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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要加码,不能便宜他”

作品名称:为了忘却的岁月 ——五·七干校、插队落户纪实      作者:嘉时      发布时间:2016-06-04 14:50:48      字数:14367

  红旗地头地脑补种的活,3天就干完了。由于连里没有给新的任务,我和士林俩也终于算有了一个休息日。各自处理下个人生活,洗洗衣服,晒晒被子,缝缝破了的衣服和袜子,一头晌也没闲着。
  吃午饭时候,胡朋宣布:“今天晚上10点,中央广播电台要播出重要新闻,到时全连集合收听。过后还要连夜进行游行庆祝。各排下午要做做准备,比如准备横幅,彩旗啥的,还可以准备些鞭炮”。
  按照连里布置,饭后各排都在忙这忙那。我和士林俩插不上手,排里也没让插手。咱俩也只好还回到孙大爷家去,做个局外人吧。
  晚间10点前,人们便陆陆续续地集中到伙房,有些坐在炕上,有些坐地下的条凳上。我和士林俩拣了个靠门把边的条凳上坐了下来。屋内没有人大声说话,但也并不肃静,有一种人们小声交谈听不清个数的“嗡嗡声”。
  广播开始了,屋内立刻静了下来。播的是“两报一刊”关于深入进行斗批改的《评论》,个中宣布了毛主席的一条最新指示,即“要扩大教肓面,缩小打击面”,当然还讲了许多情况和道理,我都没太注意。广播完了,连长宣布,各排回去赶快准备,11点全体人员准时集合,上街游行庆祝。
  初夏的夜晚,天色漆黑,满天星斗,一钩弯月。游行队伍前面打着“热烈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的横幅,两个人举着用木条扎成的火把在前面领路,胡朋和小黄两个连长各拿着一个三截大手电,在队伍旁边照应着,在一阵“劈叭!劈叭”的鞭炮声中,手持各色彩旗的游行队伍出发了。沿着孙家的前后街前进。进行中不断地高呼口号:
  “热烈庆祝最新《最高指示》发表”。
  “毛主席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行进中马排长凑到我跟前,小声问我:“吴非,你敢放炮仗不?”
  我怔了下,说:“小时候放过”。
  “那好,给你两个,你放放!”,说着他塞给我两个“二踢脚”,就走过去了。我感到意外,似乎有点“受宠若惊”。心想,排长今天怎么和我近乎起来了?若知道在那种政治环境下,有人尤其是当势的造反派对我们这样的人,哪怕有那么一点点这样那样的表示,都会令我们做出这样或那样好多猜测的。我没有工夫想那么多,就向走在我旁边吸烟的革命群众手中,要过半截烟头,点着了一个“二踢脚”,随着“咚!叭!”两声脆响,“二踢脚”飞上了夜空;随后又是这“咚!叭!”的两声。此时我的心绪似乎也随着这响声升空了。是兴奋?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游行队伍的口号声,鞭炮声,打破了这寂静的黑夜,惊醒了这已经沉睡了的孙家小屯子。
  红旗田地里的苗出来了,为了做好开锄前的准备工作,连队人员今天没有离开驻地。负责后勤的管理员周世勤从供销社买回锄板、锄把和两种遮阳草帽。由干过农活的明白人马守田排长和老孙俩,把锄头安装起来,每个人选择自己合手的锄头和喜欢的草帽。当我也走过去选拿锄头和草帽时,马排长把我叫住了:“吴非,你过来一下”。我走过去,他说:“有个事和你说一下”。
  我随着他没有回住处,而是出院向村头慢慢走去,我跟着他,等他发话。他说:“田间马上就要开锄了,生活需要跟上去。现在的老耿大米饭做的不错,可他不会弄面,你没看见他蒸出的馒头么,熟的比生的还小,又黄又酸又硬,群众反响很大。听人说你做过饭,连部经过研究,确定让你接老耿的班,给连队做饭,你看怎样?”
  我为难地说:“家里的小锅饭我倒是做过,可这么多人的大锅饭没做过,怕做不好。再说,按我现在的情况,万一出点什么毛病,恐怕不合适,还是让别人做吧!我还是跟大帮下地吧,锄地啥的一些农活,我还都会干”。
  老马显出很诚恳地继续说:“说实在的,现在还真没找到更合适的人。你不要有顾虑,连队认为你这一段表现不错,让你来替老耿,这也是经过再三考虑的,这既是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你就大胆地干吧!”
  我不好再推辞了,稍稍停了下,说:“这样吧,我先干看看,不行的话,连队再另外找人”。
  我俩从村头转回身往回走,老马说:“好,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就不用跟着下地了,在家跟着老耿熟悉一天,后天你正式接班”。我瞅瞅他,会意地点点头,两个人就各自走开了。
  这是田间开锄的第一天,下地的人5点钟就出发了。我和老耿俩吃过饭后,一边和他刷洗锅盆碗筷,一边说:“老耿,这做饭的事我刚来,你给我说说吧!”
