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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梦里梦外

作品名称:带你路过人间烟火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6-06-01 19:06:42      字数:3302

  宗喀巴大殿中,额上满是皱纹的仁波切正在为众位喇嘛讲课。冯韵莲悄然站在门口,悄悄望着,看见贡布和一个年轻的喇嘛正静静坐于红色垫子上,专心致志地听着仁波切讲经。
  以藏语传授佛经,许是因为她完全听不懂,这佛经在仁波切略显苍老的声音中平添了几分来自远古的神秘。
  抬起头,便望见了大殿正中央宗喀巴大师的金身像。每一次望见宗喀巴大师威仪而祥和的面容,她总是在思索,他究竟是人,还是神?怎会有如此比水更为平静的面容?可是靠近,又会觉着他嘴角的笑好似睡莲绽放。
  传说宗喀巴大师圆寂后,其实并未真的离去,而是前往了“香巴拉”——藏传佛教中的极乐净土。但是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人间,普度芸芸众生。
  看着仁波切额上的皱纹和已然有些佝偻的背,听着他低沉却掷地有声的讲经,冯韵莲在想,那层层皱纹之下,究竟沉淀了多少岁月的风雨沧桑?他的声音纵然坚定,可讲经声中和蔼的娓娓道来,有如是祖父在对年轻的孙子讲述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宇宙虚空,并非若干三千大千世界,实乃有一百亿世界分布于空虚之中。宇宙本体,与包罗的万象合二为一。本体与万象皆由地、水、火、风、空与识构成,其中前五种元素属于胎藏界,乃理与因,归于色法。“识”则属于金刚界,乃智与果,归于心法。正是因此,凡是皆有因果。
  望着老仁波切,冯韵莲不知不觉想起了她在帝国理工选做研究项目的老导师——白发苍苍但是依旧活力与幽默不减,永远那般如贵族般儒雅的老教授。他似乎永远都不会发怒,对学生们说话永远是那般温和,就像对待自己的孙子孙女一般。
  讲课结束后,好几位年轻的喇嘛并未散去,纷纷围到仁波切面前,提出刚才听课中的疑问。贡布也并未离去,就这么待在后边,慢慢等前边的人问完问题。
  贡布之前让她这个点过来,好像是让仁波切为她祈个福来着。
  等到最后问问题的小喇嘛也离开后,贡布朝她点了点头,而后自己也起身,俩人一道走到了老仁波切面前。
  之前听贡布说,整个藏传佛教史上究竟有多少仁波切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超过30个。
  她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口里低声道了句“扎西德勒”。
  老仁波切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这时,贡布低声和老仁波切用藏语交谈了几句。
  “来,过来。”老仁波切对她微笑着,向前几步,弯下腰,拿起了一块以黄布包着的板,“到我面前来,来,弯下来。”
  老仁波切的普通话很是蹩脚,远远不如贡布那般流利。
  弯下腰后,她感觉一块硬硬的,还有些冰凉的东西按上了她的额头。与此同时,老仁波切的低语在她耳边如雪山融水般流淌着,这便是摸顶祈福。
  直起身后,老仁波切拿起一串檀木佛珠,戴在了她的左手腕上。她事先准备好了几张零钱,放在一旁的功德箱里。
  “仁波切以前去拉萨朝圣过,后来又从拉萨,三步一磕头去阿里朝圣。他想明年羊年时再去一趟呢。”从宗喀巴大殿出来后,贡布没有急着去背诵今天所学的经文,而是和冯韵莲按顺时针环绕着大殿,跟她讲起了那位老仁波切。
  信徒们,还有年轻的英迥拉们手里摇动着转经筒,口中念念有词,从他们俩身边缓缓走过。其他经殿前,有的喇嘛正靠着栏杆,手中拿着小小的册子,背诵着经文。
  石阶上,一位约莫十几岁的小喇嘛还有一名与贡布年龄相仿的喇嘛坐在石阶上。那小喇嘛口中念念有词,而那年龄大些的喇嘛似乎在听,还时不时低声说些什么。见到贡布后,那位年龄大些的喇嘛跟他打了招呼,又简单攀谈了几句。
  那小喇嘛似乎不过十五岁,少年的稚气并未因为遁入佛门而消退,反而在高原红的脸腮上更加明显。
  “他们是在干什么呢?”接着往前走,冯韵莲问道。头顶上,洁白与绛红交织的墙壁,还有头顶上连绵的金顶,都在高原的阳光下闪耀着若隐若现的朦胧。
  “他监督小喇嘛背诵经文。”贡布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那小喇嘛,“每天背完经文,第二天上午做完早课,经常就要辩经。辩不过,证明没学到家。”
  背诵与辩经,是藏传佛教中喇嘛们学习经文的主要方式。辩经,便是将先前所背所学拿出来与他人辩论,从而在辩论中发现不足与漏洞,检查对佛经的理解是否到位。
  “你们每天背多少经文呢?”冯韵莲抬起头,看着金光闪闪的金顶,只见金顶反射出了太阳的金光,变出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很多很多,背到最后,自己根本都不知道背了多少。”
  “那你今天还来得及背么?”冯韵莲有些担忧,生怕自己的出现干扰了贡布日常的学习。
  “来得及,你放心。晚上我在乡城康参那值夜,本来应该是两天后,结果本来的这两天好像发了烧,我就先替一下了,到时可以多背背。”贡布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应该很会背书吧?”
