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许多人到山里只是走一走（1）

　　暑期度到了最后时期，就到了剧本演出的最精彩阶段。在这一段最令人难忘的时光里，一些重要的人物要陆续的上山登场了。他们带着偶尔或不经意的到来，让显出平淡枯燥乏味的日子。我见过妈妈炸油条，油锅里迸进了一滴凉水，油锅里就会哔哩叭啦一阵乱响。这些人物的上山，就像油锅里的水，成为平庸生活中一股新鲜的流动的空气。
　　第一个人物，就是在别人欢庆的婚宴中，自己稀里糊涂地把炮仗含在嘴里，最后炸伤自己嘴巴的托力肯。
　　今天一大早，漂亮妈妈就开始准备晚上的被褥和餐具，她兴奋地絮叨说好孩子托力肯就要从山下骑马来进山了，而且就要住进我们本来就很拥挤的大床上。托办肯的这个人很有戏剧性，自从被自己大胆的恶作剧重重伤害过，又一声不吭地从医院里跑出来以后，这家伙一夜之间如同得到了神灵的相助，突然之间开始热爱学习、热爱知识、热爱集体和懂礼貌起来。也许，他独自一人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开始感悟到了生命、生活和生死的内容。托力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生命短促时光如梭的人生感悟里，短短的一瞬息，他就在一种自我调整的心态中，完全、完整和完美地改变了一个孩子本来不错的生活轨迹。
　　这是一个多么有理想、有志向的好孩子！我们的漂亮妈妈往往会用夸张的大呼小叫来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通过深刻的记忆印象，她生怕别人听不到她说出的话。她总是以浪子回头的托力肯同学为标准为榜样为我们的楷模，反复地要求、比照和教育不太爱学习的我们。看到我们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时，她就会立即严肃起来，扳着脸说托力肯学习好能天天得三好学生拿学校的奖状，光是奖状就贴了他们家一面的墙，是整整一面墙呀。说托力肯如何懂礼貌有知识，见了村里的大人不是快快地躲开，而是主动上前停下脚步先去问好请安。说托力肯将来一定能考上最好的新疆大学，将来一定会成为村里第一名优秀的大学生，肯定会留在了乌鲁木齐这样的大城市里工作，再也不会回来和你们一起去放羊放牛等等。不仅漂亮妈妈这么说，说的多了，巴合台尔爸爸也学会了，也跟着说了，时间一长，牧场里绝大多数的大人们都跟着这么说。看起来，话不能说多了，说多了的话就是真理，这好像是一个伟大社会主义国家的领袖说过的话，是谁说的，我记不清楚了。不过，只有一个人例外，她就是我们的奶奶，从不说这种没意思没意义的话。当然，别人还在说，说就说吧。后来，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也就让人听得生厌了。以至于我和卡德还有巴莎都听得出现烦躁病症了，一开始是出现头痛眼花的状况。可以说，只要一听到托力肯这家伙的名字，我们就立即有了心理反应，陆续产生恶心、呕吐和瞌睡这些病毒性的传染病。
　　讨厌的托力肯，最好别来，最好走迷路！我心里诅咒着，像别的男孩子那样诅咒着。
　　当然了，尽管如此讨厌他，可是我还是有一些对托力肯很感兴趣的事情。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的那些所谓优秀什么狗屁成绩和破烂的奖状之类的事情，更不是那些所谓听大人话听老师话听领导的话才是了孩子的美名和称赞之类的事情。我最感兴趣的是托力肯爷爷的驯鹰。