  他把刷过的盆狠劲一撂,不是好声地说:“有什么好说的,这一堆一块都在这,你自己不会看么!”我抬头瞅了他一眼,他根本没理我,从炕上抱起他的行李卷就走开了。
  老耿,四十一、二岁,中流个,身体挺结实。他当过兵,打过仗,没有多少文化,复员后被安排在这个单位。他性格倔,他认准的理,谁也别想能说动他。用句难听的俗话讲,那叫“他咬住个屎橛子,给他个麻花他都不换”。在“文革”初期的两派辩论中,人家明明把他辩倒了,没理了,他还是瞪着眼睛拍着桌子和你犟,闹得你哭不得笑不得。这次,连队让我来替他,这就意味着他要随大帮下地干活,他是满心不乐意。因为在人们心目中,和下大地相比,做饭――当炊事员,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头也晒不着,这是个悄活。这么个悄活,竟让他认为是应该被打倒的对象来接替他,他心里的气甭提有多大了。他怎么肯向你介绍情况呢?!
  这个时候房东高大嫂也开始做饭了。我走过去,说:“大嫂,你做饭啊!”
  她一边搭对锅一边问:“老吴,你今天怎么没下地干活?”
  我说:“连队让我接替老耿做饭,从明天正式开始。我也不熟悉情况,老耿也不愿意告诉我”。
  大嫂往灶门里添把柴禾,拉一把风匣。扭头冲我说:“让你做饭啊,那好啊!你解放了?”
  “解啥放,人家说这是对我的考验”。
  “那就让他们烤吧!你干吧,大嫂帮助你,准保烤不糊。”大嫂的快言快语和幽默,把我逗乐了。
  我说:“那敢情好了,我得先谢谢大嫂!有大嫂帮助,我就有信心了”。说着我走过去说:“大嫂你去弄菜吧,我来帮助你烧火”。
  “不用了,不用了,锅已经开了。我不弄什么菜,咱们庄户院还吃什么菜,有咸菜大酱就行了。可不像你们干部,顿顿还都得有菜。”
  大嫂忙活搭对一家人吃饭,我也就趁这个还没有着手忙活晌午饭时间,回到住处把我的行李卷搬来伙房炕上老耿的位置,从而使我离开了一直面对我的那条“谁反对毛主席,就坚决打倒谁”的标语。
  和老耿忙活完午饭,他骑车送饭走了后,伙房里就剩下管理员周世勤和我两个人。老周,不到40岁,长的比较瘦小,人很勤快,也很精明。在他管后勤这段,我常常看到他盘腿坐在炕上,眼前放着帐本,膝盖上放着算盘,聚精会神地计算帐目。他虽然也是B派,但对政治事不那么热心,只是跟着走。在批判会上一般很少发言。实在躲不过去时,也就在别人发言的最后说那么一句:“这个事是这么个理,是得好好检查”,就算发言了。
  趁他的手从算盘上挪开的时候,我冲他说:“管理员,让我做饭,我怕做不好啊,你得多指点多帮助啊!”
  像往常一样盘腿坐在炕边上的周世勤,抬起头用手指了指他的前边,示意让我坐下,我走过去,在炕上我不会盘腿,就在他对面的炕沿上坐下来。他点着了烟,把火柴杆往地下一扔,说:“你不用耽心,就这二、三十人的饭,好弄,没什么,你就大胆地干。伙食调剂安排,我来掌握,你就给我管好做好就行了”。
  我说:“好,那我就听你的!我一定好好干!对得住大伙对我的信任”。
  他把吸剩下的烟头狠劲往地下一扔,抺身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那就对了,你好好干,一定会干好的!”我咧嘴笑了一下,他出屋去了。我脑子还在想做饭的事。
  从明天早上起,就是我当班做饭了。由于早上时间少,时间紧,头天晚上必须做好必要的准备工作。按照管理员安排,把早上要做的菜洗净切好。明天早上要吃面,在房东大嫂的指点下,把面发上了。由于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给这么多人做饭,又是在这种特殊境况下干这种活,虽然不能说是战战兢兢,但也确实是忐忑不安。既怕3点起不来误事,又耽心做不好,惹起大伙不满。因而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的,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听到窗外有招呼声:“老吴啊,该起床了吧!”听出来了,是房东大嫂的声音。我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看了看腕上手表,还有10分钟到3点。天还没太放亮,外面还是“黑喳喳”的。
  在外屋地看见了高大嫂,她说:“你先把迴风灶点着,它上火慢,完了你再干别的”。迴风灶是一个比普通灶高不少的大锅台,它不用风匣,利用风的自然循环,使灶火越烧越旺。这种灶好烧,省事,不绑人,点着了,就不用怎么管它,到时候添添煤就行。人腾出手来就可以干别的了。还有一个和屋内火炕相连的普通锅灶,有风匣,也安放一口大锅,主食副食的制作,就靠这两个灶上的两口大锅。在大嫂的指点和帮助下,迴风灶点着了。这时我才放下面板,还是在大嫂的看着下,开始对碱揉面,并一个一个的揉成圆馒头。
  大嫂看我揉馒头的样子,笑着说:“看你这手法还行呢,在家常干吧!”我笑了,继续干我的活。等我把20多斤面的馒头做完装在笼屉上后,迴风灶大锅里的水已经开了,老周和我把笼屉抬上大锅后,我这才又着手点另一个大灶的火。因为每天给大伙烧洗脸水练的,有风匣的灶我会点了。拉起风匣来,火很快就上来了。炒菜快,炸上锅,把切好的菜往锅里一倒,三下五除二,用小铁锹翻几个个,就好了。掏出菜,刷净锅,添上一锅水,烧开,供下地人们装水壶用。蒸锅上气15分钟,馒头就起锅了。嗬,你还别说,这第一天的馒头还真挺争气的,“暄腾腾”的又白又大,散发出一股自然的面香味。看了看表,距开饭时间还有15分钟。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见高大嫂也开始做饭了。
  她瞅着我问:“忙完了?”
