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辆红色“大奔”，鲜艳似四十年代上海滩舞女的红唇，载着它的女主人开进大音希大门。这车造型犀利，侧面两条刀锋般的流线“杀气腾腾”，低沉的呼啸掩盖不住夺人的气势。尽管“夺人”的决定因素是被夺者的存在。
　　是的，这就是漆亚贤的私人座驾。
　　任老头儿早已奔出门房追“奔”而去。然而，两条老腿哪里赶得上四个轮子的“大奔”？任老头儿岂敢企望追上“大奔”？追着追着，只见漆亚贤已经把车停好人走过来了，这正是任老头儿所要的效果。
　　任老头儿转过身，半侧身、半横行，伴着漆亚贤前行。就这样边走边把昨晚抓住金英花偷铝的事向漆总作了汇报。
　　“那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就装在上衣口袋里，一边一个，让我一眼就瞅见了。”任老头儿的表情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愤怒还是幸灾乐祸。
　　“还有这种事？你说的是真的吗？”漆亚贤停下脚步，盯着任老头儿问。
　　“总经理你看我一大把年纪能说瞎话吗？这也不是可以随便乱说的事啊！昨晚好多人都看见了，覃经理、刘工也在场，不信你问他们。”
　　“人呢？”
　　“你是说金英花吧？昨晚刘工做主，先把她放了。”
　　“今天来了没？”
　　“没有，昨晚大转班，今天她应该上夜班。”
　　“反了她了。行了，我知道了。”
　　“家贼难防啊！你们得好好研究研究看怎么处理。”
　　“还怎么处理，开除呗，让她滚蛋。今晚是不是你值班？”
　　“是。”
　　“那你把门看好，不准放她进来。”
　　“行，知道了。放心吧总经理。”
　　任老头儿目送他的总经理走进办公楼，才步履沉重地朝他的岗位走去。鬼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瞧他刚刚那个冲动劲儿，巴不得多出几个小偷儿给他抓也不一定。别把看门不当工作！
　　段岚是在楼下听说的老金出事了。她一回到办公室就一把薅住刘威末的衣领。
　　“段疯子，你要干嘛？快松手，男女授受不亲。”
　　段岚不撒手，刘威末不得不老生常谈、故伎重演、以攻为守，攻击“敌方”必须防范的要害部位。段岚不为所动，置“后方”于不顾，对于眼前这个“敌人”已无禁区可言。她甚而提膝顶到对手的腿上。
　　“你听，走廊有动静，有人来了。”刘威末急中生智。
　　这招很灵，段岚立马松手、撤膝，结束战斗。刚刚的“切磋”是属于二人的隐私，绝不可以被第三个人看见。
　　但事情还没完，一场嘴巴官司是逃不掉的。
　　“昨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老金的事你为啥不跟我说？”
　　“还没来得及。”
　　“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又不是什么好事，不说也罢。”
　　“最应该说的恰恰是坏事！把好事藏起来说明你更好，隐瞒坏事更坏，罪加一等。你以前是不是还做了什么坏事没告诉我啊？老实交代！”
　　“哎哎，段大侠你搞搞清楚，偷铝的是老金，不是我。”
　　“我跟老金的关系有多铁你知道吗？”
　　“你脑子进水了？跟一个小偷儿套近乎，想组团咋的？这话你最好别再跟别人说了。”
　　“我觉得老金不会干这种事。”
　　“昨晚老任头儿当场抓住的，不容狡辩，而且她还承认这是第二次。”
　　“老金怎么能干这种事呢？有时候，老金是缺根筋。公司会怎么处理？”
　　“不知道。看老板娘的了。八成要开除。”
　　“老板娘要是问你，你帮老金说说情呗。”
　　“要我帮一个小偷说情？怎么想的你？。”
　　“不是，师傅，老金挺可怜的。老金没娘。她小的时候她娘就跑了。我听她说她老爹生过一场大病借了好多债，现在她老爹是在养老院还是福利院不知道，反正每月都得交钱给人家。如果工作没了她老爹怎么办？她自己怎么办？”
