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昙.如果夏娃当初没有偷吃智慧树上的苹果
作品名称:云昙 作者:染雨 发布时间:2016-05-28 17:38:12 字数:4193
有些感情,需要获得交汇;有些感情,永远像一枚禁锢的炸弹,不会爆发,在黑暗之中仍然可以端然存在。
她与他,在那一刻获得清晰明了的见证。她深知情爱欢愉充满幻觉和诱惑,短暂如同寒夜之中凛冽绽放的烟火,不应该持有过多追寻,只是一场初春花事,随开随落,实在不必计较太多。该爱的时候要狠狠地爱,该放弃的时候也绝不挽留,任何不顺应自然之道的东西都不会长久,人最终只能随宿命漂流。
整整七天,他们居住在城市偏僻角落里的小旅馆里。每天说话到深夜,说到竭力便睡去,等到第二天夜晚再继续,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他说,我自知这样的时刻难得,我们可以在这里把彼此当做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去生活。自从和你分别之后,经常在夜里梦到你的背影,在盘山公路上行走,穿素衣白裙,清瘦的身体轮廓在山风里摇曳,如同飞鸟一样在转角就倏忽不见。然后只剩下天高地远,山崩地裂,剧烈上涨的海水把我淹没,海水的咸味夹杂各种腥味进入鼻腔,几次在梦中与这样的气味对峙,然后醒来。发现身边的女子熟睡的姿态,变得异常陌生,我努力要将你忘记,半夜醒来抽烟,神情憔悴,脑海里面全部都是你的身影,像电影一样回放。
她说,我只想知道你与她生活是否令你安稳?
云,不要问这个问题,我们不必如此清楚地去过生活,只能尽量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走。
你每次都用这样颓唐的方式做自我填补,完全不给出明确答案。那我们之间的感情你把它放在何地,是藏在不见天日的黑色煤块之中,还是放置在空中的海市蜃楼,在不可触及的彼岸。
他们在这个小旅馆里停留、做饭、做爱、争吵、打架,身体内可以爆发的情绪随时可以像高山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第六天晚上,她说,我在来的时候和少年时候的朋友去寻找另一个女孩子,她的家早在九年前搬走。当初我和她之间无所不谈,分别之后彼此写信说是今生最要好的朋友。后来见到她,自知情感已经不如当初那般纯洁,我们都颠沛流离太久,那些长久不过是自以为是的骄傲,我们需要这样的自我欺骗,使自己相信那就是如此。其实并非坚不可摧的感情,有时候觉得感情和语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易破碎的东西。一旦认真,就会被欺骗,所有的人,都未必兑现过自己的真心,他们都按自己的心意而活,每一个人到头来最爱的不过是自己的心,别人只是工具、是载体,是他获取证明的途径。人在对待自己的心灵上何其自私。
云,你总是这样郁郁寡欢,你的心太过透彻,看问题总是带走不可抵挡的锐气,说出的话也总让人无地自容。你看事物太过真实,这何尝不是一种过度的猜测,这对你和他人都不是好事。
他们在黑夜里睡在单人床上,背靠背说话,感到从对方背脊里传过来的温度,厚实温暖。
她说,我独自睡在老屋里的大床上的时候,那是祖母曾经和我睡过的木头床。蚊帐顶上是竹叶和荷花的绿色图案,白色蚊帐将整个床铺围绕,我们一起在那张大床上度过春夏秋冬。春天里落花从窗外飞过,夏天里雷雨从屋顶上洒落,秋天里梧桐叶子在风里飞舞的声音,冬天里只剩下寂静的黑夜,她讲古老遥远的故事,我喜欢她说的一切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仿佛一种信仰,一种奇特。后来我一个人睡在那张床上,四季的声音照旧轮回,早已经物是人非。我像是做了一场梦,自己不愿意从梦中醒来,或者说进入了另一个梦,如果我们的一生只是在不断地做梦,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是否要等到死去才知道清醒?许多人在土地上出生、长大、然后死去,变成尘土,人最中归于尘土,那我们寻找的至高无上的信仰,它到底在哪里?它是什么?这些问题依旧无法解决。有时候只觉得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地球是躯壳,宇宙是海洋,人只是脆弱的生命。
