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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杨家梦影      作者:文化老狗      发布时间:2016-05-30 13:46:33      字数:4247

  
  大安继续朝家的方向走。落在后面的宝余、久绿、汪豆等也似乎鸟兽散了。他们也好像奔向各自家的方向了。走到家门口,大安就看见母亲在里头。大安一跨进家门,母亲就拉着他走到房间的里面,掀开筛子上面的一块纱布,从筛子里面拿出一块圆圆而厚厚的东西。大安一看,明白了:原来是一只老酵糁子饼。大安的眼睛刚才也瞄到了,筛子里的糁子饼还多呢,起码有七八个,说不定有十几个。大安接过母亲拿过来的糁子饼,惊奇地问道:“哪里来的?怎么这么多啊?”母亲说:“刚才我做的。”说了这一句之后,母亲放低了声音,极神秘似地说:“我说了给你听,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尽管大安在他们的地道外边吃了点东西,但离吃饱毕竟还差得很远。他一边大口地咬着糁子饼,一边听母亲说话。母亲低声切切地说:“是你爸爸夜里偷买的黑市粮回来做的。千万不能说出去啊。如果说出去,你爸爸又不得了了。”大安母亲所说的“不得了”,轻者可能要被抓去罚款,重者可能要被定为“投机倒把罪”。那个时候,有人在暗中搞自由买卖,使资本主义萌芽,甚至能使资本主义继续发展,抓一些人判罪坐牢,自然之理啊。
  大安的父亲母亲食量都不小,除了疾病和年老体衰者大抵都是如此。光凭生产队分的粮食实在显得紧巴巴的。自家养的鸡子不能超编,好在多养一头猪不算违法。因此,多养一头猪,争取多卖一些钞票,就成了大安父母的选择。可是,猪子的食量比人的食量要大得多,正如猪八戒的食量要远远超过唐僧沙僧那样。大安的父亲利用一切可能到河里捞河草给猪子作食材,但仍然免不了要给猪子一些其它的食料:如大麦面稻糠之类。因此,多养一头猪,人的粮食就被剥夺去一部分了。人在吃不饱油水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似乎更容易铤而走险。于是,在后半夜,在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候,大安的父亲就怀揣一两根麻绳和一只被称为“蛇皮袋”的塑料袋,骑上一辆基本完全的自行车,朝着直盐镇的黑市所在的地带出发了。
  黑市所在的地方,一般都不在街市区。在街市区进行自由买卖,等于是送给市场管理人员拘捕,寻食物的其他大型动物,也不至于弱智到这程度啊。黑市所在的地方,一般都是在离街市较远的岔路口。为什么要选择在岔路口呢?这当然没有谁组织跑黑市的人员进行讨论而后确定,这是自然形成的一种默契。在岔路口,可以选择几个逃脱的方向,这是岔路口的独特优势。比如,市场管理人员从北边追上来了,自由贸易者可以向东西南三个方向逃跑,逃脱的可能性就会更大。在市场管理人员拿不定追赶方向的时候,他们就有放弃追捕的可能。不过,如果不是在岔道口,自由买卖者依然具有逃脱的可能性:如果路边的田野长有高高的玉米或高粱或密密的棉花株,那高高的玉米杆或繁密的棉花枝叶,就成了他们有效的遮挡物了。总之,人的道德也许有不如猴子的地方,人的虚伪性也许高高地超过猴子,但人的智慧,诸方面的得分之和,依然会胜过猴子的。
  大安父亲到达直盐镇南边的一个岔道口,把他那未必完全的自行车藏到了百米外的玉米地里,夹肢窝里夹着一只被折得非常细小的蛇皮袋,晃晃悠悠地宛如解放前或经济改革之后的阔少爷那样漫步着前进,只可惜他的衣服不像阔少爷,只像戏子扮演的乞丐。他缓步走着,黑魆魆之中看见了对面的一个人影在向自己移动。他想:也许对的人来了。
  两个幽灵般的黑影彼此只剩下了两三步的距离。还是对方先开了口:“半夜三更的,是要买粮还是卖粮啊?”