  我说:“是的,正常开饭没问题了”。她满意地掠过一丝笑容,回过头去忙她自己的活,自言自语地说:“早上做饭这活,就是忙活人,常了,习惯了,就会好一些的。”
  我上班的第一顿早饭就这样顺利开过了。拾掇刷洗完锅碗瓢盆后,已是接近7点了,没有多少时间就又要忙活午饭了。管理员老周还盘腿坐在炕边上抽烟。我还是屋里屋外的走着,意思是看看还有什么没收拾到的地方。
  老周一边抽烟一边点点头地说:“行,不错!今天这馒头蒸的不错,大伙反映挺好,说是给馒头‘恢复名誉’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的。他随即招呼我:“吴非,你也坐下歇一会儿!今天干的不错,就这么坚持下去”。
  我说:“我会尽我的力量,尽量干好的。我不歇着了,我要到外边转转,透透气去”。说着我就走出了门外。
  7点多钟的太阳已是升得老高了,没有多少风,天头开始热了。房东家5间房的前面也是敞着的,也就有一房子宽那么大地方,算是他家的院子,再往前就是空旷的庄稼地。在这个所谓院的西南角,有一个用土坯垒起的鸡窝,旁边堆着碎苇和柴草。在东南角即作为连队菜地的南头,有一个已被“扑腾”平了的稻草堆,一群鸡正在那上边“咕咕嗒嗒”地刨食吃。说实话,驻在这里已经有几个月了,天天到这里来活动和吃饭。但从来也没有留意这房子外边的情况,一来没那个心情,二来也没那个时间。今天这是趁这点暂歇时间,出来透透风,才随便地观察了一下。
  午饭还是好做的,焖上一锅大米饭,炒一个尖椒土豆片,烧上半锅开水,还差10分到10点,就全部做好了。我把送饭的自行车推过来,把饭菜装在不同大小的两个桶里,盖上盖,落在一起,牢牢地绑在货架上。又把一大水壶水,掛绑在车后轮的外部,而后把车推起来试试,不晃不动、我这才进屋扒拉了一碗饭。10点15分,我就登车送饭上路了。送饭这个路,大体上是两种路:前半截靠近村屯是马车道,车辙凹凸不平;后半截是在大坝上走,路面还算平坦,可有宽有窄。我虽有较长时间没骑车了,但骑起来还算可以。虽然有时摇摇晃晃,有时歪歪斜斜,总算还没有摔倒。正是晌午头,天热,加上不熟练的骑车,汗从脸上流下来,前后身也都被汗水湿透了。11点20分送到田间地头,一点没耽误。等干活的吃完喝好,回到伙房已是1点多了。
  顶班做饭有一个星期了,工作环节比较熟了,干起来不那么手忙脚乱了。在面食上,馒头、花卷、豆包、糖三角,我换着样的做。我自个感觉,我是尽最大力量想把工作做好,让大家吃好。我想再征求一下老周意见,看怎样把工作再提高一步。可是从昨天起,我发觉老周情绪不怎么对头,总是坐在那一根接一根抽烟。今天,我从红旗送饭回来,老周依然盘腿坐在炕沿边上抽烟。看我进屋,只是抬头冷冷地说了一句:“回来了”,还继续抽他的烟。我“嗯”了一声,用手巾沾点凉水擦擦脸,也就坐在炕沿边上。我说:“管理员,我干了一个多星期了,看有什么问题,哪疙瘩干的不好,你给我提提”。
  他抬头瞅瞅我:“啊!没啥,干的不错,干的不错”。
  我说:“管理员,你别这么说了,是不是群众有什么意见?你说吧,大批大斗我都经过了,还有什么受不了的呢!在我的追问下,老周才吞吞吐吐地讲述了前天去红旗,在地头上发生的事情。
  前天上午,老周没有什么采购任务,就想在这大忙季节,也到田间跟大伙干干地里活,顺便也可以征求一下对伙食的意见。就这样他就去了红旗,并和大伙铲了一憩地。在歇息的时候,他掏出烟卷分发给了每个会抽烟的,随着他就和大伙一块坐在了地头上。还没等他开口,老耿先开腔了:“我说老周,这做饭你打算常叫吴非干啊?”
  老周有点不解地问:“怎么的,他干的不是还可以么”。
  “可以,你可别忘了他的身份”,老耿的嗓门提高了。
  肖因话还没说出口,他脸上的肌内又抽动了起来,他阴阳怪气地说:“同志哥啊,我,我们可可可不要被被那个阶级敌人蒙住那个眼睛啊!”
