然后又才可以得到丰腴饭菜。简单的人对自己的悲哀并不自知,而正常的人要做一个简单的人并不容易,甚至比做一个有所作为的有特殊身份的人还要不易。
  她把写完的文字放在枕头底下,他的哭声一直持续,他在叫喊他的家人,但是他的家人在立冬的时候已经离开,去往市区。
  无人插手别人的家事。对于别人的事情,我们无法获得掌控,对于别人的痛苦,我们视而不见,所以才会出现现实和残忍,所以我们要承受代价。
  他在大年初一的夜晚去世,因为寒冷和饥饿。这是难以想象的,在这片丰衣足食的村庄里,人不是因为疾病和年老而自然去世,而是被迫着被寒冷和饥饿追逐至死。
  他们发现他的时候是初二的下午,尸体已经僵硬,血液早已经在体内凝固。前几天只是没有见他出门,睡在自己的床上发出呼唤和呻吟,只是无人应答,半夜里起身哭喊。
  他的床铺发出恶臭,衣服肮脏,长年未曾好好清洗。生命最终在现实中暴露残酷,它难以被描绘,她无言以对,无能为力,这是痛恨也无法解决的困难。有的人,注定一辈子苦命,死对他们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她对此没有同情,只有恨,无端、莫名、深深的恨。
  她看到他们翻检他的尸体和被褥,胸口感到万千拥堵物把气流闷住,无法呼吸。冲出昏暗逼仄的小房间,蹲在屋前的荒凉草地上不停呕吐,食物在胃里被消化后又涌上来的酸腐气味,还有小屋里发霉的腐烂气味。整个人感到眩晕,面前的世界似乎发生倒转一般,他们说话的声音像是从水底发出来的一样。她与他们又隔了一层无形的膜,心脏跳动变得迟缓,她清楚地感到呼吸不能顺畅,自己仿佛在以加速度坠落深渊。
  她再一次感到死亡临近的逼迫感。然而时间依旧在前行。
  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来临,大地上的植物逐渐苏醒,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微乎其微的美好。使人的心里像长出嫩叶上的绒毛一般。
  她突然之间感到自己蜕去一层厚重皮囊,坐在太阳下面吃苹果,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显得自然而安静。以前不明白时间流淌的意义,不明白明明可以一个人坐着不说话,发呆走神,不去浪费心情和无聊的人说话,却偏偏要对一些人挤出僵硬无奈的笑容。她只觉得人的一生之中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的时刻太过稀少,所以不愿意与很多人说话,因为她的心已经是一片丰富的海洋。
  立春那天父亲带她去河边钓鱼。那是她主动提出要去钓鱼的,其实她与他之间是无话可说的,只是像这样可以共同做一些事情,这样已经觉得很欢愉。那时母亲正在做一锅豆腐,地里收割回来的黄豆需要在前一天晚上用清水慢慢浸泡,泡胀之后用机器打磨,再放入铁锅里熬煮,利用家乡独有的酸菜水使固体物质沉淀,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称它为酸水豆腐,走遍中国大地,只有这里有这样的豆腐,具有它独特的风味。
  就在母亲做豆腐的时候,她和父亲出去钓鱼。就像回到幼年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一样。她曾经听人说过如果一个人的童年不健全,或者说成长是畸形的。长大后可以通过心灵疗愈重建童年。只是这种方法已经无力探讨,一个人,只有拥有强大心灵才能控制自己。
  她从来没有和父亲单独相处过,他总是在周围不断忙碌和走动,像一只为了生存而觅食的金鱼,在水里盲目逡巡。即使坐在河边钓鱼,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来。这使她的性格也趋于沉静。
  那一年的新年,过得安详静谧。比如做一锅酸水豆腐、糯米粉、汤圆心子、米豆腐、米糕馍馍,村庄外面是荒凉树丫和草地,河水倒映出天光云影。心灵如同穿越十几年的光阴,回到过去。
  她依旧会与母亲争吵,有些藏在童年时候的阴影像残疾一般。她和这个脾气暴躁的中年妇女之间,和这个辛苦生她下来的女人之间,她们之间有背道而驰的趋向。
  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从来不把她抱在怀里,从来不温柔地说话。她害怕母亲像洪水一样的脾气,那些洪水冲刷高山石壁,像失去控制的野兽,母亲总是试图要制服她,要她一切都听从自己的安排。她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把鞋子脱光,可以赤脚走在村庄的小路上,尽管她也想感受肌肤贴在大地上的触感,感受野草划过皮肤的触感,她也想在夏天的午后去村庄高山后的山茶花丛里捉蜻蜓和蝴蝶,也想光脚走在溪水流过的小河,也想漫山遍野地去跑……
  她有很多想要做的事,一切都来不及。她从来没有否认自己在心里恨过母亲。她曾经厌恶像机器人一样被指挥的生活,她就如同母亲手里的工具,是她获取自己生命里所缺失的工具。
  她有许多被限制的活动,她只能一个人读书写字,没有小伙伴来找她玩耍。每次她都只能从窗口望见她们闪烁在墙角的身影,听到她们玩到尽兴处的嬉笑声。母亲会用力敲打桌子,用严厉眼神瞪她,她像一个被囚禁的犯人,没有自由可言。
  每次考试都必须要拿高分,这是自她有记忆的时候记得的命令。有几次分数不尽人意,母亲就让她跪在黑屋子里,她抬头望着眼前的女人,眼里有不甘和怨恨。她如同母亲手里的棋子,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厌恶这个世界,厌恶身边的一些人。她时常幻想自己可以去一个任何人都不能找到她的地方,远离禁锢的绳索,哪怕变成一只寿命短暂的蝴蝶。
