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尹萱横下一条心，拨打了周凌川名片上的电话。
　　接电话的不是他本人，是他的助理，徐天浩。
　　她自报家门，徐天浩颇为冷淡。
　　“周先生很忙，会客预约已经排到下周，今天恐怕不行。”
　　尹萱咬了咬唇：“我有要紧的事见他，可不可以破下例？
　　徐天成停顿片刻，道：“尹小姐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尹萱听尹志成提过，这个徐天浩跟了周凌川多年，是东川集团的元老级人物，应该深知周尹两家的宿怨，对她自然也不会有好声。
　　“那就请徐助理转告周先生，他落在我这里的衣服，我给他送过来，还是他自己来拿。”
　　说罢，尹萱静待徐天浩的反应。如果不这样，她怕自己下次再没勇气拨打周凌川的电话。
　　短暂的沉默后，徐天浩把电话转给了周凌川。
　　周凌川正在会见政府要员，商谈合作项目的事，会客时间，他的手机来电都由徐天浩代接。
　　徐天浩把手机拿给周凌川，低声道：“是尹小姐。”
　　周凌川接过手机，走出会客室，来到僻静的露台上。
　　“尹小姐。”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意。
　　“我……打扰到你了吗？”
　　周凌川轻笑一声：“你任何时候打来，都会打扰到我。”他的确很忙，除了睡觉时间，每天的工作日程排得满满的。
　　尹萱有些窘，一时卡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不过，我乐意。”
　　虽说不是面对面，尹萱还是脸红心跳：“抱歉。”
　　略带羞涩的声音，让人浮想联翩。周凌川似乎又看到尹萱脉脉一低头，青丝垂散，那一弯雪白的背。
　　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为什么抱歉？”
　　“前一段太忙，没有时间，所以……”
　　“嗯，所以，你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难事，才又想起我来？”
　　不得不佩服他的判断力，尹萱听不出他是在调侃，还是真的在意，一颗本就不踏实的心提了起来。
　　“不是。”说出来自己都感觉虚虚的，又画蛇添足道，“外套，你的外套还在我这里。”
　　“这么说，你特意打电话来道谢？”
　　手心里都是汗，弄得手机屏幕朦朦胧胧，她换了只手握着。
　　这个人真是不容易应付，他是在逼她吗？逼她放下早已支离破碎的自尊，求他？
　　索性直言：“我答应你。”
　　周凌川声音变得轻快：“可是，过了有效期怎么办？”
　　尹萱咬了咬牙：“我可以弥补。”
　　“哈哈。”周凌川终于笑出了声，“弥补就免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通完电话，尹萱呆坐了半晌，瞥见镜中自己还穿着周凌川的外套。天气转冷，她是该去商场买几件过冬的衣服了。
　　她请了一天的假，刘兰香大概心虚，没说什么就应允了。
　　挂钟敲响整点，午饭时间。吃了几个月的方便面，她现在一闻到那个味就想吐。不如在外面随便吃点。她背上包，饿着肚子出了门。
　　先去市区的七星路，那里有家吴记老食店，真正的百年传统风味，全市没有第二家。她以前是常客，心情好的时候，不好的时候，都爱去那里，吃一碗红汤抄手，或是豆腐脑。东西味道好，老板人也好。
　　许久未来，老板很会为人，不问多余的事，只问：“今天想吃什么？”亲切如故，好像她昨天才来过似的。
　　尹萱就喜欢这样家常，轻松的氛围。
　　“抄手。”
　　她是个长情的人，喜欢的人或食物，会一直喜欢下去，不会轻易改变。
　　一碗热腾腾的抄手下肚，整个人都暖了。逛商场时，兴致勃勃，一家接一家的逛下去。买了糖果色的毛衣，文艺范的棉服、休闲裤。她是天然控，晚装都是丝绸，从来不买化学材质的衣物。
　　直到周凌川打来电话，才发现时间不早了，她竟在各大商场溜达了一下午。
　　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去停车站与他会合。路过绝色，她不经意地往里看。这是家顶级成衣店，不仅汇集当今世界最昂贵的服品牌，还提供当下流行的个性定制服务。方淑娟以前是这里的常客，她也有一张这里的会员卡，是尹志成送的，但很少用。
　　这一眼，就遇上尹菲。她站在穿衣镜前试衣服，一扭头也看见了尹萱。
　　她带着高高在上的笑容，走过来。
　　“好巧，姐姐也来买衣服？”
　　尹萱冷眼瞅着她那身名牌，气从中来。
　　“你还认得我是你姐？你还记得自己姓尹？你若还念一点姐妹情分，就把这身衣服脱了。”
　　尹菲撇了撇嘴：“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自己是尹家大小姐。”
　　“我当然不会忘，就算这辈子都买不起绝色的一件衣服，我也还是爸爸的女儿。”
　　“哼，说得好听。你是长女，爸爸活着的时候最宠你。现在他死了，该还的债自然得由你担着。我觉得老天很公平，谁让爸爸什么都偏向你。”