  肖因这么一点拔,徐红根来劲了,他站起来吼道:“对呀,阶级敌人是会造假象的,不要因为他一时表现好,就放松了警惕,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谁能保证他不在饭菜里搞点什么名堂啊!老周,你能保证吗?”
  周世勤意迟迟地说:“这――啊,我看――不会吧”。
  这时马守田站起来说:“我看啊,大家这一点说的对,咱们不能忘记阶级斗争,要时刻警惕;可也不能草木皆兵,穷凶极恶的敌人,毕竟还是少数。我看吴非这段表现的还算不错。按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要扩大教育面,缩小打击面’么,要尽可能拉他,不要一味推他。我意见还是让他先干着,老周要多注意他,要监督他。你不用他,一下子还找不着更合适的人”。
  这时,坐在外圈的老朱说话了。老朱是工农干部,也是因为有一段所谓“历史问题”,也是造反派想触动的对象之一。他文化水不多,说话简单,干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俺不像你们知识分子,说话拐弯抺角的,俺就讲‘捞干的’”。平时在批判会上,他一般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听着。他说:“我看行,就照老马说的办!要给吴非加活。我们下大地,风吹雨淋日头晒,他就做三顿饭,这太便宜他了。”老朱的话说完,歇憩也该起来了,几个人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对!暂时还用他,工作要加码,不能让他太轻松了。具体加什么,让连里去研究吧”。
  听了老周的讲述,我的心情很沉重,有种无可言表的伤感。在这种境况下,你怎么干也没个好,也不会获取信任。是啊,这也是正常的么,人家把你看作是“专政对象”、“阶级敌人”,对敌人怎么能轻易相信呢!说我是“阶级敌人”,是对?是错?历史会作出正确评断的。我沉静了一刻,对老周说:“管理员,你和连里好好说说,另找个人来做饭,我还是下地干活吧!”
  老周说:“这恐怕不行,群众不是说还让你干么。你不干,那不是对抗革命群众么”。是啊!要认清自己当前的处境,那就是:让你干,你不干不行;不让你干,你想干也不行。一句话,没有你的自由,你是在受监督,受管制啊,我没有再说什么,便头朝下倒在铺盖卷上休息了。
  是在两天的晚饭后,排长马守田找我,说:“根据连里研究决定,你在做饭的同时,再增加一项任务,那就是要把连里的菜园子兼管起来。老李头年岁大了,又没有种过菜。他只能帮你照看一下,干多少算多少,一切耕作管理以你为主。工作量是多了一些,但只要努力,也还是可以干好的。你一定要正确认识,这是革命群众对你的考验,也是革命造反派对你的考验,你要好自为之”。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因为通过老周的讲述,我已经知道了这里边的情由,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只是不知是让我管菜园子罢了。这一宿我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又没有睡好。我想的不是我在逆境中的苦恼和悲伤,因为这些我想的已经是够多的了。过多的想,反而会更伤神伤身的。我想的是菜园子的事。我小时候在家,是跟着大人们在园子里种过菜,可那是大人们让我怎么干就怎么干,并不知道所以然。现在让我独自进行耕作和管理,我能弄好吗?做饭和菜园子的时间怎样安排?唉!只有在那仅有的一点间歇时间打主意吧。反正就可我这一堆一块造吧!俗话说:“哪打铧子,哪卸犁杖”,彻底造碎了,倒也干净。
  第二天开过早饭后,我到菜园子去了。老李头正在猫腰察看已长出的各种菜苗。我叫了声“老领导,我向你报到来了”。
  他直起腰说:“吴非,你来了好啊!”他指着地头上放着的两筐秧苗说:“这秧苗买来了,得尽快栽吧”,我看了看是茄秧和青椒秧,大体各有百十多棵,还挺滋楞的。
  我说:“栽苗是下晌好,太阳不那么晒了,浇上水,滋润一宿,,缓苗好。上午这点时间,先把垵刨出来,下午送饭回来栽”。
  老李头点头说:“那好啊,你安排吧!”我拿过来铁锹,挖出一个浅坑,老李头和我一起,把秧苗放里培上土。接着我就操起了镐头,在靠近厕所东面地头上,在整好地的8根垅上刨了近两百个垵。我掏出手绢擦把脸,和老李头说了声“到点了”,就回伙房了。
  下午送饭回来,已接近1点了。我和老周打个招呼,用凉水洗把脸,担起水桶就到伙房后边的压水井汲水,挑到园子去。此时老李头正在那聚精会神地栽苗哪。他把苗正正当当立在垵当中,周围用手培上土,还轻轻拍一下。
  他看到我来了,直起腰问:“吴非啊,你看我栽的行不行?”
