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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杨家梦影      作者:文化老狗      发布时间:2016-05-30 13:36:58      字数:4187

  
  有一天,宝余走到正坐在沟坎里看柴草丛里小鸟的大安旁边,也就着地坐了下来。兴许是宝余的肚子有些饿了,或者是既有些肚子饿又有些无聊赖了,他凑近大安的耳边说:“北边,江瑞青家前头的田里,茄子是哪种红红的,长长的;他家田里的黄瓜,挂了好多,好大好大啊!”大安看了他一下,想:人家田里有大茄子大黄瓜,又怎么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大安没有做声。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宝余感到有些饿了,或者是无聊赖了,他又对大安说:“我们去扯它几个!”大安隐约感觉有些不妥,用疑虑的眼光望着他。大安说:“他家里有人的。”宝余说:“就一个老太太在家,没事。”大安还是有些担心:“说不定会捉到我们。”宝余说:“我们挖坑,让她踩地雷,跌倒,就捉不到我们了。”
  大安、宝余他们所说的“地雷”,其实是并不存在的想象物,只是他们模仿电影里的埋地雷的镜头罢了。他们在田埂的草地上先挖开一块地皮,而后把地皮底下掏空,再把地皮盖在土坑的上面以作伪装,好像地上的杂草正常生长在那里的样子。这样就可以迷惑敌人,让敌人踩空而摔跤了。人家一摔跤,他们就想象成地雷爆炸了。宝余建议“埋地雷”之后,大安似乎来了点兴致:“好的。我们带把锹去挖!”
  江瑞青家自留地的南边有一条相对较宽的田埂,东南西北走向。田埂上长满了野草,正是“埋地雷”的理想之地。大安和宝余先把田埂上连草带泥挖去厚厚的一方块,而后再深深地挖个坑,所挖的泥土都尽量送向远地,以免让人察觉此地是挖过坑的。坑挖好之后,他们再把刚才挖去的一块带有野草的土盖在坑顶上,看上去好像杂草仍生长在希望的田埂上。他们埋了两处“地雷”之后,就开始趴伏着朝江瑞青家门前的自留地前进。朱宝余在前,大安紧随其后。他们向江瑞青家门口看去,没发现人,估计那老奶奶在屋里做什么事吧。于是宝余就弯腰向前摘了几只黄瓜,大安到茄子田摘了两只紫红茄子。正在他们还想多摘一点的时候,老奶奶从屋里冲了出来,边冲边喊:“你们这些细绝头细枪毙的,怎么偷扯人家黄瓜、茄子的呀!”一听到喊声,大安和宝余立即拔腿逃跑。不过,这时候,他们仍然记得从田埂的边上逃跑,以免踩到自己埋下的“地雷”。他们手握着茄子、黄瓜,从田埂边一溜烟就到了南边的河边。而老奶奶沿着田埂拼命地向南追赶。追了一段路之后,老奶奶的一只脚踩的草地突然陷了下去,她身子一歪,腿一软,膝盖跪到了地上,两手撑着地,想爬起来而不得,大约的是腿子折了。她只能这样趴着,用手撑着地,嘴里仍不停地骂道:“这些细枪毙的,真不曾有娘老子教育!”
