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作品名称:姚家梦 作者:文化老狗 发布时间:2016-06-01 09:07:58 字数:3208
就这样,思城的爷爷跟另外的一个姓肖的汉子,每隔几天就到队场上去执勤一宿。其实就是在岗棚里睡一夜,夜间起身一两次观望观望粮屯子草垛子顺便撒撒尿就够了。觉照睡不误,工分照拿不误,真是两全其美的好差事。这样的度过了近一个年头。可是,跟他在一起的那条姓肖的汉子,好像中了什么邪似的,忽然的想做点监守自盗的事儿了。姓肖的汉子对他说:“妈妈的,一天三顿喝照得见人的薄糁儿粥,喝下去一个时辰,两泡尿一撒,肚子成了瘪皮囊,头也发昏,两腿儿走路都打颤。我们不会到那粮堆子下面弄点麦子回家吗?煮几顿厚粥,做几个糁子饼吃吃也是好的呀!”肖汉子的这一番话,把姚思城的爷爷吓了一跳。他用畏惧而惊疑的眼光望着姓肖的汉子说:“这哪儿行啊,抓住了会被打掉性命啊!偷吃扒拿,说起来多难听呀,架子也丢不起啊。”姓肖的汉子也有几分急了似的:“就你这样烂忠厚没有屁用场,你以为大家的手脚都是干干净净的?人家也不知道弄多少粮食回家了。就你是连薄粥都喝不饱的命!”思城的爷爷仍有几分惴惴的说:“这交易怕弄不得,要是让队长知道了,我们怎么会有好果子……”他的话音未落,肖汉子就打断他的话:“队长,队长!你以为他不偷不拿身子干净啊?他暗里弄的粮会比他家明着分的粮少?就你傻帽烂忠厚!我告诉你,队长他的手段可多着呢!他跟粮囤打印子的人合伙,先把粮食弄回家,然后才在粮堆子的苫子上打印子。第二天再当着众人的面,向大家表明粮囤子上的印子是好好的,好像麦子一个也没有被人动过,好像是个黄花闺女……”
“真有这等事?”思城的爷爷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问肖汉子道。
“怎么没这事?他队长鬼精明的,他以为不曾有人看见。只是人家不便说不敢说罢了。他走在人前,说在人前,口口声声地说集体的利益损不得,可就是自己的屁股红彤彤,还给别人医痔疮。天底下有多少呆子,就像你!我刚才说了,队长的手段可多着呢!就是前天中午,光天化日,好几个人都看到的,都没敢说破,——你当时看见了没有?”
“没有啊,人家的鸟事儿,我总是不大注意的。”
肖汉子接着说:“我估计你屁也不晓得。队长玩这样的手段,已经多次了。大家看在眼里,闷在心里,说破了就等于撕破了脸皮,还要被穿小鞋儿,说不定分不到口粮。不过,如果一旦点破,他也肯定不会承认的,他一定会说是疏忽大意,是一不小心才那样的。他一定会以为别人故意跟他过不去,是抓他的辫子。他一旦恨上哪个人,要报复可算是易如反掌。”
“到底什么鸟儿事,你可是一句话也没讲啊!”思城的爷爷似乎有些急了。
“什么事?看到的人可不止一个,也不止一次。他指挥别人挑麦子,也带箩筐来间或地帮着挑一些,装装样子。可到收工回家的时候,假装把两个空箩叠在一起,用扁担担着挂在背脊后头回家。可哪个不晓得啊,上面的箩和下面的箩中间就是麦子!到收稻子的时候,两个箩中间就是稻子!他狗队长一边走着还一边哼哼着‘社会主义好’,好,好,他多偷多拿得好!他以为大家都是傻子,都看不出来……”
“唉!难怪人家说他家吃厚粥,还经常做糁子饼儿吃。原来他是暗中弄得到。”思城的爷爷叹了口气,兴许是感到生活的穷苦、不平和悲伤了。他接着说:“你说我们弄点麦子,可怎么弄啊?粮堆子苫子上的印子都是好好的,稍微动一动,印子对不上,人家眼睛瞎了看不出来啊?”
肖汉子似乎又有点责怪其憨厚老实了:“哪个叫你一下子弄很多的呀!轻轻地把苫子掀起来,用手抓几把,而后再捋捋平,印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谁看得出来呀!如果你贪多,弄多了,当然就要露馅了。”
思城的爷爷没有吱声,似乎在想象着如何掀开草苫子如何轻轻动手抓取麦子。姓肖的汉子接着说:“今天我先弄一点送回家。哪怕一二斤也是好的。二斤糁儿能煮多少碗厚粥啊。下次,你带个小袋子来,我也不欺你,来个公道事,也给你弄一些回家。怎么样?”
