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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不死,就得交待!”

作品名称:为了忘却的岁月 ——五·七干校、插队落户纪实      作者:嘉时      发布时间:2016-06-02 21:27:10      字数:13163

  住进医院整整10天了。病痛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只是感到十分虚弱,活动的多一点,就心跳,就冒汗。老石头的病也好多了,也能够下床慢慢活动了。由于我们俩同病相怜,按照造反派说法是“臭味相投”,叫作“豁嘴子吃肥肉――肥(谁)也别说肥(谁)”。由于两个人能够唠到一起去,有些时我们俩就一块儿到食堂吃饭,一块儿漫步活动,这样一来还真的减少了点彼此的孤独感和寂寞感。我们两个所谓的“牛鬼蛇神”,在火药味极为浓烈的时代里,由于病,由于要命的病,难得地住进了医院,过起了暂时清闲和宁静的病床岁月生活。
  傍晚时分,我和老石头俩活动回来,坐在床边上闲唠。猛然一种“嗷――呀,嗷――呀”的干嚎声从远而近,随着一阵“匹楞扑楞”脚步声和开门声,四、五个人拖架着一个浑身黑乎乎只有两个眼睛是白色的人进来,这干嚎声就是从这个人的口中发出的,听声音这是个女人。我和老石俩惊诧地站起来,注视着这将要发生的一切。这些人没有吱声,也没有理会屋内的人,径直把她拖架到我里边的那张闲床上。孙大夫,卫生院医生和护士小王都过来了。很明显这是一个被烧伤了的患者。两个医生一边察看患者那被烧焦了近乎秃了的头部、烧伤的脸和手,并一点一点解开被烧糊了的衣裳,察看身上的烧伤;一边对护士小王说:“给她登个记,填个病志”。
  小王拿过张病志表问道:“患者叫什么名字?”
  “她叫张燕。是反革命家属,是‘特嫌’”来人当中有人这样回答。
  正在察看患者伤情的孙大夫,回过头瞅了答话人一眼,说:“到医院都是病人,不分这个那个的”。
  问话的小王也嘟囔了一句:“监狱里犯人有病,该怎么治也得怎么治”。随后又问了年令、原单位、哪个大队、哪个连队,并一一地填在了病志表上。
  这时,医生把患者的伤情都察看完了,孙大夫边给患者听诊,边对护士说:“患者大面积烧伤,伤的很历害。眼下心肺还听不出啥。你先给清洗一下伤面,消消毒,而后给她打一针止疼针,服止疼药,再配上两片镇静药。让她尽量减轻或止住伤痛。让她最好能睡一觉。”吩咐完她转过身问道:“你们谁是负责的?”
  一个带袖标满脸横肉的大个子粗声粗气地说:“怎么的?有什么事你说吧”。
  孙大夫说:“是这样,患者是大面积烧伤,伤的很历害,我们只能给她简单处理一下,要治疗必须尽快转到省城大医院,不能拖,明天就得去!”
  “她能死不?”来人中又一个人这样问。
  孙大夫慢条斯礼地说:“暂时看还没有问题。如果治疗不及时,伤口感染化浓,并发别的病,那就不好说了。”
  “好,那我们回去向领导汇报一下。那咱们走!”那个大个子这样说着,他们几个就转身走出了病房。
  他们走了,大夫们也走了,只有护士小王在为患者打针、灌药和清洗伤面,进行消毒。而在这整个过程中,患者“嗷――嗷――”的干嚎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始终未停。忙碌得满头大汗的小王有点不耐烦了,她嗔怒地说:“你忍着点!别那么直劲叫喊”。可能是护士的话语起作用了,也许是镇静药发挥作用了,患者的嚎叫声越来越小,只剩下“嘿――呀、嘿――呀”的倒气声,她睡过去了,病房里稍稍静一些了,我也就慢慢地睏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和开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了。在病房微弱的灯光下,从门外先后进来有10来个人。我看了一眼腕上手表,恰好是12点35分。心想,这都半夜多了,他们到病房里来干什么?噢,孙大夫白天不是说,要连夜把烧伤的患者尽快送回省城大医院吗,他们可能是要连夜把她转院吧!看来造反派还真有人道主义精神哪!就在我心里核计的工夫,这伙人已经走向了里间屋。我侧着身子躺着没有动弹,静听着里边的动静。
  “张燕!张燕!起来!起来!”几个人齐声叫喊着。
  只听见“嗷――呀”一声,随着是“咯吱、咯吱”铁床的声音。
  “不能让她躺着!她自个起不来,把她周起来。”听得出,说话的就是傍晚送她来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大个子。
  有人指点着:“把被子和枕头落起来,让她靠着。”
  一阵响声过去,只听“嗷――哟――嗷―――哟”,大概是满身烧伤的患者,被折腾疼了,忍不住又大声嚎叫起来。
  “你嚎叫什么?疼死你活该!”造反派发怒了,恶狠狠地斥哒她。
  听到这我明白了,他们原来不是让患者转院的,是来批她斗她的,怪不得这么凶。我说呢,造反派怎么会突发善心了。我在心里嘟囔一句:造反派就是造反派!我没动弹,还继续在聆听着里间屋发生的一切。
  “张燕,你老老实实交待,你为什么要放火?”
