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许多人到山里只是走一走（2）

　　如果遇到了这种情况，我可能就会放了雏鹰，把捉到的雏鸟送回去。因为被这样的雌鹰孵化出的雏鹰，性格特别的刚烈，不太好驯化。托力肯爷爷抚着尖尖的胡须耐心地给我们解释道。当然，如果这种雏鹰被驯好了，不论是机警程度还是身手方面，都可能是一只最好的猎鹰了。
　　我们家的“狼”鹰就是最好的！托力肯特别爱炫耀。每逢家里来了客人，总爱抢着说话，为此遭了不少父母的白眼，可是却没有让他彻底改变。这一次，他也是抢着话头告诉了我和卡德，说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副得意。
　　托力肯，你爷爷肯定不喜欢你，如果喜欢你，怎么没教你去驯鹰？每逢他抢话时，卡德就会这样反问他。
　　我暂时不想学这些本事，将来的时候爷爷肯定要教我的。日前，爷爷说还是学习课本知识最重要，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就是人生的成功，知识改变命运嘛。托力肯抢话说却把口才练了出来，这样的回答更像一名熟练的老演员，顺口而出地背诵着我们都熟悉的脚本台词。
　　呸！你还是哈萨克人吗？难道说祖先的文化、哈萨克人的放牧生活就不是知识了？！一提起考试、学习和学校我就来气。我才不信他的这些狗屁话，决定痛快地批评他一下：如果抱着你的知识和成绩，让你独自在野外去生活，到没有人的地方，你还能活几天？不饿死你才怪！我愤慨地驳斥道。
　　什么我爱学习？你以为我爱学习考试？爱学习就错误了吗？其实我比你们还想玩，能玩多好！托力肯意识到自己的说法被人完全的误解了，便厉声高喊地为自己的观点辩护起来。
　　看来，托力肯终于被我们几个人的刺激话给激怒了，也彻底地暴露了他的内心。他继续地吼叫道：我就是想离开这个地方，想越快越早离开偏远贫困落后的村庄牧场，这有什么错误？住在这里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的罪，生活这么艰难，全世界人民谁会知道你？北京上海的人民知道你吗？中南海紫光阁天安门的领导知道你吗？我就是要到大城市去，我就是想过新的生活。新疆好吗？如果好，怎么一直都是重刑犯的流放地？林则徐被流放到伊犁了吗！我去过，伊犁比我们这里要好一百倍呀。
　　托力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而，还是没有说完，他继续地说：我想走又怎么办？我没有当县长市长和处长的爸爸爷爷，要钱也没有，我只能靠自己努力的学习，凭着自己的成绩考出去，这有什么错。所以，我学习，我努力。我不努力就什么也没有了，就只得像我们的老人那样，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放一辈子牛羊、受一辈子劳苦。
　　说着说着，一向以自负骄傲著称的托力肯，泪水泛上了眼眶开始断断续结的哭泣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哽咽地嚷道：爸爸说了，我们一代又一代人为国家守边、护土，用生命保卫着祖国的西北边陲。可是，谁又会想得到我们，谁会同情过我们的，给我们一丁点额外的照顾恩惠，我不努力学习能行吗？如果我也出生在北京，出生在上海，我还需要为高考这样拼命、这样努力吗？
　　也许，漂亮妈妈说的对，托力肯的榜样力量，确实代表着更多边地牧民父母亲无法言述的真实心声，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谁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在城里生活工作。以前生活在这里有很多的汉族人，现在越来越少了，年轻人更少了，他们都在一点点地移往内地的城市去生活呀！
　　直到这时，我才剧烈心疼地理解了托力肯同学刻苦学习的真实原因，完全全面地明白了我们身处的环境是如何的严酷，才实实在在地明白我们为一代新疆人的人生最需要的是什么。我和卡德才突然想起来，托力肯同学在县中学一直是成绩突出的优秀学生，去年暑假期间，他就凭借着优秀学生的资格跟着学校组织的参观团，躺在夜班车、换乘上火车，最后乘坐着飞机去了一趟伟大首都北京。这一笔旅游的钱是由学校出的，在校长的亲自带领下，学生们以极其羡慕的目光，怀着一颗虔诚自卑的心情，先后参观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纪念堂、故宫和八达岭长城。参观途中，大家都表现得兴高采烈，唯有托力肯同学与众不同，凭借校长如何哄劝，他硬是情绪沮丧、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回到村庄后，大家都前来询问打听，尤其是一些从未去过北京的牧人们，都想打听一下伟大的首都北京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中央联播看到的那样。可是，对牧人们自行设计、自我想象的北京，他都置若罔闻。在最初的几天内，一向被人视为懂礼貌的托力肯一改旧态，满脸旧社会的痛苦表情，沉默缄口、一言不发。