他从身后抱住她,说,云,不要想这样的问题,我不允许你想。请原谅我的局限,我们只是凡人,没有拥有超脱一切的力量。我不能给出你答案,我只要你不再为此执着,我要你为我生孩子,生很多孩子,我们一起生活。
她说,不要给出你的设想,南星,那并不是重要的事情。与你说这些话,只觉得你才是势均力敌的人。
问题始终没有解决,他们在深夜里又开始做爱,身体里的潮水将彼此淹没,剧烈汹涌。仿佛大雪覆盖后的山峦,在黎明到来之前发出微微蓝光。黑夜里的人如同是感性的动物,不顾一切、奋不顾身,黑夜是她的白天,白天是她的黑夜。
她说,想说的始终没有尽头,我们不断发现自己,到头来发现已经忘记一切,这就是结局。
第七天的早晨,阳光明媚,街道旁的黄葛树高大耸立,人工栽种的海棠花灿烂开放。汽车从街上走过哗啦啦的鸣笛声,世界没有因为他们在黑暗里的滞留而停滞。是的,她知道自己所消耗的不是时间,而是自己。
他们牵手走过人行道,公园里晾晒各种从海里打捞起来的鱼。
他说,我试想过和你生活在海边,然后有孩子赤脚走在沙滩上,然后我们在阳光下死去。
她说,我没有问题,南星,但我不想浪费时间,生命短暂,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迟迟不做出决定,这是问题。我知道临近死亡的感受,它比死亡本身可怕,人随时可以死去,不应该浪费时间在对发现自己没有用的事情上。
他说,我知道,云,我已经和她提出过离婚,但孩子刚刚出生,我看到幼小生命尚且无辜。她以自己的生命要挟,那天我回去,她在手腕上划了两道伤痕,大概算好我要到达的时间,我没有办法,云,你能否耐心等待,等她心灰意冷。
他依旧采取进退两难的方式,没有明确目标。
她说,时间短暂,你的心思我已经明了。南星,七天是宿命,我们已经走到尽头。忘记我,忘记你自己,你该有家庭孩子组成俗世里的家,它是你的后盾和龟壳,你需要她们。我不过是游荡在红尘里的一粒沙尘,与你之间的缘份是在空中绽放的礼花,烟花易冷,人世易分,你我都已经没有力气再认真。我仿佛真的老了,我明白一切无用,不再对此耿耿于怀,你也要放下。我与你不同,我的质地是完全散漫的种子,像蒲公英一样随处扎根,婚姻对于我来说未必重要,我要的没有人可以给。你也不能,你负担不起我。
最后一晚,他们在旅馆里抽烟、喝酒、然后又是做爱,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办法来做告别的仪式,只有满地零星烟头和酒瓶,单人床上男子和女子发出的深重呼吸,空气里弥漫情欲暧昧的气味。情爱欢愉如同清晨露水,那一刻,她伸手让它破碎、毁灭,而后是万丈光芒照耀大地,万物生长,寡言兴盛。他到达她的深处,是无限寂寥的星空,穿蓬蓬裙躺在青石板上看星星的女童,她看到星星里面开满了七色花朵。
这个要她静下来听听云朵走路的声音的男子,千言万语给她承诺要和她做一生一世的男子,他只是一个有家庭和孩子的男子,他没有能力给她一席之地躺在石板上看星星。他只是让她痛,让她明白,让她见证。
然后她说,谢谢你,南星。我们彼此再无纠缠,自此云淡风轻。
他没有说话,抱着她颤抖的双肩,泪流满面。
后来他说,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忘记你,云昙,也没有办法离婚。
他终于说出内心真实想法,她感到自己这么久以来要等的,不是他给出的千言万语,而就是这一句真话,她要这样的证明,她要的爱,原来这样被世俗打败,感情和语言是如何脆弱的载体,它们的虚幻一文不值。
她说,那我就要你记住,记住这一切。
她把空酒瓶摔在地上,捡起碎裂的玻璃渣子,在他的后肩上刻上她的名字和一朵漂泊的云朵图案。他任由她在他的身体上镌刻,不发出一声呻吟。她的手指顺着他背部流淌下来的鲜血,抚摸他的背脊,空气里充斥酒精和腥味,混乱的味道。
他说,云,你终于这样做了。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她抱着他的头,亲吻他的眼睛、鼻子、柔软的嘴唇,头埋在脖颈和腋下,听到男子心脏跳动发出坚实厚重的生命力。
他问,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在黎明到来之前你会做是么?