　　“你说的我都知道，那为啥还要去偷？”
　　“我想老金一定觉得公司的东西拿点儿没啥。我小时候也干过这种事，跑人家地里拽根黄瓜、摘个香瓜什么的。”
　　“难怪你要帮老金说话，一丘之貉，惺惺相惜啊。”
　　“放屁！”
　　“老金自己也说了，偷公家点东西不算啥。她把公司当公家了。”
　　“是啊！”
　　“是什么是！那能一样吗？你那时还小，我小时候也干过，小孩子很正常。不过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干出这种事来也够土匪的了。老金多大了？都半截入土了！”
　　“放屁！她还不到四十呢！算了，老金是自作自受，这事你也别管了，老板娘那脾气再把你也给开了就麻烦了！”
　　“什么？开我？我怕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刘威末，你啥意思？是不是早有开溜的打算？早不想在这儿呆了是吗？烦了是吗？我让你烦了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知道过年我为啥去你寝室吗？早有察觉了。你真的要走的话你就明说，我不会拦你，干嘛藏着掖着。”
　　段岚一步步逼近。刘威末身子下意识地往旁边歪，但是段岚并没有再次揪他的衣领。刘威末发现段岚的脸色不对。什么事啊？怎么就急了呢？
　　“你说，现在就说！”
　　“说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谁说我要走了啊？”
　　“刚才你自己说的！”
　　“不是你说的老板娘要开除我吗？”
　　“开除你，你就走？”
　　“这、这叫什么话？开除我我还不走，那我怎么办？”
　　“你走了那我呢？”
　　“你留下继续干呗，说不定还能升职、加薪，多好啊！”
　　段岚眼泪下来了。这下刘威末也急了。太意外了，怎么还哭上了呢？女人真是让人搞不懂。
　　“疯子，你怎么了？我不走。再说一遍，偷铝的是姓金的，不是我。老板娘怎么会开除我？再说了，就算我要走也不会一个人走。我要把你也带走。”
　　“滚蛋，谁稀罕跟你走！”
　　段岚破涕为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第二天，段岚赶在夜班下班之前很早就到公司并去了挤压车间，但是没见着金英花。看来金英花真的被开除了。段岚在心理直骂：“老金，你这个混蛋！妈的，小偷儿的事你也敢干！活该！”
　　一连两天，老板娘根本就没找刘威末问金英花之事！
　　第三天早上刚一上班，小叶子急匆匆走进技术部。刘威末坐着，背靠着椅背、双手摊在椅子扶手上，很悠闲的样子。段岚在帮他擦桌子。
　　“哎哎哎，岚岚，你就这么惯着这个人哪？！你忙他看着像什么样子！”小叶子嚷道。
　　“我的桌子不脏，用不着擦，她自己愿意。”刘威末说。
　　段岚“啪”的一声把抹布扔在桌上，掐腰瞪刘威末：“你自己擦，我还不伺候了！”
　　“岚岚，算了，今天就饶了他吧。”挑事者小叶子、和事者也是小叶子：“刘工，老板娘有请！”
　　“什么事？”
　　“出差，谈工程，就是上礼拜人家来了的那个，今天我们去看一下。”
　　“都谁啊？”
　　“你、我、老板娘。老板娘已经在下面了，你快点啊！”说完，小叶子走了。