　　托力肯的妈妈满怀热情，第一个问过，托力肯不说；接着是充满好奇的托力肯爷爷问过，托力肯不说；托力肯的爸爸也小心翼翼地凑来问过，托力肯不说；我问过，卡德问过，别克什问过、波拉提问过，托力肯还是不说。最后，大门被推开，村长也到托力瞬家里问来了。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托力肯，终于被问急了，大吼一声：说了有屁用！
　　我还当你是坚强的地下党员喽，你小子终于开口长舌头了！托力肯的爸爸扑哧一声笑了，紧接着脱口而出声声责骂起来，他伸出的手指头几乎点到托力肯的前额头上：说话好，说话好，能说话就好，说出来就好，好了就说了……村长说，奶奶说，爷爷说，卡德说，我也说，我们都一遍遍地说。
　　好什么！北京太偏僻了！托力肯又接着一字一句地说：北京那么偏僻遥远，远在天边！对，就在天边！有什么好？
　　你瞧，这孩子胡嘞嘞些什么？不会沾上了内地的“非典”吧。呵呵，这孩子太会开玩笑了。我们这里的边境地区才算得上天边，北京是伟大首都，是全国人民的中心！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住过的地方，是党中央指挥全国各项工作的总指挥部，怎么会偏僻。村长边想边说着，他正努力着试图用自己的地理知识，一点点地纠正着托力肯的片面说法。
　　谁说北京是中心，这纯粹是放羊屁狗屎，还放长长的牛屁。我开始发言了，我插话了，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北京偏僻！托力肯同学坐汽车，坐火车，最后还坐了三小时的飞机，要不停地走上这么好几天的路，这么远的地方还不算偏僻？要是走错了方向，我们还不跑到美国苏联去了，是不是？跑到了国外，就不用学习考试了，是吗？托力肯同学。我边说边转过头去和卡德相视一望，我们表现大度地婉尔一笑，想继续逗笑顽固不化的托力肯同学。
　　托力肯起先还以为有了一个观点相同的支持者，而非常欣慰和自鸣得意。可是，在听懂了我们的几句话之后，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都是在故意调侃他，他便委屈地紧闭上两眼，睁开眼睛时显出一片汪汪的泪花，突然间的变化，再次让我们的心软了下来。
　　啊哟，坏事了！我失声的叫苦不迭。因为，就在我们得意洋洋逗弄着托力肯同学的时候，谁也没看到我们的漂亮妈妈来了，犹如一只悄无声息的飞鸟，滴水不沾地越过海洋，事带着一脸的愤怒出现在我们面前。
　　看看，你们这几个小二流子，把一个好孩子都给逼哭了、气坏了，快滚开！滚远点，别让我看到你们！你们自己不爱学习，也不让好孩子去学习吗？学习好，能考上内地的名牌大学，这难道有错吗？滚，还不快滚，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漂亮妈妈挥动着肉乎乎的拳头，瞪眼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向我们怒吼着：看什么看？还不悄悄的，做作业去！你们就要向托力肯学习。
　　我从未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立即缩短了脖子，卡德也被唬得噤若寒蝉不敢吭声。我心想，对托力肯进行人身攻击被抓了个现行，看样子真的把事情弄坏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另一件事情，就是漂亮妈妈什么时候走进来的，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站在背后，我们竟然没有一点察觉到。看来这一次我们是自己多行不义、惹火烧身，动了漂亮妈妈最好的奶酪了。她肯定会抓紧时间腾出手来好好地修理我们一顿了。就在漂亮妈妈怒发冲冠的阵阵怒吼中，两眼泪水身陷困境的托力肯，这时才终于敢轻轻地抬起头来，他迅速而温顺地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其实，我们最关心的不是托力肯的学习成绩，而是托力肯爷爷的鹰。当掏了雏鹰之后，如何熬鹰和训练，就成了我们充满着神秘色彩和好奇向往的事情。我曾经听过托力肯的爷爷说过，猎鹰的一生是否能够获得成功，关键就活在鹰的胆量上！驯鹰是从逮到雏鹰那一天正式开始的，从独自攀上悬崖峭壁冒着坠崖危险去掏窝逮鹰，到彼此之间相互熟识对方的气味、喂填、饿鹰，再到陪着桀骜不驯的小鹰度过几天几夜里不吃不喝不睡的摇鹰阶段，甚至是训练雏鹰的试飞回收，以及最后的带鹰出门初次的放飞猎杀，都是驯鹰之人在与自己的搏弈中面对的危险之举，除了熟悉鹰的性格脾气和秉性之外，还要有一种能够坚信和坚持下去的聪明智慧和毅力，需要一种不怕死亡、不计辛苦、不惧抗争和不去妥协的胆识，这可能更是猎人需要传递给鹰的信息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