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红煤黑金

　　刘金玉妈妈的身世使我深受震撼，心潮久久难以平静。所以我知道，刘金玉那二分之一血统里天性就带有的一种心高气傲的基因，使她从娘肚子里一爬出来，就向往着未来的美好幸福和前程锦绣，可是万能和仁慈的上帝却不肯怜悯这个血统不纯正的小女孩，母亲韩杏儿带着她改嫁给刘会计的第二年，也就是她刚刚四岁的时候（和我失去父亲差不多同样大小），为了舍身救她的心上人，为了用整个生命去表达她真挚不渝的爱，而连眼皮眨都没眨一下，就毫不犹豫地献出了她年青的生命。虽说后母从没虐待过她，也让她跟继母生的弟弟一起读到中学毕业。可是毕竟没有直接的血源关系，也就没有非常亲密的那种本能的心连着心肉连着肉的情感。继父刘会计倒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人，没有因为她不是自己亲生而对她另眼相看，相反总是怕她受委屈而格外地多关照她一些。刘会计总说她母亲是个苦命人，狠心的日本爹妈在她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弃他而去，把她一个人扔下不管了。老韩家夫妇好不容易把她抚养成人，后来又为了救她的心上人刘钰鑫（刘会计的本家兄弟）而死得那么惨烈。他咋能不对她的孩子好？要不我还算个啥人？所以从小就把刘金玉当成了自己的亲骨肉。刘金玉也把刘会计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亲人。所以在后来刘会计遭遇不白之冤，身陷囹圄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时候，刘金玉就豁出了所有，押上自己仅有的青春身体和一生的命运，拼着一切去挽救养父。
　　刘金玉的养父刘功德，原本是县里妇孺皆知的四大名会计之一，和曲校长同在一家国营企业工作。后来厂子黄了，刘功德本来可以到机关去继续当他的名会计。可是经济大潮的汹涌澎湃。在双山县催生了一座又一座新兴的私营煤矿，一家很有些势力的私营红星煤矿，就三顾茅庐把刘功德请去给他们当看家会计。那座新开发的红星煤矿，是一家所谓的股分制煤矿。名义上管立志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实际上在幕后掌舵的是县委办主任的媳妇管红，更有二位副县长的夫人和几位局长副局长的夫人和亲属投了资，其财力势力和能力就可想而知了。
　　在这样的私营煤矿当会计，收益当然也很可观。刘会计更是十分的敬业和十分的勤恳，早来晚走，兢兢业业，把煤矿当成了自己的家，一忙起来，十天半个月都顾不上回一趟家。所以也深得老总的赏识。管总人前人后总是拿刘会计做榜样教育大家，要多多向刘会计学习，爱矿如家，多多生产，多多出煤，大家也就能多多挣钱，多多发财。可是一门心思只想着多多出煤，多多发财，管总就不愿意花钱投资上安全设备，千方百计节约成本，坚持因陋就简干革命的光荣传统，就不能不发生事故。第一次砸死了六个人。好在都是本县乡下的农民，每个人赔偿了三千元，又叫村干部做了家属的工作，也就相安无事了。第二次冒顶死了九个人，也通过乡政府调解，每人赔偿了八千元，也就算了结了。刘金玉父亲刘会计就对管总说，一定得上安全设备了。要不然以后再出事儿，那可不得了啊！现在上头正抓煤矿安全生产，咱们虽说通过关系办妥了安检手续和年检，可是没有相应的安全保障，就保不准再出事儿呀！
　　管总听了这种不吉利的话，本来就很生气，再加上他让刘会计在账上做点功夫，刘会计却总是推三推四，到了也没作。还说做假账是犯法的事，弄不好得蹲八离子呀。