  “对,你为什么要放火?讲!”几个人同声附和着,声音越来越高了。
  “嗷――-我――我――疼啊”显然是那个烧伤患者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疼,烧不死,就得交待!”
  “嗷――我,我没有放火,我有错误,我,我――没有把火看好,这是这是我的错,可,可我真的没有放火”
  “不对,这火就是你放的,你这是在进行阶级报复,是向革命造反派的猖狂反扑。”显然造反派是有备而来,给她“上纲”了。
  这时,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张燕必须彻底交待放火的反革命罪行!”、“张燕不投降,就叫她灭亡!”、“张燕向造反派猖狂反扑,绝没有好下场!”这声音震荡着整个病房,震荡着这寂静的胡家医院的夜空。
  孙大夫过来了,卫生院的医生也过来了。孙大夫说:“喂,同志们,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医院,这是病房,病房需要安静,我们这里还都住着病人哪”。
  又是那个大个子发话了:“我们是革命造反派,是来批斗我们连队的“特嫌分子”的,让她老实交待放火的反革命罪行的”。
  “你们批判谁斗争谁,那是你们的事,可你们别三更半夜跑到医院病房里大喊大叫的!你们这么干,我们还咋工作?!再说病房里并不只是你们送来的病人,还有别的病人啊”。听得出来,是孙大夫在和他们理论着。
  “行了,什么别的病人。我们知道,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是应该批斗的“牛鬼蛇神!”一个公鸭嗓的声音这样说着。
  听到这里,我的脑瓜“嗡”的一下,心脏也跳动的加快了,还没等我往下想,听到孙大夫的争辩声:“他们是什么人,要由他们自己的连队定,该批该斗也是人家连队的事啊!”
  我强制把不平静的心情平静下来,翻了个身,脸冲里,继续在听。
  “大夫同志,是这样,张燕的问题很重要,她不仅仅是放火问题,还有历史关系问题。考虑到她明天就要送回省城去,估计会很长时间抓不着她,而她的问题又不能不揭、不批、不斗,所以我们就连夜赶来了。这也叫抓紧时间闹革命么,也是造反派革命积极性的表现。我看这样,大伙注点意,声音小一点,就不要喊口号了,问题还是要揭要追要批要斗的,大夫同志,你看这样行不?”从话声判断,说话人的年岁可能有四、五十岁吧。因为声音显得有些老成。
  再没有听到孙大夫她们的声音,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估计她们是惹了一肚子气,而又无可奈何地走出病房去了。
  “好啦,咱们就按杨指导员的指示办,小点声,不喊口号,继续揭批张燕的问题”。又是那个大个子的声音。
  “张燕,你交待你那第一个丈夫国民党军官到哪去了?是不是上台湾了?”
  “张燕,你和那个反动的国民党军官联系过没?联系过几次?他都向你交待过什么任务?”
  “嗷――呀,这这都20多年了,我从来没没有他的消息,是死了,是上哪去了,我真的一点不知道,再说――从他去了后,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撒谎,我说的是是真话。”患者的声音颤而无力,慢悠悠的。
  “告诉你张燕,你不要图侥幸,组织上已经掌握了你的问题,你滑是滑不过去的!”
  没有声音了,似乎有人在嘀咕着什么。稍停了下,还是那个老成些的声音讲话:“张燕,告诉你,你的问题远远没有完,你回省城去要一边治疗,一边继续反省交待自己的问题,到那时我们还是要批斗你的!同志们,大家都辛苦了,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咱们走吧!”
  造反派们“匹楞扑楞”地走了,病房里总算安静下来了,听得见里间屋患者“哎哟哎哟”声音,可能是自个在慢慢地倒下吧。我看了下表,是早上5点零10分,看看外面天头已经有点放亮了。我,唉了一声,长出了口气,这伙人折腾地我半宿没睡觉。此刻,发现对面床上的老石头也动了下身子。我问:“老石,你也没睡啊?”