  大安老子说:“偷不到,扒不到,人和猪子都不够吃,还卖什么?”
  对方明白了,大安老子是要买粮食的。正在对方有点愣怔的时候,大安老子又问道:“有大麦吗?”
  对方说:“玉米大麦都有。”
  大安老子:“大麦什么价?”
  “一八。”意思是一毛八。
  大安老子:“一七半如何?”
  “一八就一八,不饶价。”
  大安老子:“你说的就是长的啊。”
  “你放心秤,最后可翘点。但不饶价。——真想要的话要快点,防止市场管理狗日的来。”于是大安老子杨泽林跟着对方走了一箭之地,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查验了货物,并扔了几粒到嘴里嚼了嚼,感觉大麦是好的。他买了三十斤,把袋子扛到藏匿自行车的地方。他把袋子绑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
  像这一类的勾当,他干了两三回,一次也没有被市场管理者抓到,这是他幸运的地方,也是他在其他汉子面前值得骄傲的地方。可是,这一回,他没有料到,他虽然仍然没有碰上市场管理员,但他却遇到另外的麻烦了。人活在世上,有时会遭遇人祸,有时会遭遇天灾。但世上有人特别聪明,会把人祸最大程度地归结到天灾身上。
  杨泽林把大麦袋子绑到自行车后座上没有骑到两里路,忽然就飘下了小雨来,雨势渐渐增大,很快达到了中等的水准。他后悔没有带斗篷带一块塑料纸来,出发的时候心里只是想着带的东西要尽可能少,目标要尽可能地小。凡偷偷摸摸做不轨之事的人,大概都是这种心理。虽然不是严寒的天气,但雨水打在他身上脸上,依然觉得冷冷的。大安老子忽然想:“不如抄近路,从花子庄那儿,那直雅桥应该好走的。”于是他骑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转向了花子庄方向。他转向了一条较宽的道路,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不一会儿,黑暗中他便看到直雅桥的影子了。直雅桥是一座狭狭的木桥,白天是有人走的,但车子很少从上面经过,因为木板之间空隙较大,桥面也不平整,车轮难以在上面顺畅滚动。此时风雨中的杨泽林,要不是赶路心急,怕也是不会从此通过的。他已经到达桥头了,家的方向在桥的对岸,家的意念和感觉召唤着他。他推着车子上了桥,果然感觉桥面极不平整,脚下也是忽高忽低的。不过,他克服了一切,车子被他扶着颠簸着前进。到桥顶了。他想:上坡难下坡容易,现在可以省点力气了。果然,从最高点下坡,他确实感觉轻松了一些。他正这样增加信心盼望胜利的时候,忽然,他感到车子推不动了。他以为自己用力太小了,就使劲儿地推了一把,车子依然没能推动起来。他感到不妙,一定是车子后轮哪里卡住了。黑暗之中他的眼睛尽力朝车子后轮看去,勉强看清楚了,车子的后轮嵌进了两块桥板之间。他想:糟了,要用大力气才能拔出来呢。于是他使尽了最大的力气向上拉了一把,结果还是失败了。他先后又努力了几次,仍是失败的结果。这后来他急得出了汗了,身上的汗水和不断拍打下来的雨水搅和了起来,沿着他的打了补丁的衣服不断滴到桥板上,进而不断滴落到桥下去。雨水不时地流到他的眼睛里,他挤挤眼,腾出一只手来擦拭。时间正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阶段,前无人,后无人,住户离这里都比较远。他想解开绳子把大麦袋子先放下来,但当时昏了头竟打的是死结,他万分后悔当时图结实而打了死结。他想把车子放平,让人先走出来,可惜桥面太狭,且摇摇晃晃的,车子的龙头勾住了他,他既出不来,车子也不能放平。现在的他,实实在在是进退两难了,实在实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这时候,他还有点心虚。他想:要是天亮了,市场管理的赶过来,我就说是借的一个熟人家的麦子,但这样说谎实在是不太像,怕仍然逃不过市场管理人员对我惩罚吧。雨水拍打不已,他的汗愈加涌动出毛孔。这时,他又想:一定是把祖宗牌子砸了,得罪了老祖宗,让我现在遭这个灾难吧。也许,也许,我今天就要绝命于这里?桥下的水是冷冷的,我纵然会游过去,但手脚一抽筋,就完了。老祖宗啊老祖宗啊,你们能不能原谅我这一回,让我平安到家,我不管怎样都会偷偷地化纸钱给你们。现在,我该暂时不动,站稳在这里,等天亮了再喊人救我?
