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尹萱一个人呆坐着，周凌川的外套披在身上，暖和了许多。
　　房门虚掩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携来一股脂粉气。
　　小琴，尹萱的同伴。一帮如花似玉的小姐中，也就数她跟尹萱走得近。
　　见尹萱独自发愁，她倒笑了。
　　“怎么了，萱姐，那家伙没给钱就走了？”
　　尹萱点点头，继而又摇头。
　　“到底有还是没有？”
　　瞥到周凌川的衣服，她一把抓下来，爆发银铃般的笑声。
　　“笑什么？”尹萱被她笑糊涂了。
　　“我以为今晚是笔大单，哪知，有钱的周大老板，偏偏要打感情牌。”
　　尹萱没心思开玩笑，黯然倚在沙发靠背上，不语。
　　小琴往沙发扶手上一坐，缆住尹萱肩头，不停地摇。
　　“萱姐，你说话呀。”
　　尹萱被她摇得，只觉头晕。
　　“小琴，别摇了。”
　　“那你说，出什么事了？”
　　“那个，周凌川，他要……”找不到合适的词，尹萱难以启齿。
　　“他想包养你？”小琴比尹萱小一岁，社会阅历却是要丰富得多。她比尹萱早来一年，因家境贫寒，又没读什么书，唯一的资本是青春明艳的容貌。被刘兰香看中，加入帝豪群芳也是不得已。
　　尹萱不作声，点头默认。
　　“天，萱姐，你运气真好，周凌川这样的极品男我们想都不敢想，你还烦恼什么？干我们这一行，这样的结局算是最好的了。你跟了他，只要把他伺候高兴了，把你娶进门也不一定。”
　　小琴说的是，如果周凌川不是和尹家有仇，她会毫不犹豫地当场就答应他。
　　直觉告诉她，没那么简单。周凌川这个人心思太深，她不了解，更捉摸不透。最让她感到不安的，他那样危险，却又强烈地吸引着她。这不正常，她应该尽快远离他才对。
　　尹萱随手将周凌川的名片揣进他衣兜里，然后披上这件外套，走出了帝豪。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几乎忘了这件事，也没有打电话给周凌川。
　　开始的新鲜劲过去，那些苍蝇一样围着她的男人渐渐没了兴趣，点她的客人越来越少。失去轰动效应，媒体也不再大肆争相报道，帝豪的生意恢复如常，她也落个清闲，没事的时候，躲在自己房里看书。大学课程没剩多少，学校开恩为她保留一年的学籍，她还是准备考完最后几门，拿到毕业证——她不可能一辈子做小姐吧。
　　
　　这天，华灯初放，车水马龙，帝豪又迎来一位重要的客人。
　　杨启明走进来，刘兰香老远就迎上去，把他领到贵宾室。
　　“杨先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杨启明两手插在裤兜里，左顾右盼，惺惺作态。他和周凌川年龄相当，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珠子溜溜的转，给人的感觉，好像时刻都在算计什么。
　　“杨先生，你也是为尹小姐而来？”
　　刘兰香心知肚明，尹萱没来帝豪之前，周凌川和杨启明难得露脸，现在，两人前后相继而至，不是为尹萱是为什么。
　　杨启明这才点点头，凑近刘兰香低声耳语几句。
　　刘兰香脸色微变：“这个，恐怕有点难，尹萱还是黄花大姑娘，而且合同里说得很清楚，她不卖身的。”
　　杨启明露出讥讽的表情，从皮夹里取出一张支票，举到刘兰香眼前。
　　“这个数买她的初夜，够不够？”
　　刘兰香眼睛都直了。她何等精明，若尹萱真的失身，对她对帝豪绝对是有利的，她可以借此套住这颗孤苦无依的摇钱树，为她招徕更多的人气，赚更多的钱。
　　所以，她没有不收的道理。
　　尹萱接到刘兰香的电话时，正在自己的专用休息室里看书，小琴也在她屋里，玩电脑。
　　头牌就是不一样，休息室里什么都有，生活设施，娱乐设施，储藏柜里有进口的洋酒，几上的鲜花每天更换，今天是一株紫色的风信子。
　　小琴和其他人共用一个房间，自然没那么方便，尹萱休息的时候不多，她屋里的电脑等于给小琴配的了。
　　和同龄的学生没什么不同，小琴上线主要玩游戏。手上玩得风生水起，嘴上还闲不住。
　　“萱姐，你说你傻不傻，有现成的一座大山你不靠，非得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何苦呢？”
　　“你不懂。”尹萱随口道。
　　小琴拖长了声音：“是，我们本来就生在两个世界，我是平民百姓，你是富家千金，就算落了难，刘姐也把你当神一样的供着，不是一个阶层，当然不懂。”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尹萱已经吃透了小琴的脾气，知道她伶牙俐齿，爱耍小性，心里并无恶意，真性情。比她那个表里不一、爱耍心机的妹妹可爱多了。
　　一想起方淑娟和尹菲，尹萱再也看不进书，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怨恨难以释怀，她忽然有了倾吐的欲望。
　　“小琴，你误会了，我是把你当妹妹看的。”
　　小琴游戏玩到紧要处，手指上下翻飞，头也不抬：“你不是有妹妹吗？”
　　“是，她是我爸和继母生的，和她那个可恶的妈一样无耻。”
　　“她什么都要跟我争，争又不在明处，尽暗地里使坏。十岁那年，爸爸送了我一个玉如意当生日礼物，那块玉是爸爸从拍卖会拍来的，很珍贵，我把它锁在收藏盒里。哪知，尹菲居然偷了我的钥匙，趁我不在拿走了玉如意。那时她才7岁。”