  他冲我苦笑了下说:“我能睡着吗?”
  我说:“他们走了,到天亮咱们抓紧还能睡一觉”,就这样我们俩很快又睏过去了。
  由于夜间半宿没睡好觉,早上起来就感到身上不好受,头沉,整天迷迷糊糊的。孙大夫在查房时问我:“感觉怎么样了”
  我说:“这两天好多了,体力也恢复了一些。就是夜间叫他们闹腾的没睡好觉,今天觉得很乏累,迷迷糊糊的”。
  她没有说啥,又照例给我试了体温,听了听心肺,说:“嗯,病没啥大问题了,本来打算今天给你停药的,既然你觉得不大合适,药就先不停,再用它3天看看。一定要注意好好休息,别累着,别感冒,多吃点好的,增加增加营养。你爱人不是给你捎钱来了吗?!”我笑了。她收起了听诊器冲我说:“那你就愿意吃啥就买点啥。当然啰,也要适当控制点,大病刚好,身子虚,脾软,吃多了也会撑着的”。
  我笑着说:“我一定听从大夫吩咐,好好休息,好好掌握自己。”孙大夫走了。这一天我和老石头俩没怎么活动,真正卧床休息睡大觉。
  由于精神和病痛的双重折磨,时日都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不记得今天是日历上的哪一天,只记得今天是住进医院的第十二天。一天的静养和休息,身体有所恢复,精神也好了许多。早上,约老石头到胡家早市去散步。冬冷虽没有完全退去,但从白天的阳光上,已可以感受到春天的气息了。我问老石头:“估计现在已是接近正月末了吧?”
  他点下头说:“可能差不多了”。
  老石头的病看来好多了,也开始抓饭了,听我说罐头好吃,他也买了两桶,我则买了几个鸡蛋和一些水果,回到医院已是开早饭的时候了。
  按照住院这些日子的习惯,每天在大夫查房、打针、吃药后,我都是躺在病床上休息睡觉。可今天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前天夜里“造反派夜批张燕”的一幕,总在我的脑子里闪现着。特别是对那个被烧伤的患者张燕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思索着,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我想啊想啊,终于想起来了:在我们“夫妻夜话”中,玉环曾多次提到过这个名字,也零零碎碎地讲述过有关她和她妹妹的一些事情。
  玉环的家是辽北的一个小县城。城内只有东西向一条主要街道,南北虽有通道。但还没有形成街面。在解放战争那个年代,由于经济滞后,商业不发达,整个城市显得很破旧。在主要街道两旁虽然稀疏地排列着大小铺面,但都显得冷清,没有生气。
  在十字交叉路口的北面有一所学校,这就是当时全县唯一的一所中学校。在解放战争那个时期,这里也曾是国民党和共产党八路军争夺和“拉锯”的地区,学校也是随着这种形势变化着。共产党八路军进城了,学校叫联中,恢复开课;国民党军队来了,学校叫县中,也开学上课。
  一九四七年秋,国民党军队占据县城。经过一番筹备,县中又开学了。停学在家的玉环和她的女友张丽艳又走进了校门,两个人都是初中一年,还是同班同座。张丽艳家开着一个小百货店,卖些布匹和自常杂货啥的。丽艳的爹叫张永发,是个略通文墨还算精明的买卖人。尽管当时经济不好,战争频仍,百姓穷困,经济不发达,生意很不景气。但在他的精细经营下,生意还算过得去,每年总是略有节余。所以她的家境比一般的市民,乃至比开煎饼铺的玉环家,还是好得多的。玉环和丽艳从小就在一起玩,稍长就成了好朋友,现在又是同班同学,两个人成天绞在一起,今个我到你家,明个又是你到我家,一块跳皮筋,一块吃零食,无时不在,无话不谈。
  丽艳有个姐姐叫张美艳,比她大3岁,模样长的标致,水灵灵的大眼睛,粉白的脸蛋,一笑两个酒窝,两根小辫子上总是打着红色的蝴蝶结。由于家境也还算不错,在穿着上也比别的女孩讲究些。在这样一所偏僻小县的中学里有这样一个女孩,那确实是很显眼的。不仅在学校里,就是在社会上,也都认为张美艳是县中学里一朵姣美的“校花”。在玉环念一年级的时候,她已是初三年级的学生了。
  当时,驻在县城的国民党有一个团,团部就设在老县政府的大院里。除了一个连负责警卫团部和维持街区所谓治安外,其余的国民党兵则分别驻在县城西山的工事里、进入县城要路旁边的临时营房内。警卫团部和维持市区治安的连长叫史建军,四川人,细高个,小眼睛,大嘴巴,三十“郎当”岁,大盖帽,美式军装,在武装袋的枪套里装着“枪牌撸子”,经常带着一个卫兵,在县城的街面上“横晃”。好信的人都知道,这小子很凶很坏,贪钱爱色。所以人们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远离他,免得惹来麻烦和祸患。
  一个偶然机会,史建军和卫兵小侯游荡到县中学门口,恰赶上学校放学,学生们陆陆绪绪地走出校门。在众多学生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张美艳,觉得这个女孩子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很是出色,给人一种看不够的感觉。史建军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张美艳,目送她出了校门,上了大街,直到看不见影子才回过神来。他扭过头问卫兵:“小侯,这个女孩子的模样真俊,过去我怎么没见过。你见过吗?”