  老奶奶最终没能追上大安、宝余他们。江瑞青家的青壮年人也不曾有人到大安或宝余家的门前来理论。因为江瑞青家的人都知道,自家是富农的身份,最近几年没有被关押没有被捆绑起来挂牌子批斗就是天大的幸运了。如果因为几条黄瓜和茄子而争吵起来,说不定会引出更大的灾难来。因此,凡事忍气吞声,就成了他家里人的选择,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几天后,宝余家自留地里的黄瓜也长大了,大安家的茄子也长出了好几个,只是不是紫色的。背着父母亲,大安偷扯了两个茄子;同样也是背着父母亲,宝余扯了自家的一条黄瓜。大安给了宝余一只茄子,宝余把黄瓜扳了一半给大安,两个男孩吃得津津有味,大约的跟唐僧的三个徒弟吃人生果的滋味差不多。这是季节的赐予。如果在冬季或早春,在这一带,在当时没有产生温室培育法的情况下,这两个男孩哪能有如此的美食啊。
  尽管江瑞青家不曾有人因为茄子和黄瓜的被盗而前来吵架,但大安和宝余在地上挖坑使江瑞青的老母折了脚的事,还是辗转到了大安老子杨泽林的耳朵里。杨泽林平日里讲话并不多,在不太寒冷的季节喜欢一个人坐在地边或自家门前的石头上呆看或呆想。当他在生产队南边的田边上听到有人正在闲谈他儿子和宝余所干的“好事”之后,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是吗?好的。”说完后就埋头干他的活儿,到收工时也没有做声。杨泽林扛着农具向家里走,才走了一箭之地,就发现自己的儿子大安在田边上做弹弓。杨泽林走近大安,眼睛露出了凶光。大安一看老子的眼光,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地方出错了,只是用胆怯的目光看着老子,脚下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大概有好多动物在强大的对手或强大的敌人面前总有类似的生理反应的。杨泽林又走近了两步,当他的臂膀够得着大安的时候,他首先伸出了右巴掌——他不是左撇子,一巴掌搧过去,大安身子一歪斜,栽了下去;杨泽林弯下腰去准备搧第二巴掌,还是准备右手出击,但一心想搧大安脸的另一边,可是大安的两只手此时攥成了拳头本能地放到了自己脸的前面,这是一种本能的防御动作。泽林搧他的嘴巴一定会被大安的拳头挡住。于是泽林没有再搧大安的嘴巴,而是改用脚狠踢了两下大安的屁股。这是大安所没法设防的。踢完两脚之后,泽林还是一个字没讲,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大安。大安不敢正视老子,只是斜眼瞟了一下老子,带着满腹的冤屈和莫名其妙而柔弱地说道:“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杨泽林吼道:“你做的好事,还问人怎么了!”杨泽林又踢了两脚,边踢边说:“我叫你去偷人家的黄瓜!我叫你去挖路让人家跌跟头!你再去挖!挖!你再去专干这种缺德的勾当!”吼完之后,杨泽林背着手,缓步回到了家。
  田边的大安仍坐在地上没有站起身,没做完的弹弓扔在身旁也无心继续做下去了。一会儿,他的母亲走过来了,没到他的面前就说:“坐在这儿卖什么呆呀?还不回家啊?”他坐在地上望着母亲,被老子打的痛苦顿时又涌上了心头,眼睛里含满了泪水了。母亲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被老子打了?”听到这话,大安的泪流下来了,甚至还发出了哭声。母亲问:“为什么事打你的呀?”大安觉得羞愧,没好意思把偷人家东西并且挖空道路的话说出来。
  大安母亲说:“是不是你偷人家茄子的事?是不是你把路挖掉的事?”
  大安含着泪,正准备点头的时候,母亲高声地说道:“打得你好!打得嫌轻!我听得人说,从古而来,修桥铺路,是修行积德。而你,把路挖掉,这不缺德吗?人在做,天在看,你做这坏事,当心天雷打了你!”
