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许多人到山里只是走一走(3)
作品名称:卡德的村庄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6-06-01 18:31:04 字数:3056
卡德在山下的村庄时,就曾经见过托力肯爷爷熬鹰的情形。爷爷告诉过我,最难的事情在熬鹰阶段,人要把鹰的翅膀收拢,然后用细线适宜地捆好双腿,放在妇女们纺织毛线时使用的木架子上。几天之内,不让雏鹰吃东西、喝水,也不让它睡觉休息,驯鹰人也一样,换班上岗,他们用一根长长的小木棍,来回不停地拨动着昏昏欲睡的小鹰,让小鹰清醒过来运动起来感到疲惫。几天几夜下来,鹰就会在疲惫不堪之中彻底的放弃了对于人的反抗和抵抗,毫无对抗地顺从了人的意志。这要令自尊心和防备心甚严的鹰,在无奈的过程中彻底放弃天性中的个性,自愿去接受人类的训练和服从主人安排的承认。
驯鹰其实就是一种体能教育!就像我们学校里开展的政治学习,你先是不服、不信、不听、不从,可是,你被熬到了最后,就自然地放弃一切,变得驯服顺从了。卡德继续给我描绘道:驯鹰的最终目标,就是要把鹰血液里的野性彻底的熬掉、磨耗殆尽。直到它听话、变得驯服后,才可以吃肉、喝水和睡觉休息。当然,驯鹰人更要付出非常人所能承受的辛苦劳动,熬鹰的时间虽然在五、六天之间,最多的要十天左右,驯出一只表现出色的鹰,关键就在这个阶段。更需要驯鹰人有一种坚强坚忍不拔的精神毅力,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这可是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听说我们山下的村子里,就有好几位这样驯鹰的老人。别看他们平时坐在自家的门前低头昏昏欲睡、蔫不拉及的样子,可是,如果能回到几十年前,那都是一群能让年轻女人喜欢和倾心思慕的英俊青年。就是这些曾经舍命攀高岩、扒峭壁的英雄猎人,驯养出过了不少身手敏捷、性格刚烈、极有个性的猎鹰。据巴合台尔爸爸说,别看猎人胳膊肘儿托着的猎鹰不很显眼,可是,如果猎人愿意出手的话,把一只训练有素的鹰弄到沙特阿拉伯等国家去,随便就能换上一辆崭新的越野吉普车。可是,多少年来哈萨克人中间没有出现买鹰的人,他们早就把驯好的鹰当成了自己家中的亲人。
有人曾经这样评价过,一只训练有素的年轻驯鹰,它的价值胜过一杆上好的猎枪,也胜过一位优秀的好猎手。猎鹰平时看起来很不起眼,闭上静默陷入沉思,却在一睁双眼就能够心力克敌,凭着眼里那股凶狠凛然和冰冷的杀气,吓退前来偷食的野狼雪豹;鹰的一生能够捕捉到的野物很多,足够养育猎人一大家子的基本生活之用。在哈萨克人的情感里,猎鹰都已经在日常的生活中成为每个家庭中的亲人和重要的成员了。很可惜的是,前几年国家出台了野生动物保护法,包括野狼和野鹰都成了受政府保护的对象,山区里的牧民们自然也不能随意去攀高崖壁掏雏鹰和驯鹰了。据说这一桩即将失传的驯鹰绝活,引起了市政府文化部门的高度注意,将被列举上报成为一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我说,卡德我最喜欢那些英雄,这些英雄就包括猎鹰,它既能够振动双翼翱翔在人力无法触及的空中,又能在悠然闲荡这间,对地面的猎物突然发力,敢于从高空向地面的猎物俯冲而去,数秒之中一击而成。什么时候我要有一只驯鹰就好了。
卡德接着说,乔,去拥有一只驯鹰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特别崇拜托力肯的爷爷,不喜欢爱逞能的托力肯。老人是富有智慧、勇敢大胆、热情助的人,永远都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英雄;而有些古板和呆子的托力肯,虽然成绩优秀、懂事乖巧,却是一个天天令我们坐卧不安的“坏”榜样。
当然,漂亮妈妈最后还是找了一个恰当的时间,狠狠地收拾了我们俩。那也是我第一次受到如此严厉的训斥,我们的屁股上都重重地挨了一场揍打。晚上睡觉时,我只能侧卧在床上而不敢平躺或翻身,我们的这副样子让巴莎吃吃笑了半天。
该死的托力肯!