  小侯说:“见过。她就是这个学校里有名的校花,我只知道她姓张,叫啥不知道”。
  “赶明儿你用心打听一下,她是哪家闺女,叫啥子名,嗯!”史建军说完还冲小侯使了个眼神。
  “是!连长,我一定完成任务!”小侯故装正经的向连长表示。
  话说这史建军看到张美艳后,就像掉了魂似的,恨不立马就能再看到她,为此他催问了小侯好几次。连长的事小侯哪敢怠慢,在第二天下午他就把美艳的情况打听明白,并向连长作了汇报。按照史建军的心思,立刻就要去张家百货店,说是去拜访张掌柜,实际是想能再看着张美艳。因为天有些晚了,又怕晚上有任务,才硬是压下心思呆在连部里。
  第二天上午9点多钟,在卫兵小侯的引导下,史建军来到了张家百货店。由于史天天在街面上游荡,许多人认识他,也都在背后议论他,唾骂他。张永发早上店铺一开门,史就带着卫兵进了店门。永发心里打个冷战,犯了核计,都说是“野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这么早上我这小店来干什么?他心里想是想,可一点也不敢流露出来。还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嘴里连连说:“啊!二位长官,里边请!”把他们俩让到了堂屋,并亲自给沏上了茶水。此刻,卫兵小侯说话了:“张掌柜,这是我们的史连长,听说掌柜的人品好,店铺经营的不错,今天特来看看”。
  张永发连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咱这是小本经营,养家糊口,养家糊口”。
  史建军呷了口茶,装出和顺样子,说:“张掌柜,不要客气么。我们国军是保护你们的,好好经营,不要害怕”。
  张永发忙不迭地说:“那是!那是!咱老百姓知道,国军是保护老百姓的”。
  “张掌柜是本地老住户了吧?家里竟有啥子人哪?”史建军故作亲近的问起了家常。
  张永发连连点头:“是!是!是老住户,我们老俩口有两个闺女,儿子还小”。
  史建军故作高兴样子,说:“张掌柜有福啊!儿女双全。好!好!请问闺女不在家吗?”
  “都上学去了,这不国军回来,学校开学了,又让她们上学去了”。
  “对,上学好,女孩子也要有文化么”。史建军说完站起身,对卫兵说:
  “小侯,你回去告诉事务长一声,就说我说的今后团部和连队需要什么东西,就到张掌柜这里买,按公价付钱,咱们要支持张掌柜的生意么”。
  小侯作了个立正姿势,说:“是,连长,一定向事务长传达!”
  张永发有点受宠若惊样子,说:“小店感谢长官照应!感谢长官照应!”
  史连长带着卫兵走了。张永发摸着脑袋发楞,史建军今天这是怎么了?别是有什么打算吧!又一想,我是个小买卖人,一不犯法,二不通共,又能把我怎样呢。于是,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从此之后,张家百货店就不断有国民党军兵出入。今天是卫兵小侯;明天是连部事务长,还真的购买了一些日用品;再后天是连长史建军。街坊邻居看到这种局面,也都在私下里议论和猜测。有的说:“嗬,别看张永发不声不吭的,人家和国民党挂上钩了”。有的说:“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下水”,有的说:“还不知是福是祸哪!”议论归议论,日子照常过。在史建军的多次走动中,还真的见到了张美艳,也曾几次上前与之搭话,可姑娘就是不太买账,尽量躲开;实在躲不开也只是一咧嘴,话没出口,说出来也就是那句:“来了史连长!”而后就跑开了。
  日子一长,对史建军来说,美艳的忸怩动态,撩他心动;想与之亲近,又亲近不上。整天价是心慌意乱、神魂颠倒,干起事来总是丢三忘四的。想来想去,他横下心来,总这么下去不行,不能总是“捂着盖子摇了”,该“揭盒”了;把事挑明了,我要把她娶到手。于是他喊道:
  “卫兵,你过来一下!”小侯应声而进。
  “小侯,你去张家百货店把事挑明了,就说我看中了美艳姑娘,要正式娶她做我的太太。要好好说!咱们是先礼后兵,礼行就不兵吗?去吧,我听你的信!”