她说,做爱,和你狠狠地做。
她伸手打开壁灯,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昏暗灯光下是彼此一丝不挂的身体。
她说,南星,面对这样的时刻,你是否感到羞涩和耻辱?
他说,没有,如果当初夏娃没有偷吃智慧树上的苹果,现在的我们是多么美好。
他像棉被一样覆盖在她的身体上,看到彼此禁忌的器官,感受到彼此丰盈肉体散发出的热气和皮肤的气味,每一个毛孔都集中力量去做。口腔里进行激烈的舌吻,他的手指抓紧她的手指,十指紧扣,女子在身下由于男子沉重力量压在身上发出深长呼吸和疼痛呻吟。肉体与肉体相互连接,取得清晰明了的共同途径。
她说,我们都在这里找到感情的唯一出口,我感到快乐。
他说,你快乐我便快乐。
第七天早晨,她收拾东西离开,和他在车站告别,没有过多留念,没有拥抱,没有亲吻。他的身体上,刻着她的名字,带着和她的过去告别,寂静无声,相对无言,那一刻,他们都已经无能为力。一些人,我们必须离开他们,离开才是救赎自己和他人的途径。她只是感到浑身酸痛,也许是与他做的太过的缘故,她的身体仿佛枯竭一般,像一条离开大海的鱼,闷声前行。
金黄阳光穿过车窗,空气里有浮动的灰尘。她在卧铺车厢里倒头就睡,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去向哪里,火车下一站要开向哪里,已经和她无关。
云昙,你要的真实,其实最终就是要你明白有些路,始终是要一个人去走的,是一个人的山穷水尽,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那消失在地平线上的爱恋,像一场杀戮,鲜血染红天边的晚霞。记忆中的那张脸会越来越模糊,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地消失,像夕阳坠入深深的山谷。我们只有看着彼此越来越远,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自此忘记彼此的脸庞,忘记回忆,忘记你的笑容和忧郁时候的眼神。想起你的时候,不会心神荡漾,是一片平静得没有波澜的蓝色湖水,像你的眼眸望着远处的天色和山峦。天地只剩下一片寂静,天空中只有鸟群飞过的声音。最后我们要知道有一种爱情,只能够用遗忘来记得,用离开来成全各自的修行,用远行来代替沉默的我们。
离开,在我们重新相遇的七天之后。没有因为看到这样的结局而放声哭泣,往事只会像窗外的风景极速闪过。我因为清醒而忘不了或记不起,满眼望去只有漫山荻花,白茫茫一片掩映大半山峦。夕阳渐渐下落,它像我的心,在一个没有底部的空瓶子里下坠,我以为它不会再重新升起,它只会以更快的速度下落。我因为决绝而看不到任何光亮,直到我认为明天的太阳也不会升起。
就像你消失在黑夜里的脸庞,我们最终触摸不到对方任何的踪迹。它的速度让我忽略结局,没有预料、没有防备,我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此接受宿命的安排,慢慢朝前走去,哪怕是无尽头的隧道。因为没有逃离的出口,所以我只能选择一直朝洞口爬行。为了不让自己感到被命运囚禁,所以我只能背负一切再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