　　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托力肯的爷爷是额尔齐斯河一带家喻户晓的著名猎手，他最厉害的武器就是有一只凶猛无比大胆勇敢的猎鹰。同时他也是一位非常著名受人尊敬的熬鹰手，他驯出来的猎鹰服从猎人的指挥，同样捕猎的水平也极高。他曾经养过一只名叫“狼”的雄鹰，这鹰简直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厉害。这只“狼”鹰在阿尔泰的大山深处，曾经以高超的技术和完美的杀伐，漂亮地猎获过以凶残著名的新疆野狼和戈壁滩上狡猾的狐狸。至今，一些出名的猎物往往被做了成欣赏的标本，一个个地摆放在家里供人欣赏。卡德最喜欢看这样的事情，曾经软硬兼施地拉着我，不止一次看托力肯爷爷放鹰捕获后制作的猎物标本。我曾经几次见过那一只叫“狼”的鹰，这是一只体型庞大的成年雄鹰，生铁钩子一般弯曲的黑色尖喙，粗糙尖锐又长着一层厚厚皮鳞的一双利爪，有着厚实坚硬结实的胸脯，还有一对纯黑色、无比有力的大翅膀。最让我感到惊惧的地方，不是它的喙和爪子、不是它的翅膀，而是它那一双金黄色的透着冰冷寒气的眼睛。虽然“狼”如同睡着一般的静默无声、枯树枝般一动不动。可是，双爪的指尖利齿，利刃般早已经不动声色地深深嵌进了木架的树干里，就等着它睁大眼睛。还有“狼”会时不时抖动一下自己头颅，抖动一下那只厚厚地黑色牛皮头罩。托力肯爷爷说这是能让鹰休息眼睛的最好武器，鹰是一种非常懒散的禽类，就像动物里的老虎、狮子和猎豹一样，越是懒散的动物突发的爆发力就越强，就越处于食物链的上游位置，鹰就是其中的一种。尽管“狼”被戴上了厚不透光的遮盖皮罩，可是，你只要站在它的面前，还是能感受到从它身体里流露出来的一股强烈的杀戮之气，感到从它身体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凛然不可欺凌的冰冷和拒绝，还有那种耳听八方、心感世界，善于寻找战机、敢于出手猎杀的果敢。
　　鹰，成了我们这些男孩子心中一尊闪光的神灵！不论是生活在广阔的平原，还是在起伏不平的山区牧场，都会时时地仰头观望天上的雄鹰。能够感受出鹰搏击长空的痛快淋漓，才是一个好男人磨砺意志，实现人生里男儿志在四方等远大目标的第一课堂。做男人不仅要学习狼，更要学习鹰，要学会做一只雄鹰！我们的奶奶与常人有所不同，她不仅从来不管我们学习从来不督促我们做作业。可是，她总会做一些让人意料不到的稀奇古怪事情，她特别喜欢伟大的英雄和类似于英雄一些的动物，比如狼、鹰和骏马，并以此为楷模教育自己的孩子。她不止一次地把我和卡德拉到她的身旁，然后，神情庄严地伸出布满皱纹的细长手指，遥指着深蓝色的天空上正在一圈圈盘旋的雄鹰，厉声、厉气和厉害地教导着我们。仰望天空中的鹰隼，能让英雄的气概长期地营养着一个男孩子的内心世界，才能让男孩子长成一位真正的男人。也许，这也是奶奶教育我们如何适应生活，如何面对未来的真实用意。
　　自由的鹰，本来就是天上的第一英雄，它才能在广阔无限的空间里自由翱翔，本来就是一件让人羡慕不已的事情，更何况它又能在悠然自得的俯瞰之间，瞄准目标，变静为动，箭一般从地面上低空掠过，顷刻之间就完成了捕杀大地猎物的任务。说到这里时，便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下来。托力肯的爷爷此时准会伸出一只瘦长的细手，由上而下反复抚着他下巴上一撮花白色的山羊胡子。然后，吊足了胃口，买足了关子，才在我们的极度渴望和多次的央求里，慢慢腾腾地讲述起来：那时候，要爬山、登崖、攀壁，这最需要的是胆量和力量。我们的体力可比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要强多了。有时候，我们几个人集体去山里掏鹰，掏的时候总要留一个机灵的人站在高处放哨，其它人才能放开胆子攀岩去掏窝。放哨的人一旦发现有雌鹰回穴喂食时，立即发出大声的警报，掏鹰的人就会马上停止工作，去寻找一处安全的平台回避躲藏，防止雌鹰的袭击，坐等着雌鹰自己退却。平时情况下，猎手一旦掏到了雏鹰，就会马上揣在怀里立即顺绳而下，呆在下山不敢停留。觅食回来的雌鹰，发现小鹰丢失后，往往会顺着啼叫的雏鹰一路寻来。雌鹰发出尖厉而短促的啸声，大声呼唤着抱在猎人怀里的孩子，并在我的头顶上盘旋很久，才会恋恋不舍无可奈何地离去。当然，在猎人居住的地方，雌鹰会在很长一段日子里常常要光临村庄，然后用袭击鸡鸭等方法进行报复，以此来表达它们为孩子的丢失而产生的愤怒和不满。当然了，也有一些极其烈性的雌鹰，竟然会以死相拼，快快地飞向几千米的高空，然后伸出利爪、头喙朝下、收缩翅膀，带着箭矢般的呼啸声，直接朝着捕猎者的身体狠狠地俯冲下来，雌鹰就是想以自己的殊死一搏，表达自己对偷猎者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