  “是,连长,小侯明白!一定把事办好,请连长放心”。
  第二天,张家店一开门,小侯就到了。张永发迎面就问:“喂,侯老弟,你今天来,是闲逛还是有事?”由于小侯常来常往,也算是这里的熟人了。所以张永发也就不系外地与其称兄道弟了。
  小侯在堂屋地坐下来。喝了口张永发递过的茶,笑嘻嘻地说:“老兄,我今天是来给您道喜的!”
  张永发摸不着头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就说:“你可别扯了,我有什么喜?”
  小侯一板正经地说:“你知道咱们史连长这些天来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好,他是相中你们家大姑娘美艳了。他今天要我来给他作媒,他要正式娶美艳做他的太太,这不是大喜么?!”
  听到这,张永发脑袋“嗡”地一下,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老半天才喁喁哝哝地说:“美艳还是孩子哪,她还正在上学,这事恐怕不合适”。
  “哎呀,我说老兄,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么。咱们连长现在可正是团里的红人,听说很快就要提升当营长了。到那时美艳是营长太太,你可就是营长的老丈人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这个村,可就难找这个店了”
  张永发不愿应承,又不敢回绝,他意迟迟地说:“那、那、那这个事我也作不了主,得和我那浑家商量下。再说也怕孩子不同意啊”。
  “孩子同意不同意别管它,婚姻大事父母作主么。你和我那老嫂子核计定了就行”。卫兵小侯把事情说的很轻松,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还叮嘱了句:“尽快给我个回信!连长还等我的回信哪!”
  小侯走了。张永发家可闹心了。生意也没心思做了,没等天黑就把门板关上了。老两口子,两个闺女,四个人在一起核计。当妈的和两个闺女都不同意,特别是美艳更是连哭带闹,说死活不嫁那个“坏透了心的电线杆子”。可是不同意怎么办?有什么办法?那是国民党大兵,是国民党的连长,小老百姓能顶得住吗?让美艳躲出去,可躲到哪里去?就是美艳逃出去了,家里怎么办?家能逃吗?店还能开吗?日子还过不过?这一宿,家里是娘们哭,爷们叹气,真是一筹莫展,一路不通。最后还是美艳娘说了句话:“不行咱们就拖!就说美艳不愿意,咱俩正在做工作,反正拖一天是一天呗。说不定哪天八路军打过来,他国民党就得跑水了,到那时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张永发叹了口气,喃喃地说:“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这么地了,拖一天是一天,走一步算一步吧”。
  果不然,第二天卫兵小侯又来问回信,张永发就按美艳娘说的:“孩子还不同意,老俩口正在做工作。请回禀连长一声,莫要太急么”。最后还冒出了句:“人家不是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小侯没有吭声走了。
  再说史建军连长,小侯走后他就心急火燎地在等待准信。他满以为凭我一个国民党连长,要娶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女孩子还不容易,还不都是乐不得的。可是小侯头天回来,说老两口还要商量商量,他心里就有气。又一想,人家这是聘闺女,商量就商量吧!好事不怕晚么,再说也不会晚几天的。于是就把肚里的气压下去了。可当今次回来,还是没准信,还说要商量商量他这火可就压不住了。他冲着卫兵小侯的面,把桌子一拍:“妈的,老子豁出命给你们打八路,让你们过安生日子,要娶你们个姑娘就这么难!也太他妈瞧不起我这个堂堂的国军连长了!”他把手里的烟卷使劲一扔,说:“小侯你马上上街,给我买四样东西,嗯啊,两瓶白酒、两包果品、两个被面、两对枕套。尽量要好一点。明天一早你就给我送去,告诉张永发,这是聘礼。就说我说的,这门亲事用不着再商量了,就这么定了。并且要告诉他,我是个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任务,因此要尽快结婚,要他们有个准备”。
  “是,连长!我一定把这一切都办好”。待小侯要走的时候,史建军又嘱咐一句:“你送聘礼时,就说我有任务出不去。再说,也没有新姑老爷亲自上门送聘礼的吧!”说完还冲小侯作了个鬼脸。小侯说了声:“是了,连长”,就张罗给连长置办定亲礼物去了。
  就这样,又一个第二天,小候拿上这四样礼物到了张家百货店,硬是定下了这门亲事。并说:“连长说了,下了聘礼,美艳就是连长的人了,就不要上学了,呆在家里,准备准备”。任凭永发两口子恳求把亲事再缓几天,小候只是推说:“这是连长的事,我一个小兵作不了主”。说完就往外走。待永发也跟出门时,见门口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兵。他问道:“侯老弟,这是……”
  “啊!我忘说了,连长说美艳既是军人家属,就要保障安全,连部每天都要派两个兄弟过来的”。说完掉头走远了。
  说这话也就是下聘礼的第三天,小侯又来到了张家百货店。为了美艳的事整天没精打采的张永发,正坐在柜台前“叭哒、叭哒”抽烟。见小候进来,他欠了欠屁股冷冷地打了个招呼:“啊,是侯老弟呀”。
  小侯笑嘻嘻地说:
  “哎,张掌柜,今后我得改口叫你老爷子了,你是我们连长的老丈人,我怎么还敢和你称兄道弟啊”。
  张永发不悦地说:“叫什么还不都是那么回事!说吧,候卫士,今天来有何贵干?”
