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千万别进来
作品名称:十六天后 作者:种田人 发布时间:2016-06-03 15:26:38 字数:3765
进来以后,我才发觉,我的有些担心是多余的。拘留所里的环境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传言拘留所关禁的地方,又黑、又脏、又臭。蚊虫肆虐、蛇鼠横行。这里又亮又干净,通风良好。看来传言是值得商榷的。也可能是社会发展进步了,各方面都好了。
6号监和所有监室一般大小,布局也一样。监室宽约3.2米,长约13米,分成两部分,监室约占三分之二,放风坪占三分之一,地面全部铺了地砖。整个监室除了留有一条宽约1.2米的过道,其余全是板铺,从01号至10号共十个铺位。墙壁粉刷洁白,墙体3米以下明显很厚,还有螺丝和螺帽露在外面,显然墙体嵌了钢板。监室高约4.5米,高高的天花板上,除了一盏节能灯,还挂着一台吊扇。吊扇虽然一直不停,但由于挂得太高,降温效果并不明显。拘留所在监室外的走廊上,每间监室的铁门前摆放了一台工业用排扇。监室前后墙体上各留有一扇通风通气的窗户,窗子离地至少3.5米,防护铁窗反装。前面墙上安有32吋液晶电视机,电视机离地也足有3米,并在墙上写着禁止攀爬调台的字样。
为了全天候24小时监视被拘留人的一举一动,监室前后对角装有两个监控探头。放风场同样安有两个,确保没有死角。监室左边墙上贴着监规,我暂时没有细看,注意到板铺上或坐或躺着只有4个人。他们对我的到来显然更有兴趣,齐齐用带着征询的目光望着我。
我挤了点苦笑在脸上,故作轻松地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要是口袋里有烟,我会每人散一支的。由于对他们充满了戒备,我把被子抛在离他们远远地板铺上,反正有的是地方。
四人年纪相仿,都是四十多岁,有三人穿着随便,不修边幅。只有一人,体型微胖,皮肤白皙,面容和善,头顶半秃,衣着讲究。他先笑着招呼我把毛巾杯子放在指定的地方,说话和风细雨,颇有干部风范。
“你不要紧张,也不必拘束,来到这里,同是落难之人,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边说边掏出一盒烟,扔了一支给我,我心中大安。来时一直忐忑,最怕同室操戈、相煎太急。忙问∶“老兄如何称呼?”旁边三人齐声道∶“叫他亮哥。”我由衷地说道∶“全仗亮哥关照。”
亮哥摆了摆手:“关照不敢当,我只是比你们早进来几天而已,大家互相帮助好了。”
亮哥望着我问∶“什么事进来的?”
我把行政处罚书给他看了,说∶“一个无赖来家中挑衅,没能忍住,和他动了手。”
“原来贝兄弟一时运气不佳,被霄小之辈摆了一道。不过你大可放心,关在这里面,最多不过十天半个月就会出去。只是依我之见,破财是免不了的。”亮哥经多历广,一语道破。
亮哥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今晚你就先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放风坪的铁门早就关上了,澡也只能明天洗,你还是先将就将就。晚上可能有几只蚊子,不过并无大碍,睡吧!”
我已经将近30个小时没有合眼,身体早已疲惫不堪,现在放下心来,一觉沉沉睡去,竟然半夜何时又进了人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发觉身边睡着有人,才知道昨晚继我之后又进了人。我本想再睡会儿,不料腹中疼痛,只好翻身起床。
我本来习惯,抓起手纸直奔厕所,猛然想起不对,这里是拘留所而不是家里。天已大亮了,而铁门还没有打开。我肠胃不好,消化不良,每日凌晨的五更便是必不可少的排泄。况且现在时侯不早,我快要忍不住了。监舍里没有便坑,我又不能就地解决,一时间难得我团团打转。
亮哥此时也已醒来,看我的样子就明白了。他递过来一筒卷纸:“要不要到那边桶里先解决一下?铁门还没有开。”
我接过卷纸,觉得十分难堪。刚来第一天,就遇到了坎。排在桶里,肯定会臭不可闻;如果不排,又不堪忍受。就算亮哥不怪,我自己也过意不去。
我左右为难,亮哥告诉我∶“放风坪的铁门一般不会开关太早,或是太迟。要是礼拜天,就不准时了。今天是星期几,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快到吃饭时间了,吃饭之前,铁门一定会开的。”
我用惊人地意志力克制自己,没有泄在裤裆里。等到铁门一开,我第一个冲了出去。放风坪里有一个便池和一个冲洗水龙头,角落里还有一个垃圾桶,一张靠墙的石凳。我把体内的废物彻底排空,觉得全身舒坦。我蹲在那里,抬头上望。放风坪上方留有一个两平米见方的铁窗,窗外天清气爽,看来又是一个大晴天。
洗漱一番后,饭菜送来了,没有筷子,只用塑料调匙。菜是两个菜,一菜一汤。饭是蒸的,足有4两。饭菜从一个外圆内方的洞口塞进来的,洞口太小,连头也休想探出去。亮哥和其他几人小声抱怨伙食不好,我觉得倒也无所谓。如果饭菜好吃,就多吃几口,如果饭菜难以下咽,就勉强吃几口,权当减肥好了。
在外面,你是上帝,去吃快餐,还可以东挑西拣。只看哪里好吃又实惠,几十块钱吃得心满意足;在这里,你是犯错之人,只要一日三餐,饭量充足,不打折扣就算很好了,哪容得你去挑剔。环境永远不会去适应人,只有人去适应环境。
