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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征途(一)

作品名称:月光浴      作者:徐夜叔      发布时间:2016-06-10 11:54:18      字数:3633

  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茶几上凭空多出了一封信。信的署名是忘川。
  
  文明:
  如你所言,如你所愿,如你所想——我是个不诚实、不自爱、不可信任的女子,说是两面三刀、过河拆桥也未尝不可。这与我的父亲阎王有许多共通之处,你也不难理解,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女。
  以你对我抱有如此偏见的立场来看,我不知你是否会打开这封信。这封信于我是何等珍贵你自然不知晓,就如你该本本分分地过好在阳间的生活一样,我的本分不该让我写这封信。怕是会摊上“通敌叛国”这一大事,出卖父亲自然水到渠成。
  你的处境我已了然于心,当然,是从蓝桥那里听到的。你所在的地方,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可以高枕无忧。但其也是最让人恨之入骨的地方。你在那里遵循“规律”,所以阎王、文青统统奈何不了你。就像看着防弹玻璃中的真金白银,但却束手无策。
  假如你永生永世在那里过活,倒也算是个美事。但你势必要粉碎文青,粉碎伊甸园,这一点是你的信念,你的执念。一山不容二虎,你也绝对容忍不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在为非作歹。
  我可以告诉你:你所在的城市,就是货真价实大名鼎鼎的——伊甸园。
  这里是皮智男的发迹之地,文青与文竹合二为一后更是将其发扬光大:与我的父亲阎王,做起了不为人知的勾当。这种勾当我也仅是有所耳闻,似乎是向阳间的权贵们出售寿命,并且通过贿赂等方式可以让死去的人在伊甸园享受无比尊贵的待遇。
  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我要你把这封信带回阳间,交给一个人。你对我的恨意滔天,这我心知肚明,但这是我、蓝桥、孟婆殚精竭虑想出来的唯一活路。事态的严重性不容我们有丝毫疏忽,这是关乎——生死两平衡——的重大的举措。
  对,你没猜错,我要检举我的父亲。
  你所拥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是你自己。请在你的房间内找到一本线装版的《成语词典》,务必不离不弃地随身携带,它将是你摧毁这一彼岸世界的唯一可信赖的战友。
  找到它后,你要做的是惊心动魄的逃亡。因你要将她唤醒,唤醒后会出现何种事我们都无从知晓,但你必须要老老实实地去叫醒她——没有她,就没有门。
  你需要打开门,走出去,朝灯塔的方向尽全力奔跑。在入夜之前,在夕阳落下之前准时到达灯塔。这时她应该会如影子般对你形影不离,若你不小心被她黏上,你会出局。
  你会被带到雪花屏幕里去。
  圆的答案是你放弃那些世界的代价的总和也不为过,与其说是你头破血流也要苦苦追求的,莫如说是答案的头颅磕破了几个血窟窿才找到了你。
  圆要怎么做才能去触碰圆心?很简单,我在你未到达“失乐园”时就想全盘托出,很显然时机未到。
  时机真的是万物规律的钥匙。
  牢牢记住:你只要把自己无限制地缩小,缩小,再缩小,当你成为一个“点”时,自然就与圆心完美融合。
  答案,那是的。火车没有那的答案并非遵循不会。
  我。
  不能再写,丈夫发现了端倪,兆头,NO。
  不能再蒙混过关,角色要扮演好。
  成功,如梦湖,一定个镇子,把信送给镇长。
  