  我笑了,说:“行是行,只是那么栽太费事了”。我拿起水勺,一垵一勺地浇起来。浇完了一桶水,便抓起一把茄秧,手指捏着茄秧根部,插靠在浇过水的垵边上,一插一棵,很快便插了一溜。我说:“这么栽就行,等水渗下去,晚间封上垵,就可以了”。我直起腰工夫,老李头拿过水勺浇起来,我把秧苗插上。接着我又挑4挑水,我和老李头俩,又是浇水,又是插苗,用了不到两个钟头,便把两种秧苗全部栽完了。晚饭后由于不开会,我前脚来,老李头后脚也到,排长马守田也来了,我们一起把垵封好。并将管理员午后买回的近两百棵西红柿秧,临时培土埋在地头上。
  可能是看到我这几天又做饭又弄菜园子,连里没有开会,也没找我啥事。我,手脚忙,心情倒还平静,除了做饭和侍弄菜园子,别的啥也没想。早饭后,我又抓紧来到菜园。在靠近青椒苗的旁边一口气刨了近100个垵,时间便接近8点了。我和老李头说:“不行了,我得回去弄午饭了”。
  老李头说:“去吧!去吧!剩下的我慢慢刨”。
  我说:“你别累着,下午我回来现刨也赶趟”。
  他催促道:“你快走吧,别误了做饭”。
  午饭我焖的大米小豆饭,做了个“炒三丁”,饭菜费点事,时间稍长了点,一切安排好已是10点半了。我把饭菜,水绑牢在车上,出发时稍晚了近半个点。我心情急,天头热,西南风又大,我顶着风骑,草帽也戴不住。这些日子由于天天送饭,对这不怎么样的凹凸路,已有点习惯了,不觉得怎么的。可能是由于上午刨垵累一点,又加上顶头风,今天骑起来,就觉得格外吃力。腿发酸,两个胳膊发软,好不容易地走出了马车道,骑上了大坝路,可这时已是汗流浃背了。我多么想停下来歇一下再走,可这怎么行。本来出来就晚了,要是误了这20来个锄地干活人的午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挨批挨斗是小事,要给你扣上个“破坏生产”的大帽子,在造反派眼里我的罪过可就更大了。我横下心,咬紧牙,又使劲地向前骑着。猛然间,感到头一迷,眼一黑,手一松,“咔喳”一声,连人带车摔下了大坝。我倒在地上平静有1分多钟,心想坏了,这要是把饭菜弄撒了脏了,我可怎么交差啊?于是赶紧爬起来,把车扶起来。由于大坝就一米多宽,饭菜都是乾的,盖着盖,上边又用绳子捆着,没撒也就没脏。大水壶可惨了,把壶盖摔掉了,水从壶口和壶嘴中不停地往外流淌。我捡起壶盖接着流出的水洗干净盖上,把水壶扶正了。水不流了,可水壶里的水只剩有少半壶了。好在饭菜没问题,还是赶快送去吧。这时我才觉着脸上湿乎乎的,我以为是汗水,就掏出手绢擦了一下,才知道流的不是汗是血,是右边脸倒地擦破了,血还在津津地流着,我掏出手纸简单擦拭擦拭,便用手绢斜扎在脸和头上,便赶紧把车推上了大坝,又骑车赶路了。还没走到地头上,就看见干活的人们已在收工待饭了。显然是着急了,有的坐着,有的正站在大坝上瞭望。还没等我走到跟前把车停下,徐红根便愤怒地喊起来了:“吴非,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才把饭送来?!”。
  肖因也一脸不高兴,脸上肌肉抽动着结结巴巴地说:“这也太不像话了,严重说这是一种破坏生产的行为”。
  这时老同志文焕良端着饭盆过来,看着我脸上绑着手绢,脸上还掛着血,就问:“你这是怎么了?脸上还有血”。
  我小声说:“在大坝上摔了一跤,把脸擦破了”。
  他招呼道:“同志们,吴非可能是因为骑车摔倒了,所以才晚了,咱们大伙吃饭吧!”
  排长马守田也附议地说:“对,咱们抓紧吃饭吧,争取多休一会儿”。大家再没吱声,七手八脚地盛菜盛饭。
  等到倒水时,副连长小黄先叫了起来:“怎怎怎么就这么一点水,够够谁喝的!”
  我连忙解释说:“水带的还是一壶,是摔倒时把水洒了,就剩这些了,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大伙!”
  老朱不愿意了:“这么大热的天,不喝水,让我们怎么干活啊!”
  徐红根又喊叫起来:“敌人是不打不倒的,我们不要被吴非的表面老实假象所迷惑,他心里是不满的,是恨我们的,所以才故意弄出这样的事”。
  还是老马过来解围了,他说:“我看这么的,咱们把吴非的事先记下来,将来一块算总帐。水少大伙匀着喝,咱们抓紧休息,让吴非也早点回去,他还有菜园子活要干哪”。大伙默默地散开了。我这才脱身往回赶,回到驻地已是接近两点了。
  一进门就碰见高大嫂了,他惊呀地问:“老吴,你脸怎么的了?”
  “骑车摔的,脸上擦破了一点皮”,说着我打了盆清水,把手绢觧下来,大嫂仔细看了下,说:“擦破这么一大块,还说擦破点皮,弄点药上上,别感染了”。
  血,已经不流了,我一边用清水轻轻地洗,一边说:“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大嫂,你忙”。就到菜园子去了。
  菜园子里,老李头正在用勺子浇水。我抱歉地说:“老领导,你怎么自己挑水,挺沉的当心累着”。
  他直起腰说:“没事,我一回挑半挑,我先弄着”,他发现我的脸便惊异地问:“你的脸怎么的了?”