随后上山的第二个人物,就是我最讨厌、最害怕出现的情敌阿斯哈尔。
倒是这位长相帅气、一脸阳光的小伙子,见到我们之后竟然会亲热得一塌糊涂,一点也没有不愉快的生疏和尴尬,仿佛他根本就不会计较我以前有过的那些小心眼,早已忘记了我曾经对他表现出来的恶劣态度。他能够不顾前嫌,又是骑马、又是坐车、又是换乘牧民的摩托车,再一次来到了美丽的确吉克草原,很大程度地证明了他仍然是一位热爱大自然、热爱苍茫草原、热爱山区牧民纯朴生活的典范人物。
虽然当着我的面,他气喘吁吁诉苦般一次次地数说着自己的辛苦。他跑上这么远的山路来到这里,就是纯粹的心地善良,就是心甘情愿地为广大的牧民服务而来的。当然,大家对他的到来表现得非常热情,因为,他这一次来的主要任务,就是专门来给全村的牧民家庭送冲洗好的相片。自从上次全村集体合影后,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没见过他了,我想他可能因为我的原因,早已对可爱的巴莎死了心。他这冲一次头戴着太阳防晒软帽,肩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来到牧场,根本就不出乎我的意外。对于这个家伙的险恶用心,我是做到心里有数,早有防备。他花费上这么大的劲头和功夫到牧场来,难道真的就仅仅是为广大的山区牧民们服务的吗?难道仅仅就是给牧民们亲自服务送上合影相片来的嘛?骗人去吧,在这个商品经济的社会里,就是才出生的小孩子用脚指头都能算得清楚的一笔大帐。我的心里非常清楚,甚至是一清二白。他能到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贼心不死,存心不良,想趁着我们两家还没有订婚的机会,看能不能找准机会最后地插上一脚,这可是有预谋、继续打着巴莎的坏主意。
奶奶,你知道吧,县上要让所有的游牧民定居到村里了。阿斯哈尔对奶奶讲着山下发生的事情,他的口气坚定声音洪亮,对着奶奶的耳朵嚷嚷着。我都亲自看了报纸,政府工作计划出来了,明年就要有一半的牧民不能再上山放牧了。定居下来的人家,要一直住到山下了,不能再来牧场了,这是保护牧场和山区的有效措施。我上山的时候,村子里新盖的砖房子都快垒好了。奶奶,你们家的房子也快盖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的事呀,好孩子!奶奶呶着没了牙齿的嘴巴,赞叹道。
除了报纸上这么说以外,电视广播上也都这么讲了。县长采访时就专门讲了我们确吉克村里的牧民定居,听说村子里要组织牧民开垦土地,大面积种植哈密瓜了。阿斯哈尔耐心十足地宣传着党的富民政策。
我不喜欢定居生活。奶奶接了一句。
我们都不吭声了,毡房里顿时安静下来了,在一片寂静中,听到了人在喘息的声音。秋天的阳光不再显得喧哗干燥,而更富有层次和耐性。失去热情的秋风,静静地从屋顶的天窗上漠然地流过,铁皮炉子上的水壶嘴里,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咝咝的喘息声。
奶奶说话了:那就是说,这里要修公路、修大水库,把大片的草场开垦成种玉米、种小麦的良田,是真这事了?奶奶的话终于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看来喜欢住在草原上的奶奶心里一点也不糊涂,她又开始头脑清醒地询问起来:我想起来了,前几天,那些搞勘测的地质队伍走了,我还以为这里不开垦了。可是,一看到他们留下的钉到草地上的木桩子,我都犯迷糊了,难道还要继续开发。
巴莎接过话来:我看过了,到处都是,咱们毡房前也有一排子。所有的木桩子上面,都包着一层厚厚的灰色铝皮。铝皮上镌刻了看不懂的英文字母,还有一排一排填得满满当当的阿拉伯数字。
这样最好了,将来,我们都可以住砖房了。不用再这么辛苦地赶着牛羊上山放牧了,奶奶。阿斯哈尔带着总结性的口吻,用一脸的微笑讨好着奶奶。
奶奶,将来咱们就不用再辛苦了。山里条件太艰苦了,又是飘雪又是下雨,有时还会噼哩叭啦地下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以后就好了,定居了,不用再上山受苦了!巴莎也凑近了奶奶的耳朵大声道。奶奶的耳朵有的时候很不好,我们说过的一些话,她根本就听不清楚。对于她不懂的话,往往采取胡乱瞎猜的办法处理。结果,别人的话再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往往就被拧巴的变了主题,搞错了的方向,弄得大伙听也不是、接也不是,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