  已为人妻的忘川
  
  信的最后部分潦草不堪,语焉不详,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无心之笔。且不说读起来佶屈聱牙,晦涩难明,就其龙飞凤舞的字迹就花了我足足一个小时才弄明白。唯独“已为人妻的忘川”字迹工整,方正圆润,似不是出自忘川笔下。
  好在时间足够廉价,我放下信慢慢研究起来。整封信可归纳为几点:
  1、这里是伊甸园
  2、阎王和文青早已成一丘之貉
  3、忘川准备检举阎王。
  4、《成语词典》需找到,卧室的女人需唤醒。
  5、圆的答案已然明了。
  6、事成之后,找到“如梦湖”,找到镇长。
  我在无悲无喜的状态下木然地归纳整理这封忘川看似费了九牛二虎才寄出的信,对于她的糟糕处境和结尾处类似猜谜一般的讯息视若无睹。因为“规律”已对我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改造,我如一块璞玉被雕琢成了华美的玉雕。
  我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那本线装版的《成语词典》,本以为其位置会极其隐匿,不料就若无其事地躲在电视机后,正不以为然地瞥着我。我拎在手中,重量倒是不轻。挥舞了几下,作为武器虽说蹩脚了些,但紧急情况下无从选择。
  既然忘川说是线装版的《成语词典》,没有明确说可以拿不锈钢菜刀、雨伞当做武器,那就必须得是线装版的《成语词典》,一点也马虎不得。
  我把《成语词典》上的灰尘拂去,先放在茶几上。进去浴室沐浴,作为规律的狂热教徒,在上午洗澡无疑是亵渎神灵的举动。但我还是我行我素地冲凉,因我要干干净净、从容不迫地离开。这是地道的反客为主。
  我在衣柜里拿出蓝桥给我准备好的牛仔裤,运动鞋和白色短袖,试了一下正合身。穿上后我拿起《成语词典》,来到她的身旁。
  我把她盖着的被子掀开,里面是一具裸着的躯壳。躯壳呼吸平缓,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温热的触感。
  “喂,该起来了!”
  “睡了几个月了,也该睡饱了吧?”
  “不要闹了,赶紧起床。此处不宜久留!”
  我发泄似的在她耳畔大吼,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也急促了许多,但毫无要醒来的兆头。我又用手轻轻扇了扇她白皙的脸,将她的头颅来回摇晃,这次她的嘴唇开始一张一合,似是在汲取醒来的必要能源。我狠下心来,在她的乳房上用力捏了一下!这必是胜利的一捏!
  我看到挺拔的乳晕旁的皮肤开始变红,她的呼吸节律已到达巅峰,终于,她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如溺水者抓住了救生圈,如坠井者抓住了绳索。
  我拿起《成语词典》对着她的手腕狠狠砸去,她如触电般松开我的胳膊,那收手速度让我想起了黏糊糊的深海触手动物。我一大步迈出了卧室,锁上门,卧室内传来她下地的声响,还有“扑通”“扑通”的入水声,脑海中当即浮现了一尊巨型章鱼愤然跳水的情景。不是我刻意浮现,而是不得不浮现,这可说是一种警告。
  我的前方凭空出现了一扇门,如同因非人为因素从天而降的花盆一样让我猝不及防。门就在厨房和吧台之间,安详地矗在那里,看到我走过去,它有些不知所措。就在我的手触摸到了门把手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她已把门戳了一个大窟窿。
  门打开后,出现的是酒店长廊。没有消防通道指示灯和任何可勉强称之为路标的必要组成,姑且不去思考酒店是如何通过消防部门的检查,先迈出第一步才是硬道理。
  红地毯和吊兰盆栽以及莫奈的油画也决然不会热心肠告知我该往何方。不幸的是,身后的房门内传来了她“啪叽”“啪叽”的走路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息,粘稠的黄绿色液体在地上流淌,长长的卷曲触手不断舞动,她该还有一张如同七鳃鳗那样的圆口且布满利齿的嘴。但唯其身上的质感和颜色我苦苦想不起来,光滑还是粗糙?有无鳞片?布满疙瘩?对不起,对本人刑讯逼供也无济于事,想不起来的事就是想不起来。
  是时候摆脱她了。我翻开《成语词典》,第1012页,wu,无出其右:出,超出;右,古人以右为上位。没有能超过他的。
  是的,没有能超过我的,因为能超过我的必然可令我感激涕零,仁慈不复存在。我迈开步子朝右边走去,身体必定是挺拔笔直的,双脚必定是沉稳有力的,双眼必定是神采奕奕的;完全不必狼狈如丧家之犬一般踉跄着奔跑,因我对这个地方的藐视和唾弃是对于此地生存之人所信仰的神的亵渎。这是我的骄傲,在逃出失乐园和地狱之后,在有幸变成女人之后,在经历了规律之后,必将是我反击的时刻。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冥冥之中亦自有规律。我不敢姑妄放弃的信仰是世上所有的可触碰的一切皆是强加在现实之上的虚妄,亦开在现实之枝的虚幻之果。我们可以啃食果实,但若啃食树枝的话必将遭到同类人的耻笑,食虚幻者自在常乐,食树枝者长久之痛。这是我心中所秉持的真谛,但如今文青和阎王却让他们以虚幻之枝结现实之果,在我看来有悖天理,有悖人伦。
  得理不饶人,所以我将优雅而不失孤傲地离开。
  右边的尽头是楼梯间。我向下看去,层层叠叠的楼梯在我眼中天旋地转,像一道直通地心的黑洞,向下走去温度势必会越来越高,而我也将从生的变成十分熟,最后会否烧焦也未可知。但就此端到就餐者面前实在太不礼貌,我或多或少心存侥幸。
  楼梯道很窄,仅可容下两人并排通过。我在不断下楼梯的过程中,每一层的声控灯都会亮大约十秒钟。且无论楼上的灯还是楼下的灯,都不会和本层的灯一起亮——也就是说,我走到哪一层,哪一层的灯才会亮。这也造成了一种位置颠倒的感觉错乱。抬头往上看是黑暗,低头向下看也是黑暗,并无楼层标识,我无从判断到底是正在下楼梯,还是进入到了下楼梯的错觉当中,其实是在上楼梯。
  我想起了彭罗斯楼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楼梯,这便是循环往复的恐怖之处——与我所进行的“规律”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这仅仅是一个没头没脑的猜测,或是说在冗长的下楼过程中滋生的不必要的恐惧。
  思绪纷乱之际,我的楼上传来了“踢嗒”“踢嗒”的脚步声,不着不忙的脚步似在闲庭漫步,脚步声含有一种故意让我听到的深刻用意。其善意成分居多,我的脑电波所收到的讯号无不在警告我:万万不可回头。这感觉的玄妙之处便在于我发出了一道指令,而我自己又准确无误地接受到,恰如左手和右手打乒乓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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