  “骑车送饭摔的”。
  他又关心又瞒怨地说:“哎呀,骑车怎不加小心啊!这要摔坏了,不就麻烦了。没去上点药啊?”我一边端起水桶浇水一边说:“没事,就擦破一点皮”。两个半桶水浇完后,我操起扁担又去挑水。一口气连续挑了3挑水,我浇他插,他浇我插,还剩下约摸有四、五十垵的时候,已是接近4点了。
  我说:“老领导,对不起,我得去做饭了,剩下这些你别弄了,晚饭后我再弄吧!”他直起腰瞅了我一眼,点点头。在我将走出园子时,我听到老李头“唉!”了一声,彷彿听他在说:“这也真够难为吴非的了!”待晚饭后我来封垵时,发现剩下未栽的,老李头已全部栽上了。这个晚上也不知咋的,老马,老文,老孙等都来帮助封垵,七手八脚很快就弄完了。
  夜间,我很长时间睡不着。想起了白天的劳累、冷漠、白眼和憋气,我趴在枕头上哭了。哭湿了枕巾,哭到了梦中。
  为了尽快铲完头遍地,这些日子锄地加紧了,不仅连里头头全部跟班下地,还从后方调来五、六名没有小孩拖累,身体好的女同胞,也加入到锄地当中去。她们跟不上男同胞,便两个人抱一根垅,也要随着大帮一块铲。管理员老周也忙了,他说:“人家锄地加紧了,咱们伙食也要跟上去”。他今天买回来15斤猪肉、5斤粉条子。晚上是大米小豆干饭,猪肉白菜粉条。做饭时他也跟我一块忙活。5点多钟下地的人还没回来,饭菜便做好了。
  房东大嫂的两个小丫头――7岁的老九和5岁的老十,似乎被我们饭菜的香味吸住了,她们呆呆地站在锅台旁边看着。高大嫂把她俩喊进屋去,过一会儿趁她妈不注意,又跑到伙房来了。
  我看在眼里,就和老周说:“这两个孩子可能是总也吃不着肉,你看她们那个样子”。
  老周点头说:“可不是咋的,她们家那么多孩子,生活过得紧紧巴巴,平常哪能吃到肉。你给她们盛过两碗去。再盛两碗饭送过去。咱们在人家这住,整天闹哄哄的,人家从来不说啥,不容易啊!”有了老周的旨意,我就盛了两碗菜,故意多加点肉,连同两大碗干饭,送到大嫂屋去。
  大嫂一边接过饭菜一边说:“你这是干啥呀,这俩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九丫头快谢谢你吴叔!”
  我笑着说:“可别谢我,这是管理员老周让我给孩子们送来的。趁下地人还没回来,让孩子趁热吃吧!”实际,从我接手做饭那天起,老周就曾这样关照过我。所以,我也时不时地把吃不了的米饭和馒头送过去一些,因而这次给孩子们弄过点吃的,也不算太过分的。这时,下地干活的人已经回来了,我赶紧回到伙房去。
  这时,连长胡朋过来了,他手里提着两个剥了皮的动物,问我:“吴非,你看这是什么?”我看了下,它比兔子小,比黄鼠狼子个头短,我摇了摇头:“说不好”。
  他说:“它叫黄耗子,它专吃刚出土的豆苗和花生苗,是害兽。今天我们抓了这两个,你给我好好炖上”。
  他说道这,我知道了,它就是我们说的“豆鼠子”。我小时候在家里下地时,也时常看见过,也还曾和小伙伴们提着半桶水灌过它的洞,在我们那里说“灌豆鼠子”谁都知道。有时还用这话来骂人,管那些爱喝酒的人叫“灌豆鼠子”。可从来未听人说吃过它,我疑惑地问:“这玩意儿能吃吗?”