  “仅限于考试前。”冯韵莲眯起了眼睛,“考试前永远记忆力突然间特别好,过后就忘得一干二净。”
  “平常不背呀?”贡布瘦削的面容上,揶揄的笑为他带来了尘世的气息。
  “没事情谁背呢,到了学期尾巴早就忘了。”
  “你一天最多能背多少?”
  冯韵莲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伸出了右手四个手指头,“大学二年级期末,我一天背了三本书,两本法语一本中文,每本都是三百多页,而且那本中文书我还不知道在讲什么。”
  贡布就像看怪物一般地看着她,“那你怎么背?最后考试时怎么办?”
  冯韵莲长舒了一口气,“不重要的就不背啊,怎么可能整本书背下来?反正嘛反反复复地念然后死背。考试嘛,想到什么写什么,知道的全部往上搬,遇到完全不会的,就拿你知道的所有鬼话死命往上搬,反正死也不可以放空。”
  就是这门文艺批评理论,让她充分发现了她的一大功夫——哪怕书本上的知识完全不知所云,她也可以依靠文科生强悍的“胡编乱造”功夫给编出来。
  “如果是死背经文去辩经,结果会特别惨,佛法可不是乱掰给掰出来的,必须得真正知道在说什么。”贡布全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们这帮“平时养老院,考前疯人院”的存在。
  寺院的生活似乎比平日漫长,也比平日的生活节奏更慢。那般慢,说不定就和一头小乌龟的速度差不多吧。
  不过晚上九点多,天黑不过一个小时,冯韵莲熄了灯,关好门躺下了。经殿里,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喇嘛们的诵经声如香雾般萦绕,却并不扰人。
  松赞林寺的夜,仿佛比外面都要静谧,这里的夜全然与外面的喧嚣全部隔绝开来,在这么一片金顶上空沉淀成比雪山顶更为高远的寂静。睡在松赞林寺的怀中,就似乎躺在了佛陀的掌心里。
  明明比平时早睡了不少,可是很快,她就沉沉睡去。
  一片熊熊的火光在燃烧,哔哔啵啵的声响刺激着她的耳朵。不远处,消防车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消防员们熟练地装好了所有的灭火装备后,对准了火焰根部开始灭火。惊恐的尖叫声、女人们的哭泣声、小孩的哭喊声交织,伴随着大楼中不断冒出的浓烟飘入了夜空,久久不散。
  不断有人从楼里撤出,可是还有人困在大楼里。
  就在此时,另一队消防员戴好了防护面罩,就在整装待发的这一队官兵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次映进了她的眼帘。
  “闻沐玦!”突然间,她疯狂地大喊着,可是那个身影似乎没有朝她转过来。他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迅速戴好面罩与其他防护装备,而后便和战友们冲进了火场。
  “闻沐玦!危险啊!给我回来!”她撕心裂肺的喊声,却留不住那个在火光中慢慢消失的身影。
  不,这是梦,她感觉不到火光的炙热,这真的是梦!赶快醒过来,赶快醒过来!
  终于,原本似乎牢牢黏住的眼皮一点点松开,而她的额头已是渗出了冷汗。一看手机,此时是凌晨两点十五分。
  睡意似乎被梦中的烈火尽数驱赶,她睁大眼睛,耳边除了似乎亘古不变的寂静,便再无其他。
  穿好衣服,戴好围巾,打开门的瞬间,高原夜里的寒冷就如拿火焰一般朝她袭来。不知怎的,她睡不着,但是却不想玩手机或是看手机里缓存好的视频。此时此分,她只想去找贡布。
  乡城康参离她的房间并不远,在一片黑暗中走了似乎没多久,就到了。这里的黑暗虽然与平日无异,却丝毫没有给她带来对黑夜的恐惧。
  走廊右侧的尽头,昏黄的光从木门的门缝跑了出来,似乎在为她指引着黑夜之中的光明。她轻轻走到了门前,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亚沛(藏语:请进)。”贡布温雅的藏语,和门缝里的光一起淌进了黑夜。
  “是我。”她低声道,很快,她便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将所有的光一并释放进了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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