　　小琴注意力被拉了过来：“她是嫉妒你，用这种方式抗议你爸偏心吧？”
　　“她也是我爸亲生的，怎么可能亏待她？她过生，爸爸送的是翡翠，钻石，不比和田玉值钱吗？”
　　“我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长大后自然会改，一直忍着，让着。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上高中住校后，就很少回去。高考前夕，我回家复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也不知哪里惹到她，她竟在我喝的水里下安眠药，害我第二天考试迟到。成绩也受到影响，最后考了个寂寂无名的学校。”
　　“也是出于嫉妒吧，你太优秀。”
　　尹萱顿了顿，接着说：“上了大学，我回家的次数就更少。大二暑假，也就是去年夏天，几个要好的同学来家玩，其中有个很帅气的男生，叫秦风。他给我写了很多情书，我都放在抽屉里，又被她翻了出来。于是，她就想方设法接近秦风，破坏我和他的关系，硬是把他得到手，然后丢垃圾一样的扔掉。”
　　小琴同情地搂了搂尹萱，给她倒了杯威士忌：“你就没想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有其母必有其女，恶根在她妈身上，报复她又有什么用？我只想讨回房子。”
　　“所以呀，你更应该依靠周凌川了。”……
　　
　　尹萱酒喝得急了些，步子有些不稳，小琴扶着她走出来。刘兰香见状，眉头一皱：“怎么搞的，喝得路都走不动了？”
　　尹萱两腮泛出微醺的桃红，看上去格外妩媚。
　　小琴：“只喝了一点。”
　　刘兰香瞪她一眼：“你去吧，我来扶她。”
　　目送刘兰香牵着尹萱的手往大厅背后的住宿楼去，小琴不禁疑惑。平时接客都在娱乐室，陪客人赌牌、打球、唱歌、喝酒。有时候客人玩得晚了就会在这里过夜，住宿区的房间都是给客人准备的。
　　这才晚上8点，为什么不去娱乐室？想到这里，小琴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把尹萱带进最僻静的一间客房，刘兰香就转身走了，没像平时那样和客人说说场面话，或是做出长辈的姿态假意关心，嘱咐尹萱。走得急，却也没忘了从外面锁上房门。
　　4
　　看见杨启明的瞬间，尹萱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下意识眨了眨眼，杨启明已经笑着向她走过来。
　　“别动。”她大吼一声，喝下的酒猛地醒了。
　　距离杨启明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地摊摊手：“萱妹妹。”
　　这声“萱妹妹”暌违了多少年！尹萱只记得认识他时，他还是尹氏企业的员工，刚走出大学校门，穿着清爽的白衬衫，干净的眼神，干净的笑容，大哥哥一样亲切地叫她“萱妹妹”。带她去过游乐园，给她买过冰激淋，送过她节日礼物，还帮她补习过功课。那个时候，她甚至想，他要真的是她哥哥就好了。
　　命运那只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会想到，十年后，他会置尹式于死地，置尹志成于死地，置尹萱于绝境。
　　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他还来做什么？嫌她不够悲惨，要在她不堪一击的身上再添上一脚？
　　“别这么叫我，杨启明，我不是你妹妹，我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杨启明不以为然，耸耸肩：“好吧，不叫就不叫。”
　　他倒回酒厨拿酒，和尹萱隔着几米远，问：“喝点什么？尹小姐。”
　　尹萱不理，转身去开门，打不开。
　　“干嘛急着走，怕我吃了你？”杨启明讥笑。
　　“我不想看见你。”
　　打不开门，尹萱伸手去摸手机，裤兜里没有。她想起临进门时，刘兰香说要借她的手机用用，拿走了。
　　“别费劲了，你搞清楚状况，现在你是卖家，我是买家，我一掷千金，你什么都没做就想走，也太没职业道德了吧。”
　　尹萱险些被他气晕过去，定了定神，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杨启明取出一瓶马爹利：“陪我喝酒。”
　　尹萱厌恶地扭过脸：“不会。”
　　杨启明斟满酒，端着酒杯走近她。
　　“不会吗？为什么你一进来我就闻到酒味？”
　　尹萱狠狠瞪着他。
　　杨启明将琥珀色的液体送到她眼前：“就一杯，喝完让你走。”
　　尹萱只想快快离开这里，没有多想，接过酒，几口喝了下去。火辣辣的刺痛感立刻在嘴里弥漫开来。
　　“喝完了，房门钥匙呢？在哪儿？”
　　杨启明不语，冷笑着欣赏，刹那间摇摇晃晃的尹萱。
　　尹萱只觉心跳突然加剧，像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浑身燥热难受，不停地冒汗。贴身的衣衫很快湿透黏在背心，头也晕得厉害，耳朵里像有一千只苍蝇在叫。腿脚却软绵绵的，完全不听使唤，一步也迈不出去，她扶着门框跪倒在地上。