  他说:“能吃,这东西净吃豆苗儿,可干净了。你做吧!让大伙尝尝”。我再没有吱声,把它接了过来,用清水洗洗,切成小块。趁大伙还在洗漱没开饭的时候,拉着火,大点油,炸上锅,加上佐料,炒一下,加点汤就炖上了。也就是20多分钟吧,大伙开饭了,豆鼠子肉也炖好了。我尝了一点,味道很鲜,确实不错。我把它盛在两个大碗里,端放在伙房的长条桌上。
  胡朋大声招呼大伙:“来!来!都来尝尝这新鲜的野味!”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人过来,这个夹一块,那个夹一块,吃着的都吵吵“好吃,味道很鲜”;有的说是“鸡肉味”,有的说“不比这猪肉差”。
  从北京来的女大学生小魏也过来夹了一块,吃下去后不住地说:“是好吃啊!是好吃啊!”说着把剩在碗里的汤也倒在饭碗里拌饭吃了。我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你别说看着这么斯文的大姑娘,吃的更“狼虎”啊。饭吃完了,不少人嚷嚷起来。“连长,明天咱们半天活,下晌咱们就专门抓这玩意,一方面保护庄稼,一方面又能改善生活。
  排长老马说:“抓这玩意我有经验,咱们组织几个人一块抓”,有几个人说:“我们管剥皮”。
  听了大伙的七言八语,胡朋也显得很兴奋,他说:“好,咱们就这么定,明天有管抓的,有管剥皮的,回来还让吴非做”。大伙散去了。我拾掇完伙房后,照例是把明天早上要做的菜,洗好切好,才算结束这一天的工作。
  下地干活的人今天收工早,在我刚要动手做晚饭的时候就回来了。他们抓回来6个豆鼠子。一些女同胞和年岁大点的男同胞,都回自己住处洗漱和休息去了。老朱、老孙和小黄3个人弄了一盆清水,蹲在伙房外边地上,在给豆鼠子剥皮。肖因、红根和小魏等几个人则围在他们身边看操作。屋内还有老马等几个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抓豆鼠子的情形。我忙着做饭做菜。偶而也听听他们议论。听他们讲的抓捕办法,和我小时候在家乡玩过的大体一样。人们知道,豆鼠子打的洞,通常都是在豆科庄稼地里,或者与此邻近的草丘上。它都有两个洞口。抓捕的人4个一伙,两个人负责打水和向洞口灌水,两个人各执一木棒或铁棍,把住前后两个洞口。发现豆鼠子时就要追撵它,发现它钻进哪个洞口,就立即把这一洞口和与之相连的另一洞口把住;没有看见豆鼠子时,就寻找鼠洞,如发现洞口是新土,十有八九洞中就有豆鼠子,就要把住两面洞口,进行水灌了。豆鼠子有个特性,你往洞里灌水时,它就会用屁股把水堵住,这时水灌不进去,外面还直冒泡泡。遇有这种情况,就证明豆鼠子正在洞内,灌水不要停,灌不进去也灌,以增加水的压力。把守洞口的要瞪大眼睛盯着,作好击打准备。豆鼠子堵水只能堵一会儿,时间一长它就顶不住了。当你听到洞口的水“咕咚”一下灌进去了,说明豆鼠子就要出来了。此时出来的豆鼠子已不是先前那样精神和快速,而是摇摇晃晃、哩溜歪斜样子,此时击打它那是非常容易的。就这样,在两个多小时内他们两伙就抓到了6只。在我把饭菜搭对完,老朱他们剥皮的活计也弄完了。我又按照昨天的做法,把它炖上了。在开饭的时候,我把它盛满了4大碗,端放在饭桌上。昨天尝过的,昨天没敢尝的,今天也都动筷了。就连生活一向严谨,被称为“秀才”的于文翰尝了一块,也“啧!啧!”称道说:“堪称美味!堪称美味!”。
  俗话说:“有苗不愁长”,园子里的各种菜苗,这些日子生机勃勃,长势喜人。新栽的西红柿、青椒、茄子等秧棵,缓苗快,都已开始绽放新叶。黄瓜已长出4个叶,早芸豆已伸出新蔓。此时园子里的活计则是正常管理,如抓虫、定苗、松土、培垅、浇水啥的。老李头总也闲不住,今天铲黄瓜,明个培茄子和西红柿垅,后个又铲豇豆和芸豆。这样虽没有休息时间,但活计不算累,常了也就适应了,习惯了。根据秧棵长势情况,我和老周说:“黄瓜、豆角、西红柿都应搭架了。架搭晚了,不但影响生长,不注意还会伤根。黄瓜伤了根,结出的黄瓜是苦的,老周表示要尽快购买架材。
  头遍地铲完了,连里确定放两天假。各人安排自己的假日活动。一部分人特别是女同志则洗涤衣物,晾晒被褥;一部分人为了放松自己,去了盘山购物和观光;一些年岁稍大不爱动的则干脆睡起了大觉,来个彻底休息。我呢,没有休息。这一次倒不是连里不让休,而是觉着休息了没事干,更难受。不少日子没和士林在一起了,想和他在一起放松一下,又耽心引起造反派注意,以为我们又是搞什么活动。在这种境况下,还是不惹麻烦好啊。现在菜园子的活还很多,当前的搭架就是一大项。还是干活吧,我要用劳动填满我所有的时间。劳累了,没有时间了,也就不想或少想那些烦恼和伤心的事了,心情反而会好些。于是,我就又到菜园子去搭架,老李头也没休,要和我一块干。
  我说:“老领导,难得有个休息日,你歇歇吧!我没什么事,我自个弄”。
  老李头固执地说:“我老头子没事,我歇什么啊,咱俩一块干嘛”,就这样,我俩谁也没再说啥,便开始干活了。就在我俩还没搭好一架的时候,老马和老文也说是没啥事,到菜园子里找活来了。那就搭架吧,老马会干,和老文一副架;我和老李头一副架。这个休息日下来,我去了做两顿饭的时间,我们两副架把黄瓜、豇豆、架豆8个架搭完了,而且都搭的双花高架。这样搭起的架不但美观,而且风刮不倒,秧棵果实也压不垮。第二个休息日,只用半天多一点就完成了西红柿、早芸豆的木条矮架的插架工程。搭架工程的结束,园田便进入后期管理阶段,那就是掐尖、打杈、防虫、浇水、施肥和果实采摘等活计了。