  “是这样老爷子,我们连长要我告诉你,还有6天就是“双十节”了,要你们准备一下”。
  “喂,侯老弟啊,这也太急了,咱们啥也没准备。侯老弟你帮帮忙,回去和连长好好说说,把婚期往后拖些日子!”张永发此刻为了求人帮话,对小侯又热起来了。
  小侯却又板起来了:“老爷子,这我可说不了。对我来说,连长的吩咐就是命令,军人是要服从命令的”。说完“噔噔”地走出了店门。
  10月10日,早上阴去密布,伴随着凉风还下了点小雨。天气虽然不好,可县城主要街路两旁还是集了不少人。他们或者窃窃私语,或者轻声谈论,他们谈论的是一个主题,想法也是一致的,那就是来亲眼看看国民党连长史建军迎娶县中“校花”张美艳的情景。对于这个偏僻小县城的百姓来说,这算是个很难见到的热闹和趣事了。
  约9点多,街两旁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指点着“来了!来了!”,有些人抻长了脖子,有些人开始往前挤。一辆披红挂彩的大马车,从主要街道的西头缓缓走来。马车前后有4名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兵。据知情人讲,这是团长给他特批的,也意在表现一下国军的“威严”。端坐在马车上的史建军美滋滋的,大盖帽,美式装,胸前别着红花。并排坐在他旁边的张美艳,脸上虽没有新娘那种愉悦幸福笑容,但在洁白婚纱披露出的粉红花袄和大红婚花衬托下,依然是那样俏丽动人。人群中发出“啧!啧!”赞叹声和议论声。
  “真不愧是县中的“校花”!”
  “可惜啊,一朵鲜花竟被插在了牛粪上!”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嫁给史军(人们有时为了恨他,又为了省事,就故意这样称呼)这个家伙?!”
  “人家那是国民党连长,你不嫁行么”。
  舆论归舆论,事实归事实。新婚马车从主要街道绕行到南北街路,最后拐进史建军的新房――团部院里――即老县政府院里临时腾出的一个房间里。人群慢慢地散开了,街道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和寂静。
  也就是美艳结婚1个多月吧,街面上就有人在私下议论:“八路军又打过来了”。城里城外的国民党兵,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流露出某种不安神情。常在街面上游荡的史建军连长,不知忙些啥,很少在街面上露面。人们在心里猜测着,期待着,盼望着那一天能早些到来。
  可能是由于军情紧急,史建军很少有功夫回到自己的新房来。有时夜间也出去执行任务。美艳在结婚后除三天回门回到娘家呆一宿外,史建军管得很紧,不准随便回家。如今,趁这个机会,美艳想回家多住几天,和爹妈倾诉倾诉内心的苦衷。
  这一天她回来刚吃完晚饭,卫兵小侯就到了,说:“报告连长太太,连长有紧急任务,让你马上回去!”
  美艳问:“什么任务?为什么这么急?”
  “军事机密,小兵不知道。请太太随我一起回去!”