　　“你……你在酒里下药？”
　　“聪明，我也不想这样，萱妹妹，是你逼的。”
　　杨启明弯腰将虚弱的尹萱抱起来，尹萱本能地想挣扎，但身体却不由自己，款款迎合着他。
　　他开始脱她的衣服，手触到她变得异常敏感的皮肤。她像被烫到，整个人一抽搐，随即颤抖不止。意识越来越迷乱。
　　衣服一件一件褪下，最后只剩薄薄的一层。杨启明却停了下来，看着这具错落有致、美妙无双的身体，眼中有怜惜和内疚。但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良知阻止不了什么。手抚上尹萱光滑娇嫩的肌肤，指背一寸一寸辗转游移……
　　“嘣嘣嘣……”急促而沉重的响声打断了杨启明的侵犯：“萱姐，萱姐。”小琴在外使劲捶打房门，一边大声叫喊。
　　杨启明顿时变了脸色，他并不想把事情搞大，任务已完成，就此收手吧！于是，把褪下的衣服又一件一件给尹萱穿上。
　　从帝豪出来，他就立刻拨通了电话。
　　“一切顺利。”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问：“她怎么样？”
　　“放心，我没动她，药性很快就会过去的。”
　　对方什么也没说，挂断电话。
　　杨启明举着手机，冲“嘟嘟”的忙音骂道：“我呸，装个毛线呀，装。”
　　
　　不知过了多久，尹萱才幽幽睁开了眼，听见小琴惊喜的声音：“萱姐，你醒了。”
　　头还是昏的，她茫然四顾，窗前的风信子正随风轻摇，她在自己房里。
　　“我怎么了？睡着了？”
　　“你不记得了吗？好险，你差点被强奸。”
　　尹萱一惊，记忆慢慢的回复。想起来了，她居然，搂着杨启明的脖子，对他媚笑，向他索吻，俨然一个风骚的荡妇。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直冲头顶，她恨不得将杨启明撕碎了扔河里喂鱼。
　　“他给我下的什么药？”
　　小琴在帝豪的时间比尹萱长，自然见多识广。
　　“是催情药，看样子还是烈性的。”
　　尹萱羞愤难当，一大口气梗在胸口，让她呼吸困难，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琴安抚着，陪她坐了阵，劝慰道：“萱姐，气大伤身，你也想开点。既然入了这一行，就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迟早的事。”
　　尹萱心中一凛，沮丧地垂下头。
　　谁说不是呢？当初踏进帝豪这扇门，在金钱和尊严之间，不是已经作出选择了吗？不是已经舍弃自尊了吗？她不知道，当羞辱真正发生，她会如此痛苦，痛苦得想要去死。
　　她错看了自己，她没法子像小琴那样坚强、乐观，身处逆境依然谈笑风生。也许，她真该好好考虑周凌川的提议。
　　这一晚，尹萱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梦里，她好像很小，牵着尹志成的手去郊游，一路的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她开心极了，哼着歌又蹦又跳。走着走着，尹志成忽然放开她，朝另一边跑去。那边，方淑娟和尹菲春冲她做出胜利的手势，尹菲得意地笑着，说：“爸爸不要你了，他是我的，我的……”
　　“不，不，不。”她拼尽全力喊着，追赶着，可怎么追也追不上，尹志成就像耳聋了似的，任凭她喊破嗓子，也没回一下头。她眼睁睁看着尹志成牵起尹菲的手，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越走越远。多么和美的一家三口，她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回家的路在哪里，她真的被父亲抛弃了。刹那间天昏地暗，阳光不见了，花儿不见了，鸟儿也不见了。她茫然无助，无比绝望地放声大哭。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面前，是杨启明，他饿狼一样扑到她身上，双手紧紧掐住她脖子，声音狰狞可怖：“萱妹妹，萱妹妹，萱妹妹……”
　　
　　她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全身冷汗涔涔，脸颊上凉凉的，抹一把，便湿了一手。天还没亮，外面在刮风，风寒似水，“嗖嗖”的涌进屋里，吹得窗帘呼啦啦的，掀起又合上，如波浪起伏。她打了几个哆嗦，随手披了件外套，起床把窗户关上。
　　屋子里出尘般的寂静，只有老式白炽灯发出丝丝的电流声。她回到床前，无力地坐下。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梦里，心有余悸，汗湿的衣衫加剧了寒意，她不自觉地裹紧了外套。
　　手无意中触到衣服口袋，里面有什么方形的东西，伸进去摸出来，是一包开了封的香烟还有打火机。
　　再仔细一瞧，竟是周凌川那件外套。
　　因梦境而生的恐惧，被更为复杂的心情替代。说不清是什么。她将烟盒凑近鼻尖，微辣的薄荷烟草味，就像他平淡而不失霸气的话语，一句“我想要你”在她心里激起怎样的波澜，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