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来乍到

　　“不用带什么礼物，人来就够了。”冯韵莲给郑泽嵘发了微信。
　　今天，郑泽嵘要来自己家里吃饭，他一直问冯韵莲，她的爸爸妈妈喜欢什么东西，冯韵莲便告诉他啥都别带。
　　“晚上就煮个火锅啊，而且还是清汤火锅。”妈妈在拿着电话机和小姨聊天，“怎么，你也想来了啊？”
　　冯韵莲原本正在电脑前看论文，忽然间心跳便开始剧烈跳动——小姨不会真的要来吧？
　　“我都还没下饭呢，你要来我就多下点米！”妈妈的口气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冯韵莲不觉面色愈来愈紧张。
　　小姨要是来了，她只觉得气氛会更奇怪，更不自在。
　　“要不要请小姨来啊？”挂掉电话后，妈妈问冯韵莲，“她也想来呢！”
　　“别……”没等她想好如何应答，拒绝便不受掌控地从她嘴里滑溜了出来，“别吧，干嘛搞这么正式？”
　　“哪里正式了？都是自己人啊。”妈妈摇了摇头。
　　冯韵莲抬起头，语气冷淡而严肃，“妈，我觉得我很没隐私。”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不断在胀大的气球，随时随地都会爆裂。小姨如果来了，届时一定会对他们俩之间的情况评头论足一番。
　　她现在只想赶紧回伦敦，回了伦敦，至少郑泽嵘不会整天对她穷追猛打，至少家里不会每天都在盯着她和郑泽嵘又去哪儿约会，至少她和郑泽嵘之间的事儿不会就跟娱乐八卦一样，总是迅速地被全家人知道，而后和微博话题一样迅速地发酵。
　　“你看你平常回来，我有多问你什么？什么没隐私。”妈妈皱起了眉头，全然没看出来冯韵莲的脸上，不满的阴云正在聚积。
　　是，她们表面上是不会多问什么，可是为什么消息总是会传得那么快？为什么总是都要摆出一副“非郑泽嵘不可”的坚决态度？
　　“再说了，你和郑泽嵘交往，大家都很开心啊。罗子汶和你小姨是比较八卦，可人家又没多问你什么！”妈妈和她完全在两个世界里，冯韵莲忽然悲哀地意识到，她和大人们的逻辑有着本质不同。
　　她的逻辑，就是不管和谁谈恋爱，相处是她自己事儿，发展的节奏应当由俩人慢慢把握，而不是在大人的加油添醋中踩下油门；妈妈的逻辑，却是反正两家人都是熟人，尽快修成正果，女儿有了好归宿，就可以安心了。
　　还是说她和郑泽嵘的交往，是一个可以供家里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熟不等于可以没有隐私没有空间。”她明白家里的撮合都是一片好心，可是感情这种事情哪个不是慢慢建立的？倘若撮合八卦就可以修成正果，那天底下哪儿还会有如此多的离婚？
　　“我跟你说，熟人之间就是这样，肯定大家都会更关注的。”
　　“妈，这……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么？”冯韵莲瞪大了眼睛，她似乎不认识妈妈了。妈妈在她印象里都是明事理的，怎么能说得出如此站不住脚的话了？
　　这个所谓的“道理”，根本就毫无逻辑可言。在英国待了这么久，对于西方人对个体隐私的尊重，她的体会十分深刻。欧洲社会中，个体作为社会的基本单位，本质上是独立的，因而人与人之间无论多么亲密，都会有一道最基本的界限不可随意侵犯。
　　“好了好了！你别这么急行么？又不是明天就要去领证！”爸爸察觉出了不对劲，赶忙在一旁帮忙打岔。
　　一场看不见的硝烟终于暂时退却，冯韵莲却是一腔不满无处发泄。文献眼下她是看不进去了，她关了电脑，起身帮妈妈在厨房里捣腾。
　　“喂，我到了，在你家楼下啦！”六点的时候，郑泽嵘给她打电话了。
　　“好我马上下来！”她拿了自家储藏间的钥匙，准备下楼开门让郑泽嵘停他的电动车。
　　当电动车踏板上的装着水果的纸箱子映入眼帘时，冯韵莲真的千万分想一口吃了郑泽嵘。
　　“都叫你别送东西呀，真的是不想说你……”冯韵莲摇了摇头，领着郑泽嵘来到自家的储藏间。
　　“第一次见你爸妈耶，总要带东西吧？这是在水果专卖店买的啊！这种比水果摊的要新鲜很多！”郑泽嵘没有察觉她的无奈。初次来到她家，他就像是在外许久的游子返乡般兴奋。冯韵莲突然觉得，妈妈认为只是请他来随便吃顿家常菜，郑泽嵘似乎却认为，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信号。
　　“算算算，无语死了真的是。”她让郑泽嵘将电动车停进了储藏间。
　　“我把人带来啦！”推开家门的时候，冯韵莲喊道。
　　“叔叔阿姨好！”郑泽嵘十分礼貌地和她爸妈打着招呼，打量着客厅。
　　“妈，我叫他不要带礼物他还是带了。”冯韵莲看着郑泽嵘手中的纸箱，无奈地摊了摊手。
　　“叔叔阿姨，这些都是水果超市里的，很新鲜的。”郑泽嵘颇有些害羞，脸上挂着小孩子般的笑。
