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窈窕淑女
作品名称:多少事,欲说还休 作者:千山风雪 发布时间:2016-05-24 09:52:58 字数:3648
显然曲校长的说法不能令人信服,心里总觉得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可是我知道我没有权力去探究别人的隐私,只是担心住在这儿会不会给人家带来不便。住了一段时间以后,却都一直相安无事。也没有听别人说过闲话。而且这位刘金玉又是个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的女人。见了面,只是两个浅浅的酒窝淡淡一笑,顶多问一句,林先生,还有事儿吗?
眼睛却一直不看着我,而是看着其他别的地方,头也一直低垂着。当然我也不太好意思仔细看人家,就说:没什么事儿。谢谢。
然而,我这一声很常规的谢谢,却说得她脸一下子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上。
我还以为我说错了什么,她却一个劲摇头说:不,不,不是。是,是我啥也没做,没照顾好-----
我这才猜到她为什么脸红,是因为她觉得这些天,她一大早就出了门,早早就把做好的饭菜热在锅里,也只是简单的一菜一汤,没有达到曲校长要求的那样,多多照顾。这是后来她亲口对我说的,她说她本来想要好好做点饭,让我每天都吃得丰盛些。校长告诉她,我是个读书人,又是个单身汉,又不会做饭,希望能多照顾一些,可是那些日子,她一方面正在被老爷子纠缠,一会儿叫做那,一会儿叫弄这。而她又要忙着去办自己的事儿。一根肠子八下扯不说,哪有那么多时间哪。因为正是这段时间,她要找的人那位唯一能够做证的人,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了。再不叫他把当时的真实情况写出来,就再没有机会了。
而就正是这个时候,我住进了她家。后来曲校长又请求她最好能给我做点饭,说我吃不惯县招待所的饭菜。实际上是招待所要求学校交一笔不小的管理费,学校拿不出,教育局又不给拨款。是为了省下几个钱。而刘金玉却把这事当成了校长的重托,尽管每天有那么多事,又要给老公公做三顿饭,又要上医院去照顾那位病人。所以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先给我做好了饭菜。热在锅里,而她自己却常常顾不上吃一口就得赶紧往外赶。
后来我知道了这里的一些情况,非常不好意思,就向她提出我自己做饭,不麻烦她了。我的话一说出口,急得她差一点哭了。
我看见她黑如墨白如雪的亮亮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下来,两片薄薄的嘴唇禁不住抖动了几下,低低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林先生,真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怨我,我,没有照顾好您,我,我,我-----
几滴泪花花竟然在眼眶里转动起来。
我一时不知所措。我知道她误会了我的话,赶紧解释:不,不。你误会了。如果让我说实话,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吃过你做的这么好吃的饭菜呢。我从小没有母亲,是姑妈把我抚养长大的。我姑妈不太会做饭,又要照顾我父亲,又要照顾我,又要上班工作。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对付。能填饱肚子就行。我前妻更是啥也不会做,倒是会上饭店。可是我一进饭店,就完全没了胃口。也许我母亲是个农村人吧,我最爱吃的就是你做的这种带有农家风味的饭菜。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我这么一说,她笑了,可那却是一种含而不露的笑,甚至于连牙齿都不露出来,是那种稍稍一抿嘴而已的笑。然而,正是那种我从没见过的笑,那种淡淡的浅浅的一笑,那种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忧伤的笑,一种即使笑,里面也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却在我心灵深处刻下了永难磨灭的印痕。
从那以后,我再难以忘怀那微微淡淡的一笑。那是因为她那浅浅的淡淡的似乎是若有若无的一笑之中,总是带着一种无以名状又让人能够强烈感受到的深深的忧伤和哀怨。而那每时每刻都尽力控制着不使其流露出来的忧伤,是一种深深地隐藏和锲刻在心灵深极深处的忧伤。如果你没有深刻的同情心和感受力,如果你不是凡事都能站在对方的立场和角度上设身处地替对方着想,如果你没有一颗愿意替一个弱者一个弱小女子的多愁善感,分担些许重荷的柔弱之心,如果你只是一个打着公事公办的旗号对弱者毫无怜悯之心的人,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一种人类本应该有的洞察力,能够以一颗宗教般的善良之心,洞察出她那眼神深处,深深隐密着的人类普遍所具有但却又不是人人所应有的苦难之心和哀伤之情。那你就绝对不会仅仅从她那不经意似的淡淡一笑中,和那似乎平静如常却深深隐密着异常的眼神中,发现一种深深情感的极大隐忍和抑制,一种苦不堪言又强颜欢笑的深藏在灵魂深处的苦痛。也许我一向自视清高,自认多愁善感,或许仅仅是一个书呆子的过分敏感。不知为什么,我却在和她不多的几次接触中,总觉得她那浅浅淡淡的微笑的深处,深深地隐藏着什么。或者说我只是凭直觉凭着自己身世的苦涩,感受到了一些什么。也许是我本人性格的脆弱和易于感伤所致吧。陆小美就常说我的眼睛深处,不时会掠过一片阴影,老是隐藏着一种叫人难以捉摸的东西。