　　于是管总和管总的姐姐就商量要换个会计，因为要总是按照刘金玉父亲这样实账实做，税款就要多交几十万上百万。矿上就要少收入几十万上百万。私营煤矿要都这么实打实地干，早他妈荒摊了。管总下定了决心，就算你是四大名会，不跟咱们一条心，还有个屁用？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第三次事故。这次死了十一个人。按照当时的规定，死十人以上就要上报市里和省里。上二次事故，都是报伤亡了二，三个人，这次还想如法泡制，几个大股东合计，只上报死了三个人，而且不是在井下，是在井上陆地作业不慎摔伤，后来才救治无效死亡的。谁知因为全国接连发生煤矿爆炸事故，中央和省里越来越严格严厉。市里派来了个调查组了解真实情况，在跟刘会计谈话时，因为老板没来得及事先关照刘会计，所以刘会计在回答调查组询问时，吞吞吐吐地，一会儿说是六个人，一会儿又说是三个人，一会儿又说不知道，叫调查驵的人很反感。后来调查组还是从一些在现场的工人嘴里得知死的人数绝不是三个人。可能超过了应上报的界限。但是，最后管总动员所有股东找关系走门路，又花了不少钱，还是把事情摆平了。但是刘会计第二天就被炒了鱿鱼。
　　刘会计心里当然不服气，依旧住在矿上的宿舍里，没有回家。这天晚上他喝了点酒，就气哼哼地上办公楼去找管总，要说道说道。可那天是个大休日，人们早就下班了，连值班的人员都溜出去，找镇上酒吧的小姐享乐去了。只剩下一个打更看屋的老夏头。刘会计在楼里转了一圈，没找着一个人，就和老夏头磨叽说他如何如何冤枉，管总不该这么对待他，说一定得找管总说个明白。老夏头哼哈哼哈地答应着，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着了一支抽。刘会计点了好几下，因为心里有气，手也有些不好使，没点着。老夏头要替他点，他没让点，顺手把那支烟夹在耳朵根上，就立拉歪邪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了。
　　打更的老夏头送出楼门口，顺手就把半截没吸完的烟屁股扔到了大楼的墙根底下。他哪里知道，碰巧得很，那个正着着火的烟屁股，正好扔进了二根掉了皮的电线中间。本来电线布设得就不合规范，东一根西一根，有一些外皮已经裸露，早就存在着隐患了。老夏头回到收发室，躺在小木床上，想迷糊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不知不觉睡着了。那天老夏头也喝了点酒。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那半截烟屁股已经把那二根裸露着的电线烧着了。正赶上晚上又起了风，倾刻之间，一场电火就发生了。大火凭借着风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蔓延，等到县里的消防车赶过来的时候，整个办公楼都烧落了架，大楼几成灰烬。打更的老夏头，也葬身火海，连尸首都找不着了。
　　刘会计被公安局抓了。被检察院以故意纵火杀人罪起诉。如果罪名成立，等待他的将至少是无期徒刑。刘会计却死活不承认他放了火。管总找了当时最能证明刘会计故意放火的证人，就是附近一个杂贷店的店主。那个店主打证言证明，那天晚上，刘会计先在他这儿买了一盒烟，又管他要了一个一次性打火机，就朝办公大楼的方向走去了。而确实就在刘会计的衣兜里，搜出了那个牌子的香烟和一次性打火机。
　　而这一切都是管总和他姐姐导演的。那天晚上，上杂贷店买烟的不是刘会计而是打更的老夏头。而刘会计是前一天在他的杂货铺买过同样牌子的香烟，要了一个同样的一次性打火机。管总和他的姐姐主任夫人，一向很会打时间差。几次上面来检查煤矿安全工作，他们都能事前得到通知，而事先做一番安排和布置，就每一回都顺利过关了。可见时间是一个多么重要，多么能够转败为胜的因素。当年八路军就是靠着两只飞毛腿的脚底板子，战胜了国民党。而如今，管总们却能够只用心计和关系，轻而易举地打了个小小的时间差，就把一个复杂的关司打赢了。岂不是更胜出当年的铁脚板子一筹？
　　他们倒不一定是要把刘会计置于死地，而是一定要找个人顶替责任，也是为了能得到一笔赔偿。凭着他们在县里的势力，叫杂贷店的老头怎么说，他就会怎么说。人证物证俱在，又有作案动机，案子指日可判。
　　继母和刘金玉四处奔走求救，两个人给管总下跪，跪了好几个小时苦苦哀求。管立志请示了他的姐姐，也就是红星煤矿实际上的后台老板管红，于是管红大发慈悲，说要想救刘会计，要想把大事化小，他们必需得满足两个条件，矿上就可以通过关系，托门子搭人情，请求检察院改为过失罪起诉。这样就可以保住刘会计的性命。继母听了管总的话，当场就答应说，只要能救刘会计一命，什么条件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