  
  大安、宝余、欢林、汪豆、久绿等所在的小学,是由一座古庙改建而成的。比大安他们长一辈的人往往都能一五一十地讲起古庙过去的情况,哪里供的什么菩萨像,哪里是人们磕头烧香的地方,和尚在哪里念经,哪里是和尚的卧室和吃饭的地方等等,似乎都能说得一清二楚。但大安他们对那消失了的人间故事或人间歌谣,并没能提带出浓厚的兴趣。他们只知道,哪里是哪个年级的教室,哪里是老师的办公室和宿舍,哪里是公共厕所。自从他们头戴竹子枝叶的帽子手持木头枪冲锋陷阵的好戏砸了锅之后,他们又改演了偷袭敌人埋地雷炸敌人的好戏,但其结局比上一回却更加悲情。随着年岁的流淌,他们的个头似乎升高了老大的一段了。现在,他们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言语也似乎减少了好多。但不多久,暑假又来临了。那时的暑假,并没有安排密集的返校日。虽然中间也偶有一两天返校的时间,但那只是谈谈参加农业劳动的情况的,如拾取稻谷的情况或在田间捉害虫的情况之类。数十年之后假期学生的返校,跟父母辈就迥然有别了:查作业,或假借其他的名目查作业,或兴趣组活动争取升学考试的高分数等不一而足。社会在进步,孩子们的劳动也变得愈加深奥和复杂了。
  数十年前的大安和宝余他们,在假日里,几乎和作业绝缘了。因为学生读书的所有世俗化功利化的驱动力,已经消失殆尽: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读高中,且与考试分数联系并不紧密;大学几乎完全停止了招生。数十年之后有人说:“我们要过日子,也要放飞灵魂。读书跟后者有关。”话确实说得既亮丽又内秀,可惜放飞灵魂也得有个高阔的空间呀。书中确有一个浩茫渺远的世界,可以绵延已逝的数千年,也可以伸展向遥远的未来。可惜你就是找不到书。没有书作为载体,何以放飞灵魂呢。
  假日里的大安和宝余他们,当然是不可能与书为伴的了。因为书还没有诞生,或者说书的诞生地离这里遥远着呢。
  贴近自然投身自然的天性,儿童善于模仿成年人的天性,又一次的从大安他们的身心里勃发出来,父亲的拳头和在学校的“亮相”,都没能使他们的秉性泯灭。
  他们已经正式地开始模仿电影镜头而挖地道了。他们想象着:挖完地道后,他们可以把好吃的东西带到里面去吃,一定会和在阳光下吃感受不同。他们还想,他们可以把弹弓或捉蝉儿的蜘蛛网兜藏到里面去,免得被大人们发现而发生什么危险。他们感到可惜的是:钓取青蛙和鱼的竿儿太长了,是无法藏进去的,要里面挖得很大才行。
  他们把地道口选择在一个沟坎较陡峭的地方,那里的杂草长而乱,旁边的柴草也茂密,地道口选择在那里,确实具有天然的隐蔽性。挖出来的新土,都用篮子或簸箕运到远处沟坎的凹陷处或直接抛掷到河里。工夫不负有心人,愚公能移山,大安、宝余他们的地道也已经能容纳五六个人坐于其中了。有一天,宝余和大安他们带了自以为数量可观的糖果、花生和蚕豆,并且约了汪豆和久绿两个女孩,准备到地道里神秘而快乐地享用难得的美食。他们把女孩带到了他们开掘的福地。宝余先从地道口钻进去,刚开始进去,屁股还露在外面的时候,宝余就退出来了。大安问“怎么了?怎么不进去?”宝余说:“好像不行,你先进去吧。”于是宝余完全退了出来,大安就弓着身子进去。他的头刚刚伸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而刺鼻的味道,凭他的生活经验,一下子就判断出了是一股臭大便的味道。于是大安也退了出来,骂道:“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把屎屙在里头,臭死啦!”
  可怜天下孩子心。他们辛辛苦苦挖掘地道,本想在里面举行若干次宴会的,可一次也没有举办得成,就被一个家伙用一坨排泄物给废弃掉了。他们只得在外面吃掉了所带来的零食,预想中的欢乐情趣已消减了几分了。
  大安正在吃最后几粒蚕豆的时候,忽而听到了呼喊声:“大安!大安!死哪儿去啦?快回家!”是大安父亲的声音。大安被父亲打过几次,听到父亲的叫声,本能地产生了几分畏惧,赶忙站起身,朝父亲声音的地方赶去。走了不多步,就看见父亲的身影了,急忙加快了脚步朝父亲面前赶。但因为有些畏惧,走了几步以后又放慢脚步了。他生怕父亲跟前几回一样,不做任何解释就首先揍他。父亲看到他之后,大声说:“你死哪儿的呀?快回家,你妈妈在家呢!”大安正琢磨着该向父亲怎么说明情况的时候,父亲并没有靠近他,而是沿着一条小田埂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而去了。大安深有几分庆幸:“大概,大概老子是不知道我们挖地道的事情的。不然,怕又要来揍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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