　　尹萱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尹菲，爸爸生前对你怎样，你自己清楚。你也不小了，应该能够分辨是非曲直，不要什么都听方淑娟的。”
　　“哟，我说怎么耳根子发热，原来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方淑娟踩着高跟鞋从店里面出来。
　　“是小萱啊，你真是翅膀硬了，以前好歹还叫我一声方姨，现在倒好，直接叫名字，你可别忘了是谁把你带大的。”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为了霸占家产，当初恨不得和尹家一刀两断，断得丝都不剩，现在又以尹太太的身份教训她，为自己戴高帽子。
　　“郑太太，没记错的话，你现在的先生姓郑，在父亲过世前就跟你不清不楚，你自己行为不检点，还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我尹萱命薄，自小丧母，谁养了我，谁把我带大，我心里清楚得很，是父亲，是王姨，尹家的保姆，总之，绝不是你。”
　　绝色的店员听见动静，纷纷侧头观望。
　　被当众揭短，方淑娟顿时黑了脸，又不好当众发作，强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本来我还同情你，想着陪菲菲来买衣服，顺便也给你买几套。哪知，你根本不念我的好，甚至都不认我这个继母，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花钱买气受。”
　　“走吧，菲菲，别理她。”方淑娟去拉尹菲，尹菲却甩开她的手，眼睛直直地望向尹萱身后。
　　“你这孩子，看什么呀，人家又不认你这个妹妹，你还看……”方淑娟尖酸的嘲讽突然打住，顺着尹菲视线，周凌川的目光刀子一样冷冷地刺向她。
　　“周、周先生。”
　　尹萱听闻也回过头，周凌川看她一眼，漾上一层极温柔的笑，上前搂住她的腰，下巴轻轻蹭着清香萦绕的发顶。
　　“干嘛在这里傻站着，不是说买衣服吗？走吧。”
　　不由分说拉起她，扯下她手上的购物袋，扔给跟随在后的司机，越过满脸妒意的尹菲，越过目瞪口呆的方淑娟，径直走进绝色。
　　6
　　绝色的老板，张彤，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一早就看见周凌川，这会儿忙不迭笑脸相迎。
　　“周先生，欢迎光临。”
　　于妙妙也是绝色的会员，每次来都刷周凌川的卡，但一直都是一个人，顶多再带个跟班，从不见周凌川作陪。
　　此时他却以保护神的姿态出现，气势凌人，只为身边落难的凤凰。张彤不免多看了尹萱几眼，心下诧异，她和于妙妙长得竟有几分相像。
　　周凌川：“张老板，把你店里的限量版，最贵的衣服，都拿来。”
　　张彤哪敢怠慢，吩咐店员一件一件取出来挂在尹萱面前，满满的两排架子，让她随便挑。
　　尹萱顺手挑了一件，打算买单。她并不想让尹菲太难堪，毕竟曾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周凌川却不依，冲店员扬了扬下巴：“全部都包起来。”
　　尹萱惴惴道：“太多了吧？”
　　“多吗？你要是怕浪费，不如每天换新衣服，穿给我一个人看。”周凌川笑着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不用看都知道，尹菲的脸一定红了白，白了青，她一生气就这样。
　　方淑娟也一脸的阴翳。她走过来，质问尹萱：“你居然跟周凌川交往，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你口口声声标榜自己是尹家大孝女，原来，你就是这么尽孝的？我倒要看看，你跟了他，会有什么好下场。”
　　尹萱激动地站起身与她对峙：“方淑娟，你真是恬不知耻，但凡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仁慈，我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是你把我推入火坑，你才是凶手，害人虫。爸爸如果活着，知道你是这种人，早把你打入地狱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方淑娟还想争论，周凌川冷冷挡在尹萱前面：“方伯母，你听不见吗？她说，不想看见你。”
　　方淑娟咬牙切齿，凶恶的眼神瞪了尹萱一眼，转身对尹菲：“菲菲，我们走！”
　　尹菲低头不舍地看看身上：“妈，这衣服还买不买了？”
　　“买，当然买，多少钱。”
　　张彤：“这是阿玛尼的冬季新款，一万六，会员卡打九折。”
　　方淑娟睁大了眼，心里后悔不迭，一万六就买口气，不值。但话都说出来，再收回去就是打自己的脸。
　　付款时，周凌川递上自己的信用卡，对张彤说：“一起刷了。”
