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文化大革命中 3 两派较量

　　文化大革命纲领性文件《5.16通知》（十六条）规定了当时运动的大方向：就是要打倒各级政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要夺他们的权，把他们拉下马，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个翻身！全国各地红卫兵、造反派，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紧跟党中央的战略部署，一时间上上下下，到处批斗当权派，到处都在开展夺权斗争。大字报，批斗会，游街，戴高帽，坐飞机……中国人都疯了！真是“革命”风暴席卷全国，“革命”浪潮排山倒海。我们“全无敌”造反团，在击败“扫残云”之后也和全国各地一样，紧跟全国各地的革命脚步，瞎折腾了一冬天。
　　文化大革命发展到六七年年初，整个运动的形式从上到下发生了变化，斗争的方向不是斗走资派，而是全社会至上而下形成了两大派：省里分山上派和山下派，市里分825和捍联总，县里和公社分1214和红三司。两派自上而下联合成两大体系。我们县和公社这两派的组合成分大体是这样的：1214是以学生、社会零散人员、为主体 ；三司是以工人、农民为主题。两派斗争极其激烈，经常发生武斗事件，在武斗中，伤人、不计其数 ，死的人也不少。
　　我们“全无敌”冷静地面对当前局势，坚决不参加任何一派，只是在村里闹革命。我的主导思想是：打死人到任何时候都是要偿命的，尽管现在没事，但局面不会永久这样，一旦局面稳定后，绝不会放过凶手。团里有的人说我胆小，没有革命造反精神。我不管大伙咋说，就是不同意参加上面的团体，更不允许参加武斗。事后证明我的观点是非常正确的。
　　我们村的“扫残云”在斗不过我们的情况下，加入了莲江口公社的1214。由于有了后台，他们立马回来对我们进行了疯狂反扑。他们在1214那说我们是三司的，说我们不少坏话，于是他们领着莲江口1214“红旗造反团”一起杀回村里，要和我们进行一场辩论，想压倒我们，报复我们。这时他们已经不是四个人了，已经发展一二十人了。这场辩论是在学校进行的，他们一共来了好几十人，都是莲江口二中学生。我们“全无敌”也有一百多人参加。当时的气氛很紧张、凝重，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我非常担心这次辩论，不是担心辩论不过他们，而是怕打起来，发生武斗事件。在辩论没开始之前，我对我们的团员再三强调：我们只许文斗，决不许武斗！即使他们先动武，我们也不还手。我是这样想的：哪怕我们挨三拳两脚，只要不发生大的武斗就不会造成流血事件或人身伤亡，这样就不会产生严重的后果。为了压住他们的气势，我们“全无敌”来了一百多人。我要以超出几倍的人数镇住他们，让他们不敢动武。另外我在布置会场时也做了一点防御：大教室中间摆两趟书桌，两趟书桌中间是过道，右边是我们，左边是他们。为了防止武斗，（也就是怕他们打我们几个头头）我们安排了不少身强力壮的队员在我和其他几个辨手前后左右保护我们。我知道他们主要想打的也就是我们几个头头，这样我用了两道“保护墙”（两排桌子和十几个彪形大汉）我们几个就安全多了。
　　辩论主要就是打嘴仗。为了增强语言的力度，在辩论时要引用大量的毛主席语录。别看他们是学生，可他们的嘴还是说不过我们的，我们这头都是老初中生和老师，我们的强项就是能背大量的毛主席语录，嘴码子还是很厉害的。没有半个小时，他们就对不上报单，败下阵去，仓皇而逃。
　　通过这次辩论我们团员对上边1214的看法极端不好，认为他们是下车伊始，不分青红皂白帮着“扫残云”来压我们，这哪是上级组织（指的是1214）的做法呀。这时三司乘机又来做我们的工作，让我们加入他们的队伍。团员们都活心了，都动员我要加入三司。我不同意！理由是：上边的两派谁对谁非我们根本不清楚，我们站在三司一边，倘若它败了，我们不就完了吗？到时候“扫残云”这伙人能放过我们，还会有我们的好哇？不整死你才怪呢。（后来的事实验证了我的话）莫不如咱哪派也不加，他们上边乐意咋折腾咋折腾，谁胜谁败和咱们没关系。我始终在坚持我的观点，尽管团里多数人要加入三司，但由于我的坚持，我们团始终按兵没动。
　　现在的文化大革命，已经完全变成上面三司和1214的斗争了。他们是天天干仗，闹哄哄。我们村的“扫残云”有十几个人天天跟着1214东打西杀不着家。我们哪派也没参加，村里也没啥大事，像冬天那样没完没了的批斗当权派也不整了，学校也放假了，所以我这时就比较轻松了。我母亲一看说：“学校也放假了，你干点正事吧。去东圈河窝棚找你哥，（我哥在机耕队，现在正在那翻地）打一车洋草。拉回来好把咱家房子苫了。” 我觉得母亲说的也对，要不在家也闹心，今天这个找，明天那个找，不如出去躲两天看看再说。于是当天我吃完中午饭，拿一把镰刀，扛一把扇刀（长把镰刀）步行去东圈河。
