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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昙.月亮再圆就要碎了

作品名称:云昙      作者:染雨      发布时间:2016-06-16 19:44:15      字数:4146

  她说,如果等一个人的时间太久,你将会失去付出的意义。
  他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发生了的事情都是应该的。
  他们从日落坐到月亮从寺庙后的远山上升起,满树满树的梨花泛起银白光泽,在黑暗里端然自在。
  他往她的杯子里倒酒,然后他们干杯。月光从洁白雪花上洒下来,她低头看到倒映在酒里的脸,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衰老。如果时光可以这样度过,她或许会老得更慢一些。
  她说,如果我们可以这样看光阴流转,时间会不会更慢一点,手里的酒会不会更浓一点,月亮升起的角度会不会更高一点,梨花落下的时间会不会更长一点。良玉,我总是花费了大把光阴,最后发现自己不过仍然是在原地打转的蜗牛。
  他说,不,云。那是你的心没有得到沉淀,你从来都不愿意真正安静下来。如果你愿意,我们仍然可以这样生活。
  她说,我不知道自己的临界点在哪里,所有出发都是因为我们走的路还不够。所以一直得不到回报。况且生活充满幻灭不定,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走多远,也不知道自己可以看到什么。所以我一直是盲目的,我曾经在科教频道看到在大海深处有一种金鲶鱼,看到它寂寞游离的身躯,把自己置身于茫茫大海深处,它的眼是盲的,因此,它只能和自己做朋友。它的姿势像深夜里的我一样,许多时候,黑夜就如同大海的潮水,将内心每一处伤痕填满,每一处都充盈空虚和孤单。良玉,每一个人都不说话,每一个人都只会行走。
  她因为说话太多,最后趴在石桌上睡着。就像少年时候在故乡村庄里的木桌上睡午觉,相同的姿势,在漫长炎热的午后,窗外有知了一直鸣叫。昏暗教室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那个时候,她是正在生长的少女,像种子一样在土壤里做五彩斑斓的梦。邻桌的女孩将食堂里的菜包子偷偷放在书桌里,将脑袋伸进桌子下面悄悄吃包子。那个女孩的右眼是残疾的,眼白和瞳孔上有浑浊的阴影,她们经常吵架,因为不同的小事。那个女孩性格里的偏执一直存在,那是一个阴郁自卑的女孩。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她,那个女孩在初中之后就没再读书,她只记得她身上残疾的右眼,生命留下滚烫的烙印,明显的标志。而现在,也许那个女孩已经结婚生子,不知道她的性格是否还像当初那般不依不饶。
  夜里的温度开始下降,他把毛毯盖在她的身上。
  月亮特别的圆,好像再圆就不能圆满了一样。
  她醒来的时候听到清而婉转的笛音,在梦里像一条白色丝带将她裹住,无论她走到哪里,它都如影随形。
  他站在离她十米外的蔷薇花丛旁,清瘦身材在月光下显现出美的线条和轮廓,她看到他人淡如菊的轮廓。她与他保持这十米的距离,在内心觉得彼此都十分美好,谁都不愿意打破这界限。就如同天上的圆月一般,进退都能让这花好月圆破碎掉。
  后来。他问她,是否愿意留下来?
  她看着他,朝他微笑,云淡风轻的笑。
  她说,良玉,我决定去一处偏远村落支教。我想接近那些最为原始的童真,我在这个钢筋水泥铸成的石头森林里已经失去灵魂的安放处。我相信这是一件能够给我带来改变的事情。
  他说,你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就去完成你心里的愿望。我只想告诉你,我会等你回来。
  她说,我会写信给你。
  ……
  许多年后,他依旧记得她告诉他,她会写信给他。只是她没说她想和他结婚,想和他生个孩子。
  后来。她在高山上的荒落村庄里,见到旧日里生活的土墙黛瓦,五星红旗在春日阳光里冉冉升起。教室里的少年穿破旧的校服,戴洗得发白的红领巾,脸上有太阳过度暴晒的痕迹。他们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像水一样澄澈的瞳孔。
  她教他们朗诵古诗。
  “草长莺飞二月天,
  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放学归来早,
  忙趁东风放纸鸢。”
  她带他们去山上认识各种植物,带领这群土生土长的孩子,行走在高山的小路上。她告诉他们植物的不同名字,植物的药用价值,有关传说的故事。她也用带来的相机给他们拍照,她和他们玩耍,喜欢上他们,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
  她用剪刀修剪蔷薇的花枝,把它们放在教室里,用塑料瓶装山泉盛放。她还交他们做植物标本。
  她是这所小学的语文老师和生物老师,只有二十几个孩子。每天九点上课,四点放学。下雨的时候,她要送他们回家。她和周围村民的关系很好,他们送给她各种食物,都是自家制作的简单食物。他们的心意纯朴而简单。
  她给良玉写信,说:“这里的夏季,暴雨冲刷石岩的声音会在半夜响起,梦里仿佛有轰隆隆的声音。高山上生长玫瑰和玉簪,滂沱大雨如期而至,我时常在这个时候听邱比的歌,给你写信,写完信后开始写作。用笔在纸上写字,这里的每一张纸都很珍贵,我保存它们,一张又一张,藏在床头的柜子里。
  夏天山里桃子成熟,它们是那样丰硕红润。他们想起来就摘来吃,很多都被蜜蜂和其它昆虫吃掉。这里的一草一木,是浑然天成的艺术,不要雕琢,不要束缚,一切是那么自由。”
  那天,孩子们跑到教室喊她,说外面有人找她。
  她出去,看到一个穿波点衬衣的女子,朝她微笑。她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
  她说,云昙,我叫管彤。我看过你的文章,我来这里,只是想见你一面,做一些采访,不会停留太久。
  她问,你是否喜欢我的文章?