  劳动就有报酬,耕耘就有收获,用劳动和汗水培植起来的蔬菜,都开花结果了。看着那挂满枝头和架上的黄瓜刺,嫩茄苞,绿柿子,青辣椒,一条条的小豇豆,一串串的小豆角,心里有股甜丝丝的感觉。记得我们刚来时,发现这里的社员家,他们的房前屋后,虽然都有不算小的地块,但只是栽种着几垅葱,个别家有种点土豆的,别的什么蔬菜也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这里的土地不适合种菜,吃菜只好到盘山等地去买。不只我们连,干校来这里的各个连队驻地,都种起了菜园子。我曾到过几个连队菜园子参观学习,他们都种的不错,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连队自身的吃菜问题,也用实际告诉当地社员,和别的地方一样,盘山土地照样适合种菜,而且会种的很好,只是过去这里的人们没有这种习惯罢了。
  菜园子风景不错,自然,给我带来了丰收的喜悦;人文,却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烦恼。情况是这样的:
  在这一天的晚饭后,一些人蹓跶到了菜园子。看着满园花香叶茂,果实累累,都流露出一种赏心悦目样子,在“嘁嘁喳喳”谈论着。文化水不多,在造反派挟制下也不那么顺气的老朱,看到那一串串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的小豆角,喊道:“哎,这豆角能吃了,明个咱们就燉豆角”。
  我也是多嘴,可我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就笑着说:“现在还不大,太小,再等两三天吧”。
  这下子可刺激了老朱的火气了,可能是平常这股火没地方放,这下冲我来了。“怎么不行?是你说算?还是革命群众说算?吃!不吃白不吃!”听他这一吵吵,逛园子的人也都走过来了。在听说了情况后,多数人没有搭言。我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谁也不肯也不敢在大厅广众之下,公开支持所谓的“牛鬼蛇神”,因为那样会被人认为是“右倾”,是“立场问题”。
  只有徐红根声色俱厉地指点着我说:“警告你,吴非!你不要以为你做饭、种园子就翘尾巴了。你还是‘革命对象’,你要听革命群众的,要听革命造反派的!”我默默地听着,什么也没说。大伙走开了,老朱一边走一边还在吵吵着:“是他吴非说了算?还是革命群众说了算?”。事实上,第二天还真没吃这豆角,因为大伙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肯说出罢了。
  还是老李头出面说的话:“是啊,那豆角确实还小啊,晚吃两天就晚吃两天吧!种不就是给大伙吃么,现在吃是有点糟践了!”事情虽然很快就过去了,可一段时间以来罩在我头上的阴影,由于忙累,在感觉上似乎稀薄了一些;可如今我感到这块阴影却又那么浓浓的厚厚的压过来了。是啊,阴霾并没有过去,阳光还没有露出来。不要太天真了,不要不切实际地把天想的那么晴朗。
  可能是由于毛主席“扩大教育面,缩小打击面”最新指示的发表,“文化大革命”的形势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给我的感觉是大批判少了,对我虽然还和革命群众有所区别,但已不是那么“横眉冷对”、“恶语相加”、动辄申斥与批斗了。从春耕到夏锄,还没有正式开过我的批斗会。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敢有稍许放松自己,仍是那么老老实实,谨小慎微。多干活,少说话;只干活,不说话。对我的精神压力是轻了些,可压在我身上的活计却增多了。为了改善连队伙食,近一个月来,连里先后买进了两口猪。一头是“老劁”,即淘汰的被阉割了的老母猪。嗬,个头不小,奶子拖拉地,瘦的走起来打晃。就是能吃,稀溜溜满满两桶食,“吱!吱”地很快就喝光了。另一头是小荷包猪,滚瓜溜园,毛管发亮,足有六、七十斤,看起来挺着人喜欢的。这喂猪的活自然是我这个炊事员的了。你还别说,这喂猪也有喂猪的乐趣。在喂食时,看着它们那个“尚食”劲,用嘴巴子互相拱打着抢食吃,也真是怪有意思的。特别是看到“老劁”一天天肥起来,荷包猪一天天长大起来,心里有着一种满足的愉悦。我似乎想象到了不久的将来,人们大嚼美味的场面。当然,这对于猪来说,似乎有些过于“残忍”了。可自然界不就是这么安排的么,它们的存在与成长,他们的价值,就是供人们食用,即人们常说的“猪羊一刀菜”么。
  铲二遍地开始了,天头也更热了,雨水也更多了。我又开始了骑车送饭。由于此时菜园子里的各种蔬菜,都已进入食用期。下地的人要求我每天在送饭时,还要带西红柿去。这样一来,我的车上是饭、菜、水和西红柿,可以说是超负荷运行。每天送到田间地头,都是挥汗如雨,气喘吁吁,两腿酸软,两眼冒金花。要是遇上下雨天,那就要使出两倍的力气,从头上和身上流淌下来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了。好在当时还算年轻,累了,睡一宿觉解过乏来,第二天又一切如常了。送饭带西红柿,毕竟带不了许多,满足不了需要。于是在我带了两天后,下地的干脆抽出一个人,回来挑两土篮子去。西红柿也真够“添乎人”的,隔两天就能摘两土篮子。也算是给种园子的人长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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