　　东圈河离我家有好几十里地远，当我走到松滨（东圈河里的一个村）大霸东边时，天已经要黑了。可是我哥他们住的窝棚还连影都没有呢。我一看周围是一望无边的荒草地和庄稼，只有一条土路通往里边，我停住了脚步。心里在盘算：眼看就要黑了，我哥他们住的窝棚在哪呀？我不能再往里走了，再走天就彻底黑了，我得返回松滨村，找一个地方住下明天再说。正在我盘算时，迎面来了一个老头和一个大姑娘，手里拿着镰刀，看样子是爷俩，干完活回村的。我急忙迎上去礼貌地说：“大爷您好，我想打听万庆窝棚（我哥他们住的窝棚）还有多远？”
　　“ 啊！万庆窝棚啊，早哪，还有十五六里地吧。你到不了了，跟我回村明天再去吧。”老头说。
　　“是吗？那我谢谢您了！”我很高兴，在我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碰着这位好心人，这不是遇到救星了吗！我转回身跟在他们爷俩后边回到了村里。这时天已经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了。老头没有把我领到他家，看来这老头的防范意思还挺强，而是把我领到生产队的马棚。来到马棚跟前老头对我说：“小伙子，委屈你了，你今晚在这对付一宿吧。”我感谢地说：“谢谢大爷，要不是碰到您，我今晚还不得蹲露天地呀。这就挺好的。”
　　进了马棚我一看，马号里一个老头正在给马添草。领我来的老头说：“老哥，这个小伙子要上万庆窝棚，天黑走不到了，在你马号对付一宿吧。”喂马的老头抬起头看看我，答应一声：
　　“行吧。”领我来的老头说完就走了。我一看，这是个马圈，拴的全是马。旁边侧屋是铡碎的谷草堆，我想：就睡在这草堆里也比在外边地上睡强啊。喂马的老头可能看出我的意思，忙说：“小伙子，别在这睡，跟我走。”我一听，还不让我在这睡，那是上哪呀？我也没好意思问，跟着走吧。外边黢黑，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他把我领到哪去了。走了好一会，好像进了一个屋，喂马的老头停了下说：“你就在这睡吧。”说完他也走了。
　　屋里黑咕隆咚，我是啥也看不着，肚子还饿了。咳，人在难处啊，啥都别寻思了。我用手一摸好像是一个土炕，脚底下好像踩着了一块土坯（用土做的砖）。于是我把坯拿上炕当枕头，我把镰刀用手拿着，躺下睡吧。躺下脑子里还是文化大革命乱七八糟的事，不知啥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天亮了，我这时才看清楚，这是一趟旧工棚子，长长的土炕，窗户、门都没有了。这趟房在村大东头，要不昨晚咋走那么长时间。我也无心想这想那，肚子还咕噜噜叫哪，赶快上路吧。
　　大约不到中午，我便找到了我哥他们住的窝棚，见到了我哥。我哥一看我饿的那样，急忙拿出窝窝头，罐头瓶子里的大咸菜，我一顿猛造，又拿起水瓢，咕咕喝了半瓢凉水，这回可造个沟满壕平，“酒”足饭饱。我二哥他们是在这给万庆开地的，这里是一望无边的大草原，全是洋草。有的生产队跑马占荒，便把它开成地，后来逐渐都开成土地了。那时还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开的土地不太多呢，现在早已变成了万亩良田了。
　　当天下午，我便来到大草原，好打草啊。一到草原，我的心哪，一下子亮了许多。啊！蓝天，白云，小鸟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眼前，是一望无边的大草原，轻风拂过，掀起层层波浪。我站在草原上，看着蓝蓝的天空，茫茫草原，脑子里没有想到那些描写草原的诗句，而是想到了家乡，想到了县里，想到了全国，想到了文化大革命……当下咋这么乱呢？这就是革命，这就是捍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我有点糊涂，搞不明白。可又一想，毛主席他老人家让我们干的，他的话就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还会有错吗？不能怀疑，要怀疑我不就是反革命了吗？对，打完洋草我还得回去，参加“革命”去。于是我站了起来，往手心吐了几口吐沫，抡起大扇刀，猛劲干了起来。
　　 我在这住了半个月，用我的大扇刀轮出了两车洋草。嗮干后，让我哥的拖拉机拉了回来，把我家的三间草房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