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文化大革命中 4 加入三司

　　从圈河回来，虽然身子累了够呛，可我倒感到很轻松，起码脑子不那么乱了。晚上我第一次没啥事，在家待一宿。自从参加文化大革命后，哪有一天消停的时候，天天晚上往东屯跑，半夜才回来。今天晚上轻松了，我躺在炕上正漫无边际的瞎想，母亲又开始唠叨了。
　　“孩子，现在江口的1214和三司打得可凶了，听说上两天还打死好几个人呢。咱们就别干了，这哪是革命啊，这不是打内仗吗？”母亲见我没吱声又接着说，“你听妈的话，这回老老实实在家给我呆着。该上班咱上班，该干活咱干活，可别出去哪都跑了。”半天，母亲见我还不知声，就大声问：“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哇?”
　　“听着了。你别叨咕了，我累了。”自从我加入“全无敌”团后，母亲就极力反对，天天叨咕要我退团，不让我干。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可我就是不听她的。她说她的，我干我的，有两回我母亲气得把被褥都给我撇了出来，我上学校睡了好长时间。今天我觉得母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她也是为我好，怕我有点闪失。说实在的，我对眼前这打打杀杀的形势也糊涂了。这是革命吗，这不是打内仗吗？十六条规定的是要文斗不要武斗啊！这打死人、打坏人早晚得是事啊！今天听母亲一说，我还真觉得母亲说得在理。
　　第二天上午，我们团的几个核心人物听说我回来，急忙来到我家找我。我母亲一看这帮小子又来勾引我，就气不打一出来，大声吼道：“你们又来干啥，我们家小忠平不干了，你们赶快走吧！”这帮小子早就听习惯我母亲对他们的吼叫了，满不在乎，副团长回风琦嬉皮笑脸地说：“大娘，你不让你儿子干革命，这可是立场问题。我们听你的还是听毛主席的？”我母亲打个哏，半天才说：“当然得听毛主席的了。”
　　“那好，大娘，我给你背一段毛主席语录。”那时候，背主席语录是我们的强项，我们哪个人都会背几十条。回风琦一张口就来一段：“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一段主席语录还真把我母亲给打住了，她想了老半天才说：“毛主席他让你们革命，也不是让你们干仗啊？文化大革命不是让文斗不让武斗吗？”还别说，我母亲的话也挺有劲，这帮人老半天没回答上来。过了一阵子团里的秘书小吴接过来说：“还是大娘说得对，我们不搞武斗。只是搞大批判、大辩论、大字报、开批斗会。”
　　“那现在1214和三司咋天天打仗啊？”我母亲问。是呀，我母亲问我们，我们问谁呀？这和党中央说的也不一样啊。谁不糊涂，都蒙门。我瞅瞅大家，又看看我母亲，然后说：“别看我母亲没文化，说的有道理，打仗到啥时候都是错误的。我们不管发生啥情况，也不能和‘扫残云’武斗。”我母亲听我这么一说，也有点放心了，于是说：“我知道‘扫残云’老回来欺负你们，可你们千万别和他们打仗。用嘴辩论，贴点大字报我不害怕，打仗可不行；再说人家后台有1214撑腰，你们就咱村这几十个人也干不过人家。只要你们不参加武斗我还放点心。你们唠吧，我干活去了。”我母亲出去了。
　　大伙一看我母亲走了，便把我围住七嘴八舌地动员我：“王老师，我们加入三司吧。”
　　“三司的头头来好几回了，说北京国务院下属一百八十个部委的造反团都支持他们。”
　　“三司的头头对咱们可好了，不像1214，净欺负咱们。”
　　“‘扫残云’他们加入了1214，我们就加入三司，他们有后台，我们也有后台，和他们血战到底！”
　　……
　　大家还要说，我制止了大家，心平气和地对大家说：“弟兄们说得都对，你们的心情我也理解，不过，我得对大家说，我们不能加入三司。”
　　“为啥？”大家瞪大了眼睛，几乎一齐向我发问。
　　“你们别着急，听我慢慢跟你们说。上边的两派谁对谁非我们根本不清楚，我们一旦站错了队，倘若要是它败了，我们不就完了吗？到时候‘扫残云’这伙人还有咱们好哇？不整死你才怪呢。（后来的事实验证了我的话）莫不如咱那派也不加，就在咱村里革命得了。”
　　“那不行。‘扫残云’他们老来找咱们的别扭，他们有１２１４做后盾，我们还不敢惹他们，这不瞪眼干受气吗？说不准啥时候小命还不得让他们拿去呀！”副团长回风琦说。
　　“没那么严重吧？”我说。
　　“没那么严重啥？现在的‘扫残云’可和过去不一样了。最近咱村这十几个小子可扬棒（霸气）了，一整就回来找我们的茬。”
　　“为啥？”我不解地问。
　　“为啥？一是看咱们没后台，就村里这几个人，二是人家有解放军支持，不知咋整的都挎上抢了。”
　　大家一致要加入三司，把我整的也没啥好办法，我寻思一会说：“要不咱也加入１２１４，和他们加入一个组织得了。”
　　“你疯了？怎么能和‘敌人’站在一起？”大伙纷纷嚷道。
　　“你们想啊，我们加入１２１４，我们的上级组织是一个，胜了一起胜，败了一起败……”还没等我说完，大家就不让我说了，回风琦接过来说：“咱们也别犟犟（辩论）了，王老师，我告诉你吧，你没在家时三司头头来了好几趟，极力动员咱们加入他们的组织，我们几个一商量，已经答应人家了，就等你回来开欢迎会呢。”