  管彤点头,说,嗯,云昙,我来找你,是内心做出的指示。
  她问,你想采访什么问题?我并不喜欢采访,写作一直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别人产生关系的时候已经与自我脱离。许多想说的,都已经在书里说尽。
  管彤说,这并不重要,我只希望能够和你待几天就好。
  她笑,说,你知道的,现在像你这样目的单纯的采访者几乎灭绝。
  管彤也笑,说,像你这样的写作者也很少,然后我们遇见了。我会感谢上帝。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的故事,因为在你的书里,我看到自己。
  她看着眼前这个二十五岁的女子,说,我愿意听你的故事。你什么时候讲?
  管彤说,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时间在这里是自由的。我来的时候看了天气预报,晚上可能会下雨,我看到山上有碗大的桃子,只有蜜蜂光顾,我们是否可以去采摘回来做成罐头。
  她点头,和管彤一起上山。跟在她身后的这个女子,她看到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没有经历过痛苦和崩溃,那他不会对生命获得深层次的思考。这对我们每一个个体来说都是重要的事情。要永远地接受和发现自己,因为无论如何,生活还在继续。
  彼时,她们都是远走他乡的女子。在高山上的村庄里遇见彼此。
  她要诉说她的故事,用几天时间来说。她跑这么远来见这个作者,只是为了告诉她一些话。
  有什么奇怪的呢?就当是讲了一个故事,戏里戏外,真真假假,亦真亦幻。
  她说,少女时候生活拮据,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内心敏感多变,越早明白一些人事并非是好事,因为那是与自身能力不匹配的承担。心里一直喜欢写作,生活的拮据总是不能支撑这些虚幻的东西,却深沉地热爱它们。云,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路应该怎样去走,怎样去选择,是不是不同的选择依然会殊途同归呢?如果是那样,我们的执着还有什么用处呢?还是说仅仅是因为我们自己偏执地看待了这个世界。
  谁也不知道明天要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时间有多少。管彤,成长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只有你自己才能去穿越它。相信你,你是有能力和意志的。
  云,我们到底丢掉了什么?又获得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能够发生的都只是我们的心对世界作出的反应,它独一无二。很多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抽象地理解了这个世界,而那不过仅仅是我自己的看法。如同梦境与现实终究是有区别的。所以不要去追问自己得到了什么,然后又失去了什么。不管是得到还是失去,都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我们在前行。不要在原地打转,那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忘不了的过去是自己的幻觉,和事情本身没有关系。
  云,我感到我们是生活在浩瀚宇宙里的尘埃,微不足道。我们会不会有一天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另一个地方,我们只是做了一场梦,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到我们的发源地,我们不知道我们的使命。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盲目,我们的无知,使我们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创造和理解了一切。然而我依旧怀疑它的真实性,如同一个人怀疑他自身的结构组织一般,他认为那些组成他内部和外部的结构不是属于他的。而他应该是漂浮在宇宙中的灵魂,居无定所。他是不存在的,却是有意识的。
  管彤。我都明白。这是每一个生活在尘世里的人的悲哀。我们的悲哀源于我们的无知。所以上帝要我们善良地对待一切。我们要让我们的心彼此相爱和信任,管彤,只有爱才能让我们活着。
  那你爱我吗?
  是的,我爱你。我爱每一个孤独和寂寞的灵魂。
  云,我也爱你。真好,我们相爱,我们看到彼此还活着。我感受到你手心里的温度,那是生命跳动的象征。我们彼此证明着自己还活着,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呢?你知道,其实这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不。云,我必须要来看你。“万有引力,是相互吸引孤独的力。宇宙正在倾斜,所以人们寻求彼此认识。”看到这句诗的时候我哭了,所以我一定要来找你,仅仅是为了认识你。我知道它是一件多么渺小的事情。我知道宇宙那么大,我认识的人并不多,所以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一些不必要的事情上。这里的夏天是那么有草木气息的味道。天空里有明亮的阳光,看到白色云团从天空飘过的时候,我感到心里再无任何牵挂。将自己放逐在这个高山上的村庄里,没有人知道我来自哪里,就和他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离开一样。一切都不知道。我做过的一切都是指尖的空气,一无所有。
  我知道不能去渴求世事都顺应人心,没有爱,没有关切。读大学的时候在炎热的夜晚等待宿舍里的女生洗澡,等到最后已经没有水了,那天我上了一天的课,下午又穿了高跟鞋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晚上上课就光着脚板踩在水泥地上,几乎要睡着了一样。一直到半夜十二点才睡觉,一个人度过漫长时间,独自承担,有时候会自己为自己感到痛心,但又害怕与人走得太近,是那么害怕承担感情的重量,不能将自己随时抽离出来,也害怕身边任何一个善良和深爱的人离开。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一份可以长久稳固的关系。
  我也有深深怀念着的祖母,经常在夜里梦到她。还有隐忍坚强的父亲,我从九岁就离开他,离开家,没有得到感情的交流。我在夜里总是梦到和他一起捞鱼,在一片长满绿色水藻的湖里,阳光下的湖水像迷宫一样,泥鳅在水里乱窜。那样的水仿佛像是我高中毕业后去他工作的城市里看到的,好像是西湖,明亮的阳光和炎热的空气,全部是水藻和鱼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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