  这个站在狭狭的老朽木头桥上的汉子,在深更半夜,准确地说是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就这样冒着汗,被冷雨打着,被风吹着,一步也迈动不了了。他缄默了一段时间之后,想,老祖宗该帮忙了吧。他又想:刚才的多次失败,也许是拉动的方向不对了,该是什么东西挂住后轮了。于是,他定了定神,再次努力察看了一下破损的桥面和他车子的后轮。他忽然有所觉悟了:原来是桥面木板间的缝隙太狭,太难拉后轮起身的,应该努力后退一些,在缝隙较宽的地方再用力向上抬起,也许才有可能把后轮拉起身。于是他稳了稳双脚,用死劲把车子后移了一点,然后拼命向上一抬。嗳!车轮竟然拉上来了!他把车子朝自己的身体靠了靠,向前一推,车轮滚滚向前。天啊,这个汉子成功啦。
  好像是神力的帮助,好像是祖宗的保佑,这个汉子迎来了黑暗过后的晨光。雨水渐渐变轻,消失,风儿也具有了柔情,他推着三十斤大麦,这人和猪合用的口粮,胜利到达了自己的家。到家后,他很快听到从他家北边过来的其他汉子带来的消息,说他家北边六队的永清和传明两条汉子,在夜里买黑市粮的时候,被市场管理员当场捉住了,麦子一粒没有买到,身上仅有的钞票被罚了个精光,永清和传明的老婆正在家里呜呜呜的号丧呢。——号丧,是这一带的方言,译成普通话就是“哭泣”的意思。听到这个消息,杨泽林的人性的弱点就有所暴露出来,他幸灾乐祸似的,感到自己真是一个幸运的人,是一个本领高强智慧高超之人。他买黑市粮一次也没有被抓过。
  他买回来的大麦很快被加工成了糁子。那时候他家三里开外的公社所在地已经拥有了粉碎机了。大麦被加工成大麦面之后,一部分被搀和到了草料的碎末里,成了家养生猪的盘中餐,一小部分被做成了糁子饼,成了家里人特别是大安的美食。好在大安在此之前吃了点东西,要不然,他吃起大饼来,就如狼吞虎咽一般了。
  人和猪共同食用的大麦面很快告罄。母亲对大安说:“看你这么大男孩儿了,今天妈妈老子叫你去做一件事,看你能不能做到?”那一年,已经十二三岁的大安,似乎已稍有了男孩子的逞强。还没有等到母亲讲出是什么事,就不服气似的带着年少的豪迈说:“当然能做到啊,怎么做不到?”母亲说:“我和你爸爸天天要上工,缺不得的。缺半天都要被扣工分的。你今天扛点玉米去机糁儿。公社机糁儿的地方你认识吗?”
  大安:“当然认得啊。”
  母亲:“你扛十五斤,能行吗?”
  大安:“行!”
  母亲把已经装好的大约十五斤玉米的袋子放到他的肩上,他顿时感觉到了一些沉。母亲问他重不重,他坚持说不重。母亲说:“远路没有轻担子。你现在感到不重,过一会儿就不行了。”母亲又说:“我把袋子放在地上,你要自己把他扛到肩上去才行。”母亲就让他把袋子放到地上,看他能不能自己上肩。大安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学到的这个本领,他一手抓着扎紧的袋子口,用力向上提起甩动,另一只手助力一推,袋子就扛到自己肩膀上了。母亲感到很高兴,觉得男孩子毕竟是男孩子,总归比丫头力气大一些。扛着袋子的大安稍歪着头对母亲说:“我如果机好把糁子背回来,你还要做饼给我吃。”母亲说:“前些天刚做了饼的,怎么又要做饼啦?好的,你这次如果把糁子加工回家,过两天就给你做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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