　　“啊！你们说什么，答应人家了？”我吃惊地问。
　　“是啊，你别生气，咱们全团都同意加入三司，就你一个人不同意，就是你在家也得少数服从多数啊，对吧？”回凤琦说。
　　这个事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认为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加入三司，就把我们的命运和三司绑在了一起，三司胜我们就跟着胜，它败我们就跟着败。更为严重的是1214要是胜了我们可就惨了。“扫残云”这几个小子心狠手辣，不会有我们的好啊。可我也拧不过他们大伙呀，再说现在说啥也晚了。我老半天没吱声，脑子里没有对策。
　　“王老师，你咋的了，害怕了？有我们大家你怕啥？你们知识分子就是胆小，干点事前怕狼后怕虎。现在全公社三司有多少人？老了，全公社三十一个村的农民，都是三司的，街里的铁木社，粮库，国砖的工人也都是三司的。1214就是二中的那些学生，还不全是，在就是社会上的那些不务正业的几头烂蒜。他们成不了气候。”回风琦滔滔不绝给我白话了一通。
　　“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听他说完，接着说：“这么的吧，既然咱们已经答应了三司，加就加吧，但我得和大家说一条纪律，大家必须照办！”
　　“啥纪律？”大伙问我。
　　“到任何时候，我们不需参加武斗。”我严肃地说。
　　“那总部要是调我们呢？”
　　“那我们也不去！你们想想，参加武斗，就会有伤亡，打坏人打死人，到任何时候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尽管现在没事，但局面不会永久这样，一旦局面稳定后，绝不会放过凶手。到那时我们即使没动手，咱们团的人动手打坏人，我们也会有责任。做事不要只看眼前，要考虑远一些。”
　　他们几个有的人说我胆小，没有革命造反精神；有的说我说得对，应该按我说的办。最后都同意了我的观点：到任何时候，绝不参加武斗。
　　我们同意加入三司的队伍，三司非常高兴！当天晚上在莲江口大礼堂举行了千人大会，会上各团体纷纷发言，表示热烈欢迎。我在会上代表我们团作了发言，发言稿题目是：《我们的态度》，内容主要是抨击了1214，歌颂了三司。三司总部对我的这篇发言稿非常满意，打印了好几千份，像传单一样发了下去。同时在莲江口三司总部向全莲江口地区广播了三天，大大地惹恼1214。
　　当时两派的形势是这样的：三司占据江口主要地盘，以工人农民为主体，还有大部分政府干部；1214是以二中的学生为主体，还有社会上的一些小地痞，游散人员。县里也大致是这样组成的。当时解放军支左站在1214一边。
　　我们虽然站在了三司一边，可我在会上向全体团员下了死令：绝不许任何人去参加武斗。大家也表示拥护这一决定。所以我们的“工作”还是在村里。“扫残云”他们已经不在村里了，他们十几个人整天跟着上边1214跑，去参加武斗和其它活动。
　　这时三司和1214的斗争非常激烈。江口和汤原两派多次发生大型武斗，上百上千的工人、农民都拿着钩杆铁齿、扎枪棍棒进城武斗。三司也多次调我们参加战斗，我始终坚定地站稳了立场，保持了高度的头脑冷静，不管他咋说，我就是不允许去参加武斗。团里有一些好打仗的人说：“王老师，你也忒胆小了吧！人家上边打得热火朝天，有死的，有伤的，咋的了?这时候不去革命，啥时候去呀？再说，‘扫残云’那两头烂蒜趁这个机会，我们也该收拾收拾他们了。”有的说：“当老师的就是胆小，你怕我们不怕，出事我们不怨你。”
　　“不行！你非要去，我不拦你，你先退了团。不过我可告诉你，死人的事，你看现在像是死个蚂蚁没啥事，没到时候呢，运动过去一清查谁也跑不了。别说打死人，就是打砸抢分子也得清出来，严肃处理。”坚持想去的人听我这么一说，寻思寻思，最后还是没去。
　　八月末，三司和1214在江口铁木社发生了一次大型武斗（829事件），在这次事件中，双方打得非常激烈，三司把1214全都打跑到汤原去了，三司全部占领了莲江口。在这次武斗中死了好几个人，我有一个同学叫杨一祖就是在这次武斗中丧的命。
　　尽管这次武斗三司几乎调动他的全部兵马，我们仍然一动没动。在此期间我对两派的谁胜谁负的问题还是非常担心，它几乎是我的一块心病，因为它关系到我们的命运。我清楚地知道，这两派和上面省里、北京是一个线串下来的。一个是山上派，（悍连总、三司）一个是山下派（825、1214），三司和1214再打也没用，得上边站对才行。为此我和王永湖又先后到汤原、鹤立等地串联，又到解放军8311部队(支左部队）进行咨询。结果都是各自按自己的观点说话，毫无结果。
　　九月初，我们三司头头在江口砖厂召开了大会，会上，从北京回来的人介绍情况说：三司派、（三下派）在京如何受到国务院下属180个单位的支持，在全国地位如何高。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北京考察。面对这种情况，我和团里人一合计决定去趟北京，看看真假。团里决定我和魏俊武、李长福一同前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