  美艳娘不满意地嘟囔说:“什么紧急任务,在家呆一天都不让!这也太不像话了”。张永发长叹了口气,没有吱声。
  美艳穿好了衣裳,难过地说声:“爹、娘,那我走了。过两天没事了,我再来看你们!”而后随着卫兵小候走了。
  就在这天晚上,史建军告诉美艳:“部队有任务,今晚马上出发。军队行动不让带家属,所以我只能自个走了。你一定要等着我,我会回来的,时间可能短一些,也可能长一些”。美艳没有吱声,也没有表示,因为她不知道此刻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就这样,张美艳的丈夫——“国军”连长史建军,跟随国民党部队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穿梭的岁月,流水的光阴,眨眼间,辽沈战役结束了,东北全境解放了,新中国也成立了。可张美艳的丈夫、那个细高个的国民党连长史建军,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有人说在战场上被打死了,有人说跟国民党跑台湾去了。不管什么情况,他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对美艳和她们全家来说,倒是断却了悬念,拽掉了愁腸,渐渐地也就淡忘了。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举,百业待兴,需要大量吸纳各方面人才。为了参加国家大规模经济建设,广大青年学生踊跃报名参加工作。已经长大了的美艳妹妹张丽艳和她的好友李玉环第一批报名,登上了南下沈阳的列车转到丹东。参加革命的热潮激动着每一个热血青年,也激活了张美艳近乎枯死的心。她坐不住了,她要冲破那曾经罩在她心灵上恶梦的阴影,去寻找自己新的生活。她和爹、娘说:“我也走,我也要参加工作”。被女儿们拖累苍老了许多的两位老人动情地说:“走吧,你们都走吧!只要你们都好了,做老人的也就心安了”。说完两个老人把女儿紧紧地抱在一起,她们的泪水流在了一起。
  第二天,张美艳就跑到县政府大院去报名。她想,是所谓的“漂亮”“美丽”害了我,使我做了一场恶梦,所以她决定把名字中的“美”字“抛掉,把“艳丽”的“艳”字改成飞燕的“燕”字。就这样,张美艳便变成了张燕了。很快她便随同第二批青年男女,到了辽东省城所在地――丹东,经过短期学习,她便被分配到省直系统一单位做财务工作。
  正常有序的机关工作,团结友爱的同志关系,使张燕彻底地摆脱了过去,重新焕发了青春。她变得开朗了,活泼了,乐于团结和帮助同志,工作起来有使不完的劲。星期、假日,她便约上同在省城工作的妹妹丽艳和玉环一起,登镇江山,游鸭绿江,逛商店,压马路。舒心、快活的日子,使她忘却了时光的流去。一晃就是3个年头。1953年她被吸收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在入团时她向组织上交待了在家乡被国民党连长逼嫁情事。经组织上调查认证:张燕被逼嫁属实,县人皆知;而且时间很短,不到两个月;该连长逃跑后,渺无音信,本人与之从无联系,不属什么历史问题。
  一九五四年,辽东、辽西两省合并,张燕随机关来到了沈阳。就在这年年底,她和某杂志社的编辑曾辉结了婚。婚后,两个人生活过得甜甜蜜蜜,工作上互相鼓励,生活上相互照顾,曾辉不断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张燕年年是先进工作者,在来年的国庆节前,她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小伟,给她们的生活又添加了欢乐和色彩。
  一场狂风暴雨式的运动――反右斗争,使她们家庭的幸福生活濒临破灭。曾辉被错划为“右派”。依据是在他的文章中戳及了机关和社会上的某些弊端,戳及了个别领导不民主的家长作风。认为他是在“对社会不满”,“攻击党的领导”,因而被“取消预备党员资格”,降3级,下放农村劳动改造。这样一来,可就苦了张燕了。她不但在政治上遭“白眼”,受岐视;在生活上思想上负担更重了。要工作,要带好孩子,还时刻牵挂远在偏远农村正在劳动改造的曾辉。毕竟是从失落和痛苦中走过来的人。她努力工作,精心照料孩子,不断鼓励在困苦中劳动的丈夫,让他对家里放心,改造不要灰心,确立改造好的决心。她就是这样,用她那还欠结实的肩膀,无怨无悔地担起了这副沉甸甸的家庭担子。
  一晃就是3年。“欢娱嫌夜短,寂寞恨天长”,说的是由于人们心情不同,对时间的感受也就各异。想想吧,在困苦中感受的3年该是多么漫长啊!曾辉被摘掉了“右派”帽子,调回原单位。由于仍被上上下下认为是“犯过错误的”,是“摘帽右派”,而不被重用,被安排作普通的行政事务工作。不管怎么的,人总是回来了,全家又聚在一起了,可以互相照看,共同生活了。对张燕来说,这也就足够了。收入少了,生活苦了些,那不算啥。戏曲唱词中不是说:“夫妻恩爱苦也甜”么。