　　刷完，周凌川拥着尹萱步出绝色，两个店员，一人抱着十几个纸袋，跟着司机，准备送到周凌川车上。
　　尹菲视线一直追着周凌川风度翩翩的背影，不知不觉鼻子发酸，红了眼圈。
　　“妈，为什么连周凌川都喜欢她？”
　　方淑娟嗤笑一声：“他傻呗，把红得发紫的大明星抛一边，和帝豪的小姐打得火热，你就等着看明天的新闻吧。”
　　
　　周凌川把尹萱带到全市最高的旋转餐厅。餐厅悬空而建，相当于110层楼的高度，仿造伦敦的水晶宫，通体的玻璃建筑。坐在里面，尽可感受远离尘世的超然。头顶茫茫苍穹，脚下是万千灯火，一群群鸽子飞过，一座座林立的高楼形如错落排列的玩具积木，拥挤的车辆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缓缓爬行在面条似的街道。
　　灯光，月色与玻璃墙交相辉印，营造出童话般的梦境，觥筹交错，流光皎洁，即便俗人，身在其中也变得光彩熠熠。
　　周凌川举起酒，眼睛格外的黑亮：“为今晚，干杯。”
　　尹萱也璀璨一笑：“为今晚，干杯。”
　　今晚，的确意义非凡，不是吗？
　　用完餐，夜色渐浓，周凌川又带尹萱到观景台。
　　倚着栏杆，风高而急，打在脸上，鼓起发丝飞乱。仰望夜空，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可摘下最亮的星，最美的月。
　　“怕吗？”周凌川问。
　　尹萱摇摇头：“不怕。”
　　“真的？”
　　周凌川从后面抱住她，灼热的呼吸喷在耳际：“你不怕我？”
　　他的怀抱宽厚有力，她贪恋地靠在他身上，反问道：“你会害我吗？”
　　周凌川并不回答，把她整个人扳转过来，捧起她的脸，从她清澈的眼眸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一低头就吻了上去，两片柔软的唇。
　　吻了片刻，他突然放开她：“走了。”
　　她有些懵：“去哪儿？”
　　他哑然失笑：“当然是我家，难道你想去酒店开房？”
　　周凌川的别墅三面环山，一面临湖。西式风格的建筑，对称的尖顶，拱门，凹凸有致的外墙，雕刻精致的花窗，构成宽大的三层楼房。楼房四周一片繁茂的树林围绕，绿茵如毯铺满整个庭院。比起尹萱租住的片区，这里的房屋更为稀疏，满眼看不尽的大自然。
　　穿过广阔的庭院，芬姨毕恭毕敬将周凌川迎进屋。她是周家多年的女佣，一见尹萱，怔了怔。
　　“这位是尹小姐。”周凌川介绍道。
　　“尹小姐。”芬姨礼貌欠身。一个下人都比方淑娟有修养，大概是周凌川调解出来的。
　　尹萱打量着房间。统一的深色基调，橱柜、沙发、条几、桌椅都饰以繁复曲折的雕花，依旧和房屋外观一致的西洋风。
　　“尹小姐，请喝茶。”
　　芬姨端上茶来，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芬姨，去把我房里的床单换了，再添一套洗漱用具，尹小姐要住进来。”
　　“是。”
　　芬姨遵命退了下去。
　　尹萱不知为何芬姨看她的眼神和张彤一样，饱含深意。
　　问周凌川：“芬姨见过我？”
　　“没有。”
　　“我怎么感觉她好像认识我的样子。”
　　“你名气大呀，帝豪的头牌，就是不认识，报纸上都看熟了。”
　　尹萱斜他一眼：“你笑我？”
　　“我笑了吗？”周凌川指着自己的脸，“明明没有笑嘛。”
　　尹萱倒忍不住笑了。
　　“你又笑什么？”
　　“你猜？”
　　“猜不出。”
　　“洞若观火的周凌川却猜不出我在笑什么，你说这算不算有价值的新闻？”
　　周凌川把她拉近怀里：“呵，你敢威胁我，小心一会儿吃不消哦！我可不会怜香惜玉，只怕你到时候笑不出来。”
　　尽管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周凌川也很照顾她的感受，那种撕裂的疼痛还是让她始料不及。
　　半夜时分，她醒了过来。床很软，被子、床单、枕头全部是崭新的，有一股怡人的香樟味，可她还是睡不好。没办法，每每换了地方，总要适应一段时间。
　　卧室的壁灯在不远处，透出浅淡的黄色暖光，像一双无声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周凌川却睡得很香，鼾声轻微均匀，脸部线条变得异常柔和。
　　心绪随着他的鼾声起伏不定，她索性翻身下了床。忽然住到陌生的房间，枕边还多了个男人，即使这个男人是所有女人的梦想，也不会高兴得忘乎所以吧。
　　她没有穿鞋，轻手轻脚下楼到客厅。客厅里没有亮灯，清冽的月光透进来，半月形的窗棂映在房间，一个接一个，连成花边一样的图案。或许因为房屋用厚重的顽石修筑，具有强大的保温功能，她只穿一件睡衣也不觉得冷。
　　下午逛街她忘了买睡衣，这件是周凌川的，又大又长，松松地罩住玲珑的身体。她在沙发上呆坐了一阵，脑子里全是刚才周公之礼的片段，他热烈的爱抚，沉醉的模样，让她不禁想，他喜欢她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不，不该对他有所奢望，她也绝不能爱上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