　　“随便来吃吃啊，干嘛还带礼物呀？”妈妈打量了一眼那个纸箱子。
　　“哎呀，我来很麻烦你们啊，还要特地搞一桌。”郑泽嵘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妈妈赶忙摆了摆手，“什么啊？本来就准备吃火锅的，喊你过来一起吃的，不是什么特地再专门弄的。”
　　冯韵莲现在如同看客，看透了眼前的一切：妈妈努力想跟郑泽嵘解释清楚，这只是一顿很普通的家常饭，可是郑泽嵘似乎并不这么认为，而是将这顿饭当成了极为重要的“里程碑”——得到了她父母最正式的认可了。
　　“来来放这里。”爸爸过来准备接过那个纸箱子放到厨房里，郑泽嵘赶忙道：“不用了，我来搬！”
　　火锅是以大骨汤熬的清汤底，已然开始泛起泡沫。锅中，妈妈已经事先下了一些鱼丸、肉圆子还有白菜。
　　“来，你坐这儿，我们来下料。”爸爸让郑泽嵘坐在了冯韵莲的旁边。
　　“我来吧，我来吧！先下哪一盘？”郑泽嵘比冯韵莲积极多了。
　　“你就别管了，我先把这盘饺子下，这是我同事包的，不是外面买的那种速冻饺子。”说着，妈妈便将那盘中一半的饺子先下进了锅里，又倒了些切好的蔬菜放进了锅中。
　　“白菜和丸子都可以吃了，先吃这些，饺子和那些蔬菜都等一等。”爸爸将火锅料搅拌了一下。升腾的白汽弥漫开，在客厅中泛起一片白雾。
　　冯韵莲刚刚夹起一块大白菜，郑泽嵘便用勺子捞了些肉圆子和鱼丸到她碗中。
　　“我自己拿啊！”冯韵莲皱起了眉，“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多吃点啊，你马上就要回伦敦啦！”一说到这句，郑泽嵘似乎有些小小的沮丧，又夹了一些白菜到她碗里，将她的碗堆满了。
　　“你让她自己拿，她不喜欢其他人给她夹菜的。”妈妈在一旁说道，眉里眼里却都是笑，看来妈妈很是为郑泽嵘这个“金龟婿”感到高兴，“她爸爸小时候很爱给她夹菜，搞得她很反感。”
　　“那你自己一定多吃点喔！回伦敦后就吃不到家里的菜啦！”郑泽嵘的关心，就像杯中溢出的多余的水，冯韵莲点了点头，“你也多吃点吧。”
　　“对了，你上次说那个到伦敦进修的事儿后来有结果了么？”对于这个问题，妈妈似乎比冯韵莲更加关心。也罢，她自然希望郑泽嵘可以去伦敦，这样就可以帮着照顾下冯韵莲了。
　　“我们主任说可能还要三周才出结果呢，我也很想去呀！”郑泽嵘吃了一口鱼丸，看了一眼冯韵莲，眼中的期待，就和沸腾的汤底一般热烈。
　　再过一周就要回伦敦了，冯韵莲看得出来郑泽嵘十分不舍，然而她是真的巴不得早点溜回伦敦，去过没有人打扰她个人生活的日子。她不希望郑泽嵘会去伦敦进修，他一来，就意味着又是没完没了的邀约。
　　“你肯定没问题的，那么优秀。”爸爸说道，郑泽嵘则害羞地低下头，“哪里，我根本没莲子厉害呢。”
　　这话并非自谦，郑泽嵘对于自己的本科出身一直耿耿于怀。当年他高考失利，落到了三本。他现在拿到爱丁堡大学和伦敦政经的双料研究生学位，却依旧不爱多谈他的本科学校。郑泽嵘曾经告诉她，一般别人问自己是什么学校的，他都只说伦敦政经，从来不会多提本科学校。
　　和他不一样，冯韵莲是上海外国语大学的本科。每每谈论本科学校，冯韵莲虽然会吐槽，可是和郑泽嵘对他本科学校的厌恶不同，冯韵莲对上外再多吐槽，却从来绕不开对上外本科四年最深切的怀念。
　　“你都不知道，当时她小姨告诉我们说你申上爱丁堡大学时，我都觉得天啊怎么这么厉害呢！”妈妈说着，掀开电磁锅锅盖，看了看，“饺子可以吃了，是韭菜猪肉馅的。”
　　“好啊，好啊，莲子你要吃啊，多吃点，回去后没得吃啦！”郑泽嵘似乎又想给冯韵莲夹菜，却愣是被她的眼神制止了。
　　“其实没事儿啦，去伦敦后要吃也是行的，自己包嘛！”冯韵莲这次回来，和外婆学会了包饺子。
　　“你还好意思啊？才学会没多久，熟练嘛你？”妈妈在一旁很是嫌弃。
　　“我觉得她包得很好呀！”郑泽嵘在一旁插道，“上次看她发给她自己包的饺子，我觉得很有样子呀！我都很想吃呢！”
　　“别别别，你肯定觉得不好吃的，冰钰阿姨做的饭你都嫌呢！我觉得你最好自己学学包饺子比较好呢。“冯韵莲赶忙摇头，郑泽嵘很挑嘴，她只怕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此话一出，原本因为初来她家而兴奋的郑泽嵘，嘴角有些微张，尴尬的笑容叫原本平和的气氛有些怪异了。
　　“人家夸你呢！觉得只要你做的都好吃呢！”妈妈向她投来了有些不满的目光，显然是觉得她不该如此不给郑泽嵘情面。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呀！郑泽嵘嫌冰钰阿姨做饭不好吃，所以想找一个很会做饭的对象，问题是，他为什么自己不去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