他觉得这话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他想:如果出纰漏了,也是你姓肖的主意,于我关系也不大,我也有一张嘴,我也会说话,我会尽量脱开干系的。至多,不过是受点小牵连。
说着,肖汉子就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个小布袋出来了,原来肖汉子心里早已是设想好了的。思城的爷爷也没再对肖汉子说什么。
于是两个汉子开始了行动。原来,在这一天傍晚,一个汉子在给麦堆子打白石膏印子的时候,姓肖的汉子也是在场的。姓肖的汉子肚子里熟悉得很,有老大空隙的地方压根儿就没有打印子,这些都是由打印子汉子的懒惰和疏忽共同作用而形成的结果,于是肖汉子心中有数得很,在那些没有打印子的地方抓取的麦子特别多。不一会儿,两个汉子就抓到足有两斤麦粒了。肖汉子对他说:“你把草苫子注意摆放好,跟原来的印子对上线。我把它送回家,一会儿就来……”
思城的爷爷哼哼了一下,表示同意,并且努力整理着草苫子,使它跟原来没有被掀起时保持一样。
可是,不一会儿,肖汉子又几分慌张地折回来了。肖汉子急促而低声地说:“不好啦,好像是圣进狗日的来啦。我现在走不了了。还有两处苫子没有整理好吧。圣进狗日的来了,看出破绽来怎么办呢?”肖汉子所说的圣进,当然就是队长的名字了。队长的姓名是“叶圣进”。
听肖汉子这么一说,思城爷爷的慌张更是超过了肖汉子的慌张。他弓着身子到墙角处窥探,他很好使的眼睛已经能望出一个人影朝队场这边走过来了。仔细听听,那老远而来的人影还在哼哼着小曲儿:“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思城的爷爷听出来了,确乎是队长叶圣进过来了。怎么办?他吓得几乎要两腿抖动如筛稻糠了。他立马回过头来想跟肖汉子商量对策,而肖汉子这时已经不在粮堆子旁边整理草苫子了。思城爷爷一时竟不知道肖汉子的去向了。
思城的爷爷更是急得如热锅子上的蚂蚁:“你狗日的姓肖的现在跑哪儿去了?你想把烂狗屎的事都粘到我头上?……如果队长发现了情况,看你抵赖得了!都是你的馊主意,把麦偷回家!我可是一粒还没有弄到!”他正在因找不到姓肖的汉子而手足无措的时候,忽然队场东边南向大猪圈里的几头猪跑出来了。那几头猪哼哼着,低着头,甩甩着尾巴,在粮堆间自由而胡乱地窜动起来,有两头猪已经把粮堆子下面的草苫子拱动起来了,开始大嚼起了麦子来。
这时,哼着曲子的叶队长已经从墙角处拐进场上来了。几乎在同时,姓肖的汉子从东边的大猪圈里跑了出来,边走边高声地骂道:“这些棺材!简直发了疯了!把好好的栅栏都拱掉了!”肖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思城的爷爷:“快,快到西边去!把这些棺材拦进去!这些棺材,要揍的!把粮囤子都拱掉了!要揍的!”这一带的人们,骂生猪为“棺材”,跟“官财”谐音,潜意识里似乎也想跟“做官发财”拉上点关系。这,也不知道从老祖宗的哪一辈子就开始了。
这时,听到肖汉子的一番喊叫之后,思城爷爷也从不知所措而变得有所措了。他也附和着肖汉子骂道:“这些棺材!该揍的!”肖汉子仍在嚷嚷着:“从西边,从南边,慢慢地拦进去!不好,这个臭棺材,拉一滩屎下来了!”肖汉子一扭头,假装刚刚发现队长似的:“啊,叶队长啊,这些棺材,把圈,拱掉了,明天,非修不可了,栅栏,木头,有的都朽了!”刚走过来的叶队长,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帮着把猪子慢慢赶进了圈子里。
“这些棺材,说笨就笨,说聪明也聪明,一从圈里出来,就晓得拱苫子吃麦!”肖汉子似带有几分气愤地说。
“晓得吃,公猪晓得找母猪,母猪晓得找公猪,这些还需要你教吗?——你们去把圈子里的木棒和铁丝儿再绞绞紧吧,免得那些棺材再跑出来!”队长说完,就朝着自家的方向迈步而去了。没走多步,又开始哼哼了起来:“社会主义好……”
看着叶队长渐渐远去的背影,两条汉子才松了口气。还是思城爷爷先开口问肖汉子说:“你怎么想得起来把猪子放出来的呢?你这家伙真神啊!我脑袋歪过来也想不到你这么精呀。现在可不要紧了,即使明天早晨有人看出来苫子被动过,麦子被动过,也是那些棺材惹的祸,跟我们也没得鸟关系了!”
“那是自然的。等会儿,我把袋子送回家,下一回,我们再弄点,你带回家。”肖汉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