可是自从住进她的院子以后,她那一双黑亮幽深妩媚动人却又总是隐忍深藏着苦涩和忧伤的眸子,就总是在我眼前浮动,就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灵上和脑海里,使我越来越觉得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在心中涌动。甚至于每天晚上的梦境里,全都是她那一双叫人迷醉又叫人心碎的,从不正面看你,却又叫你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的眼睛,闪动着淡淡的浅浅的一笑。
刘金玉和陆小美一样,都是一种骄小型的美人。都是小鼻子小嘴巴,细细的眉毛,长长的眼睫毛,黑如墨白如雪的一对眸子,闪烁着迷人的灵光。可是两个人却又完全不同。如果说陆小美是属于现代型的小美人,浑身上下无不荡漾着浪漫风流的新时代和超时代的逢勃气息,而刘金玉却恰是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黑土地上满山遍野达子香花(映山红)的泥土芬芳。如果说你在陆小美面前,时时刻刻都会把身上的肌肉绷得紧紧,时时刻刻都处在一种紧张状态的话,而你在刘金玉面前却完全不必端着一个什么架子,或是戴上一副什么样的面具,你完全就可以是你自己。因为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和你一样普普通通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虽然她也绝对称得上美丽和妩媚,如果让她也穿上陆小美那些最时髦的衣服,她也会跟陆小美一样,光彩照人,楚楚动人,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倾倒,为之迷醉。可是她身上穿的是那种县城女人常穿的衣服。即使是短衫长裙,也是最古老和最原始的那种布料和款式。也不施粉黛,顶多抹点淡淡的护肤霜而已。所以你第一眼看见这种女人,不会引起你的注意,擦肩而过之后,也不会留下太多的印象。你更不会意识到,刚才那个女人身上会有什么独特的魅力。而只有当你相处日久,平等相待,你才能窥见和感受到她们的身体深处蕴含着的一种看似寻常却实在不寻常的东西,发现一种普通女人身上所不具备的独特的气质和内含。或者说只有这个时候,她们才会在非常信任你的时候,向你展现展露她那隐藏在内在之中的一种独一无二的特质之美。而那却是一种只能感觉和感受到,却是看不到的一种独特的气质和韵致。
其实这种感受和体会,并不是一开始就很明确的和很深刻的,而是在我们莫名其妙地分手以后,我才明显地意识到痛感到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痛彻肌骨的感受,越深刻越久长也越不能自已。
那是因为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我一点也不知道她本人的身世。即使后来,也只是从好几个人的说法中,听到好几个不同的传言。但是不论是哪种传言的故事,大概的情节都大同小异,只是许多细节差距较大。而那些细节,又全都是关于两性方面的戏说,有一些还非常的淫秽,难以启齿,所以我宁愿只知道大概的情节,不想去进一步考证那些众说纷纭的细节。
刘金玉的身上虽然有着二分之一的大和民族血统(据后来听说,她母亲家的亲属们,一直到现在还多次到中国来寻找她的母亲——一个在一九四五年夏天丢失了的日本小女孩儿),但她却是一个本县土生土长的女人,所以她的身上就不可避免地天然地带有一种黑土地的泥土气息。或用省城人的说法,一张嘴就有一种大楂子味。然而,也许正是这个偏野之乡的山清水秀,纯朴民风,黑土地的深厚营养,孕育得这里的女孩子们都天生丽质,一个比一个水浚俊俏。而刘金玉又是更加出类拔萃秀外惠中的那种,所以也就更比别的女孩儿引人喜爱。打从十六,七岁,提亲说媒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可是刘金玉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非要嫁个大学生不可。这一点似乎和陆小美很相似。似乎只有找个大学生,才能间接地实现她们人生的理想,实现她们自己没能实现的大学梦。
可是她们也许并不知道,学历并不能说明一切,人品的好坏善恶,也不一定与学历的高低成正比。特别是在现今市场经济大潮中,学历也日渐市场化,文凭差不多成了挂羊头卖狗肉的招牌,许多官员都随着官阶的升迁而学历也随之步步高升。学历早已经不能够说明一个人的真实学识和真实文化水准了。如我而言,虽然以高分考上了省里最知名最高学府的名校。可是除了在死记硬背方面高出别人一筹,又有什么其它的真正能力,真本事呢?特别是在市场大潮中获取财富的能力,更是差不多等于零。如果不是有个中学肯收留我,让我有个地方卖嘴皮子,恐怕连饭碗都找不着呢。可是刘金玉却完全不这么看,她说她一生中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成为一名大学生,也读文学系,她也酷爱古典诗词。她无数次作梦都梦见自己也挺着胸膊走进了大学校门。可是走着走着,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嗵一声就摔倒在地上,从此就再也没有爬起来。有一次她甚至于脱口说道:我要是有幸早认识您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