不能不说,人在外面逍遥自在惯了,任意随便习以为常了,来到这里会有很大的落差。心理上起码有十倍的落差,在这里不能打牌赌钱,不能谈情说爱,不能上网聊天。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自由、没有隐私、没有酒喝。看电视不能调台,除了睡觉就是休息;除了无味就是无聊。由于电视不能调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直停在中央15台。看唱歌跳舞,本是一种享受,后来连续看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看得我头昏眼花,几欲呕吐。原来欣赏音乐,也要看心情怎样;也要适可而止,不然音乐就成了噪声。
吃过早饭,就无所事事了。虽说关到拘留所里,不能带违禁品,但当我看到密密麻麻,刻在板铺上一个个歪歪斜斜地大字,觉得还是不够严谨。那些大大小小的字迹,分明是用锐器刻画的。如某某某到此一游。其中最醒目的是7个大字∶“朋友,千万别进来。”入木三分、触目惊心。
我抚摸着一行清晰的字迹,“一九六三年春”,心想这里起码有50年以上的历史了。这家“客栈”自开张以来,宾朋满座、客似云来。不知接待过多少位英雄豪杰,板铺上鲜红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显得老旧却又光滑。
上午9点,新来的被喊去上课,接受政治教育。106监除了我,还有一位,年仅二十岁左右,身体单薄,面容清痩。看样子也就80斤上下,我甚至怀疑他是位瘾君子,他叫刘超。我和刘超被叫到了办公室,给我们上课的依旧是昨晚那个老警察。老警察先给我们讲了一大堆政策法律和法规,又交代了拘留所里的所有规矩。
原来,拘留所以前,被拘留人是要参加劳动的。由管教民警带着,到地里或种菜,或锄草。除了干活,每天还要学习。学法律、学政治,硬性规定,每人必须背诵默写墙上贴的二十七条监规,不然就要受到惩罚。现在好了,不强制背默监规,也不用干活,只要求你用心学习、深刻反省就行,说白了,拘留所就是一个闭门思过的地方。
老警察讲了一阵,终于切入正题∶“你们两人现在可以打电话,叫家里人送伙食费和衣物来。”
我忙说∶“我妻子现在应该赶过来了,估计下午会到。”老警察又问刘超∶“要不要打电话?”
刘超一幅油腔滑调、玩世不恭的样子:“叔叔,你不知道,我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你娘呢?”
“娘改嫁了,我是伯伯抚养长大的。”
“那就给你伯伯打电话。”
“伯伯最疼我,可是他去年过世了。”刘超说着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警察显得有些不耐了,问:“那么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还有一个叔叔,但是神志有时不是很清楚,没有成家,和奶奶相依为命。”
“好!总算还有一个奶奶,快点打电话,叫她送钱来。”
“奶奶今年80多岁了,路太远恐怕来不了。”刘超忽然破涕为笑,“叔叔,我看这样吧!您就当发发善心,做做好事。伙食费我是没有了,要不,您不给我饭吃,每天给我点水,我能熬过这7天的,就算我熬不住饿死了,我也不会怪您的。”
老警察恨恨地瞪了刘超一眼,心里骂道∶“好你一个穷鬼,出的什么馊主意。老子要是中了你的计,饭碗砸了是小事,弄得不好连人都脱不了关系。”
中国日渐富庶,行政机构,民政部门年年打出口号∶不允许冻死无家可归者,不允许饿死流浪汉。无家可归者、流浪汉尚且不能饿死冻死,更何况是关在拘留所里的被拘留人。
我在旁默默地算了一下,刘超被处以拘留7天的处罚,四七二百八,加上二十元牙膏牙刷钱共300元。看来钱没有指望了,而饭却是少不得的。
“你难道连过得硬的朋友都没有吗?”老警察仍然不死心。
刘超狡黠地说道∶“叔叔,真的不骗你。朋友以前还有个把,如今都没有联系了。”刘超清楚,和警察打交道,哪些话不能说谎,比如自己的身份信息,如果说谎,警察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能查出来;哪些真话不能说,警察还不知道,对自己又不利的真话千万不能说。虽说我国《刑法》第六十九条明确规定,向公安机关坦白自己以前的犯罪,且这些罪行还不被公安机关掌握的,算自首。但自首只是一种减轻处罚的情节,并不能既往不咎,所以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找罪受。这一条款也只能成一纸空文,除非那个嫌疑人的脑子被烧坏了,或是那人已经虱多不怕咬,债多不愁还了。
不要说刘超根本没有朋友,就算有,也不会拉出来给自己买单。老警察恨得牙痒痒地,但一点办法都没有。打又不能打,骂他刘超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你怎么骂,也骂不死他,也骂不出300块钱来。饭还不能不给他吃,老警察甚至还不敢说“你不买单,就加你的拘留”这样的狠话。怕刘超就坡下驴,赖在拘留所里不走,每天倒贴他几十块钱,所里损失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