　　刘威末跟漆亚贤出差不是第一次了，两人单独出去的时候也有。感觉如何呢？还真不好形容。每次出差基本上都是谈生意，刘威末的作用名义上是技术支持，实际上扮演的是“出镜率”很低的配角角色。刘威末没有太多表现的机会，不论客户提出什么问题，没有漆亚贤回答不了的。那么，为什么一次一次的还非得喊他去不可？那么大一个公司的老总、老板娘，只身外出有失身份，陪同人员是必须的。这是刘威末的理解。漆亚贤是卖铝材出身，其销售才能有口皆碑。每当大音希的销售形势略显疲软（这种时候极少见），她就会带上人出去跑市场，立竿见影！人还没回来，订单就先到了。漆亚贤对铝材市场有着超前的洞察力，所谓的“疲软”往往仅仅是她个人的预判。下面的人云里雾里，就知道忙。从不“等米下锅”是大音希的自豪。漆亚贤说“等到机器都停了那还有用啊？”。出了门，漆亚贤的说笑密度明显增加，甚至拿刘威末作为调侃对象。但一想到她平时的凶以及各自身份，刘威末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放松。事实上，在外面，漆亚贤“火爆脾气”的收敛实在有限。一次，对方出价太低，漆亚贤毛了：“买白菜呐！说得出口，心太黑了吧，连汤也不让别人喝啊？！”一旁的刘威末提心吊胆、急得手心出汗。这万一双方要是发生言语、肢体冲突可怎么得了！无论是骂是打，刘威末决不在行。何况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顺便补充一句，那挨骂的主儿后来自己找上门来了，非大音希铝材不做，真是邪了门了！
　　两女一男，三人上路。小叶子开车，开的是小叶子的车。漆亚贤出门不怎么挑车。谈生意仗的是企业实力，没必要装。论车技小叶子最好，当之无愧。刘威末没车、开车少，是新手。漆亚贤的驾照是买来的，她忍受不了让别人指指点点。
　　他们很快就出城了，汽车驶入城际快速路。“腿”快了，距离就缩短了，这和“世界变小”同理。
　　天气不错，虽不敢奢望蓝天白云，但道路两旁的绿也足够养眼。春天来了。
　　漆亚贤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叽哩哇啦”不停地说，不管不顾，也不怕影响小叶子开车。不知何时，老板娘居然把一只脚翘在了车窗上。这只脚丫子没法不吸引后排刘威末的眼球。他心里直犯嘀咕：“这老板娘穿的啥高级袜子？跟没穿似的。”仔细一看，根本就没穿袜子！什么季节啊？乍暖还寒，这女人太任性！
　　车忽然减速。前方道路边缘一个人在行走。这条路虽然不是全封闭的高速公路，但也是限速九十实际开到一百多码的快速路啊！谁这么大胆？不要命了！那人一手拉着一只行李箱、一手提溜一只编织袋，胖胖的身躯，穿的好像是大音希的工作服。车里的三个人都认出来了：是金英花！
　　车开到金英花的前面，靠边停下。三个人都下了车。
　　“老板娘、刘工、武部长，是你们啊！”金英花满头大汗，先嚷起来：“你们这是到哪里去啊？”
　　“你呢？”老板娘问，面色冷峻。
　　“我，我到我老乡那儿去的。你们不是不要我了嘛，我到她那儿去上班。她说她们那里要人，就是那个‘鑫顺铝业’。那个厂我去过，比我们公司差远了。”金英花显然还把自己当成大音希的人。
　　“那你半道儿下车干嘛？”
　　“你说啥子呦，老板娘。下啥子车哟？”
　　“我问你为什么在这儿下车？”
　　“哦哦哦，我没乘车子，我是走过来的。”
　　“什么？你走过来的？你准备走着去？”
　　“是啊。”
　　“你知道有多远吗？”
　　“没得好远，几十公里吧，走得过去。”
　　“你为什么不坐车？”
　　“没得钱买车票。本来我是有钱的，买了两包烟就没得了。”
　　漆亚贤没再问下去。她转身朝车子走去。刘威末和小叶子跟过去。
　　“老板娘，你们这是到哪里去撒？能不能把我带到？”金英花在后面喊。
　　漆亚贤没回答、没回头。她打开车门径自上车。
　　刘威末上车后，看到了比在这里看到金英花更让他感到震撼的一幕！漆亚贤哭了，甚至哭出了声儿。
　　小叶子把车打着，徐徐向前方开去。
　　漆亚贤一边用抽纸擦眼睛一边示意小叶子停车。
　　“刘威末！”漆亚贤从不直呼刘威末的大名，这是第一次：“亏你还是个大男人，金英花怎么办，你不管管？”
　　刘威末不知如何回答，迟疑不定。
　　漆亚贤递了一个钱包到后排：“刘工，这里面有钱，拿点给金英花。你告诉他让她拦辆车回公司上班。还告诉她，这次处罚不会免！以后再偷，直接送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