  经过3年困难时期,又过了3年清淡而平静的生活,一场更大规模的政治运动――“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那可真是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人都在运动中,人人都在“派别”中。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当权派靠边,造反派掌权。而那些家庭成分不好的,历史上有点事的,海外有所谓关系的,大小有顶“乌纱帽”的,就都成了这场运动的“革命对象”,都成了必须横扫的“一切牛鬼蛇神”,都要批斗,都要“打倒”,“都要横扫”,在正常情况下,曾辉在被错划后,对他和她们家来说,好事的雨点,就没淋着过;腥脏的污水,就没漏掉过,在这样是非颠倒的运动中,没有他们挨整的“份”,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不管你是“摸爬滚打”,还是“倒地不动”,结果都一样,都是要挨批挨斗的。就这样,曾辉和张燕在两个不同的单位,虽还没被“专政”,但却都是批斗对象。没有办法,他们把小伟送回辽北县城姥姥家,夫妇俩都来到了斗批改的第一线――盘锦,并都开到了胜利塘水利建设工地。
  张燕在一大队M连,距我所在连有500米左右。她每天和男人照样上工地,不能推车就装车。这也并不轻快,用锹把冻土块戳上来,装上车。冻土块太大戳不上来,就得用双手抱起来,放在车上。一天下来,腰、腿、胳膊就像错了位那样不好受。连续几天,她也有点吃不住劲了。再加上心里有压力,着点风寒,她也病倒了。实在是上不了工地。她们连长就安排她在工棚休息,实际是连看门带烧炕。连队都是这样,每天上工地时,都要留下一个人。白天照看工棚,傍晚烧烧炕,让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能睡上一个热乎炕。减少些寒冷,恢复些体力。据我出院后听该大队的一个熟人讲,张燕那天被留在工棚后,白天没事她躺在炕上休息,傍晚5点多,她抱了几大抱碎苇子,把3个灶坑门全塞满了,并逐个点上火。由于苇草塞得太多,不透气,点上火后只冒烟不起火,她为了躲烟就走出门口去。这时恰巧碰上一个老熟人,两个人就说起了几句话,一时就忘了灶坑门点火还没着的事。再说那灶坑门里的苇草“咕嘟、咕嘟”冒了一阵烟后,通了一点气,扑地一声火苗就喷出来了,烧着了灶坑门脸堆放的苇草,烧着了炕上铺着的苇子和被物,随后火就窜上了房顶,待张燕看到从门口冒出的烟越来越大,工棚内响起“劈、叭”的响声时,她说了声“不好,可能是火着了!”抺身就钻入了工棚,她想去扑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满工棚都是火,她头发烧着了,衣裳烧着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工棚,未跑出多远就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待她稍微苏醒一点时,闻到了呛鼻的焦烟味,工棚处是一片黑乎乎烧烬的废墟,许多地方还在冒着烟和气,在那周围站着一层层的人,他们在指点着什么,议论着什么,张燕一个急火上来又昏过去了。
  
  在我住院的第十八天上午,我拿着孙军友大夫的《诊断书》,回到了连队驻地――孙家窝铺。
  老李头见我回来高兴地说:“好啊!病好了就好”。
  我把《诊断书》拿给他,他仔细地看着嘴里还念叨着“大叶肺炎恢复期,休息一周。而后参加力所能及的适当劳动”。他点点头说:“好、好、好好休息!现在连里也没啥活”,说着把《诊断书》又交还给我,“等连队回来,你把这个交给他们”。
  听说人回来了,房东高大嫂也过来了。她拍着手笑着说:“老吴你出院了,这回好利索了?看你那阵病的,可把我们吓坏了!有病不上医院哪行。大嫂说,你这是捡条命啊!”
  我深有感触地说:“是啊,我这个命是你和我的老领导给捡回来的啊!我这生是不会忘记的。
  “你可别这么说,谁看到你当时病成那个样子,也都不能不管呀!还是你命大”。大嫂似乎是不好意思这样说。接着她又笑着俏皮了一句:“人家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看来你老吴还会有后福哪!”
  我苦笑了下,“我会有什么后福?能少一点受罪就满足了。谢谢大嫂关心!”
  “你刚出院,别累着,好好休息”。大嫂说完回屋去了。
  我慢慢地走回到铺前,头朝下倒下了。大嫂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还能有什么后福呢?但愿此生能少一些折磨,多一些平安,就心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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