  这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她的童年有残疾,如果时间不够长久,或者无法超越,这将是继续持续的问题,不能摆脱,它已经成为深刻的记忆,无法忘记。无法修复就只有持续争吵和伤害。
  直到后来她明白,谁也无法改变谁,人生短暂,而痛苦的时光已经占据大半。如果不能让自己快乐起来,那我们注定就是尘世里的罪人,今生所承受的苦难是对前世的宽恕。
  她再次决定离开,要离开那些对我们来说的重要之地,离开那些束缚,离开那些有痛苦记忆的土地。因为在那些地方,连快乐都带有苦味,她不能正常的快乐。
  她再一次和母亲争吵,各种不同的原因。这与她看到那个辛勤劳作的女人并不一样,她对母亲怒吼,记忆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不能自已。她看到母亲转身拿了一根木头长棒朝她走来,那一刻,她发现无论她如何反抗,终究是徒劳的。她看到眼前这个面容扭曲的女人,落日从树林里照射过来的光打在她的身上,时光仿佛回到过去一般。其实,眼前的她从来没有改变过,她依旧要用棒棍来呵斥她,要她认输。
  之后。爱情和友情全部消逝,像易碎的陶瓷。而亲情又变得隐忍和退让。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要隔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河流,像忘川一样不能逾越。
  她要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一无所知,弥补生命碎片的空缺。
  她住的旅馆外有大片雏菊和虞美人盛开,红、黄、橙色花朵竞相绽放。还有镶嵌在花丛里的羽衣甘蓝。这些花朵,在城市里以极快的速度盛开和凋谢,如同节奏的暗示。它们的美丽和芳香显示出一种病态,是城市元素堆积起来的伤疤。
  在这里可以随时随地行走,夜晚有粉白花瓣在昏黄夜色中飘落,灯光在街道上纵横交错。春天空气里还有寒冷雾气慢慢堆积,她双手交叉抓紧胳膊,渐渐感到寒冷。
  她可以一个人走,走很远很远。然后在这样寂静的黑夜里,坐在城市公园旁的休息椅上独自凝望黑沉沉的天空。紫叶李的花瓣在夜风里飘落,如同逐渐凋零的青春时光。
  在寂静中听到骨骼之间的碎裂声,相互摩擦的声音。
  于是,在颤抖和怀疑中,她遇到良玉。
  他总是看着她,然后露出浅浅的笑容。仿佛天真孩童喜欢一件有所敬畏的东西,那样的情感,不咸不淡,像一杯刚刚盛好的清水。
  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已经确定他是朴实恩慈的男子。如果与他结婚,她也许会平稳度过一生,和他生儿育女,慢慢老去。但她的路途好像却始终没有结束。
  他居住在离城区不远的小镇上,是当地中学里的语文老师,他喜欢种花,房子周围有土的地方都种上了花。牡丹、芍药、山茶、月季、栀子……
  他指着果园说,那里是一片桃树,那里是葡萄架,那里是无花果,那里是梨树……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绯红桃花成片盛开,如同醉酒后烂红的女子脸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整片桃林,像要燃烧了一般。
  他懂得如何将一棵梨树种活,如何将一片菜园经营好,如何做一顿饭,如何缝制一件破损的衣物……他是心思细密又无怨言的男子。
  梨花盛开的时候,他在院里的石凳上摆一壶清酒,请她来家里静坐。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他还会吹竖笛。暮色四起,有大片晚风带着春日里各种花朵的气息吹来,清脆笛音从他干净的手指间飘出来,随晚风消逝。她看到他手心里缠绕的曲线,那些胡乱生长,交叉错乱的线条,像荒原上的杂草一样,纠缠和错乱。有一瞬间梨花像雨一样从树上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衣襟和酒杯里。而夜色渐渐来临,她只看到他清亮眸子里的笑容,还有他手中的竖笛。
  眼前的这个男子,像是上天对她半生流离的恩赐。恍惚间,她感到仿佛这是一种暗示,来自内心明暗褶皱处的暗示。她是否应该珍惜这样的人和事,就此安顿下来,不再出发和挣扎,从此不再远行,不再逃离。
  他说,云,我一直在等待一个人。直到我遇到你。这是我一直都相信的事情。
  她低头微笑。说,如果没有可能遇见,或者说遇见的另有其人呢?
  他低头喝酒,慢慢放下酒杯。说,这就是宿命荒芜中的不明所以,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明天会遇见谁,有的人,仅仅只见过一面,而那一面在冥冥之中已经是最后一面。有的人,还会见上几次面,然后告别。有的人,天天见面。有的人,每隔一段时间见一次面。
  在这些见或不见的人当中。我们最终知道,对我们真正重要的人到底有几个。
  夕阳渐渐隐去光芒,她看到远处寺庙上几株梨树开出洁白如雪的花朵,那种白,仿佛要白到一无所有,剩下一颗充盈着血液而跳动的心脏。眼睛在这里看到的光,已经不属于这个世间,它存在于我们息息相通的灵魂里,必须经过晦涩长路,跋山涉水,然后到达心里的圣洁之地。尽管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却是我们一生中唯一感到自己正在慢慢融化的时刻。
  她想要把自己忘记,忘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事实。把存在交付给时光之流,在一瞬间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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