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时间是台精准到没有误差的永不磨损的机器。这大概是宇宙唯一永恒的事物了。别以为太阳不会老，那是因为人类的眼光短浅到绝无可能顾及的变迁。长短更是相对中的相对中的相对……地球活了不知多少亿万年再过不知多少亿万年终将逝去。这个过程之于无际的太空仅相当于地球上生命个体的单次性爱。
　　快慢是感觉上的事。刘威末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不留神一天就过去了。通常拥有这种感觉的人要么忙碌要么快乐。
　　刘威末决定下去走一趟。最近猫在办公室的时间是不是太多了点？时间长了，一定会有人说闲话。要有危机意识，防范于未然。
　　“你啊在这儿呆着，我出去一趟。”二人世界，刘威末当然是说给段岚听的。
　　“站住！”段岚一声断喝暂停了刘威末的行动。
　　抽屉、椅子“噼里啪啦”响过之后，段岚飘到了刘威末身边。香风拂面，刘威末闻到了段岚的味道。两人相隔仅一个拳头的距离。这个距离足可以让刘威末数清段岚眼睫毛的根数。
　　“有事吗？”
　　“干吗去你？”
　　“下去转转。”
　　“具体点儿！”
　　“没具体事。”
　　“没事瞎转什么？”
　　“我马上就回来。”
　　刘威末转身。段岚抬手从背后探入刘威末腰间，抓住腰带，向后拽。
　　“哪去？我让你走了吗？”
　　“你、你非礼。”刘威末回过身，欲如法炮制，手伸向段岚的腰。他知道，段岚是不会系腰带的。她说过，本姑娘长大后就再也没系过腰带，有腰的女人是用不着系腰带的。
　　段岚反应敏捷、身体向后弹出去：“住手！女人的腰是可以随便乱摸的吗？”
　　“有啥指示？快说。”
　　“送你一样东西。”段岚手里拿着一个大号笔记本，举给刘威末：“送给你。”
　　“我还以为是啥好东西，我有，你留着吧。”
　　“给你做值班记录的。”
　　“值班记录有本子。”楼下办公室放着一本公用的值班记录本。
　　“少废话，让你记你就记。你把你几点几分醒的、几点几分起床、几点几分从寝室出来、几点几分回到寝室，从哪到哪详细路径，你说什么了她说什么了，你想什么了想谁了，她……她想什么你别去管也不准猜等等等等一五一十详详细细不得有半点隐瞒，写清楚，你听懂了吗？”
　　“哦，懂了懂了懂了，放心吧。”
　　刘威末接过本子，回到座位上。
　　“不错，皮封面、格子够宽。”刘威末提笔就往本子上写。
　　“哎哎哎，你干嘛？别乱写！”段岚叫道，但是来不及了，刘威末并未停下手中的笔。
　　段岚把本子抢过来，只见上面写道：“段岚、阿岚、疯子、亲爱的……”
　　“滚蛋，这下完了！这本子是房主任让我交给你们做值班记录用的！她说下面那本子快用完了。”
　　段岚找出刀片小心翼翼地将这页写了字的纸切下来，然后很整齐的叠好、装进口袋。
　　“我还没写完呢，你拿来让我写完。”
　　“不必了，就这几个字就够了！”
　　当晚轮到刘威末值班。当刘威末在梦中梦到一个场景手机响了，手机就真的响了。真奇怪，梦难道有先知先觉的预判功能吗？电话是覃娟打来的，喊他起床巡查。他把电话按掉不接，两人有约在先。关于梦的研究或许不是迷信。刘威末对待“梦”的态度一向都很友好，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梦是上床睡觉的一个浪漫的重要的理由。尽管梦一定有局限性，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梦，谁都只能做自己的梦。但梦中的行为、事件决不会像醒着一样循规蹈矩、合情合理、遵纪守法和毫无悬念。做了好梦，虽然没有真实发生，但同样具有一定的愉悦心情的效果。运气好的话做个男女交媾之梦，甚至比真实的还享受。对象可以是任何人、想都想不到的人，能兴奋好几天。现实中的性爱，高潮过后立即索然无味。做了噩梦也没关系啊，不是真的、多亏不是真的，庆幸还来不及呢！令他费解的是，不少人甚至还有医生在内竟视多梦为病！耳边常听到有人说“晚上没睡好、老做梦”。简直是一派胡言！不做梦才睡不好呢！一晚上如果连个梦都不做，岂不太浪费！
　　衣服还没穿齐刘威末就急着往洗手间跑。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位医学专家教大家通过观察小便进行自我健康检查。专家举起一瓶水往下方一个装了清水的玻璃盂中倒。水面掀起波澜，过了一会儿恢复平静如初。专家又拿起另一个瓶子同样往下倒水。这次情况不同了，水面冒出密集的泡沫，久久不散。专家解释说，第二瓶水添加了蛋白质，所以有泡。专家告诫，当我们发现小便泡沫增多就应该到医院去做个检查。从此刘威末养成了观察小便泡沫的毛病。但今天不知怎么了，身体不听使唤，倔强得压不下去，水柱“滋”不到目标点。早干嘛去了？威猛得不是时候啊！过年回家的初夜的萎靡不振历历在目。一年没做，如狼似虎才对，这正常吗？妻子怒不可遏，断定他在外面有人了，要不就是有病，去医院查！查个屁！有辱尊严，有病才去查呢！整个假期，夫妻二人都处于“冷战”状态，房事彻底报销。
　　临出门时，刘威末看了看时间，比平时早很多，还不到一点，怎么回事？他跟覃娟结对值班好几次了，以前起来查夜都在两三点钟。覃娟说，早了没用，大家刚吃过半夜餐，精神头儿正足，没谁睡觉。抓睡觉的，是查夜的主要任务之一。今天又赶上大转班，更没戏了。所谓大转班，就是白班转夜班、夜班转白班。大音希生产车间实行两班制，两班倒，每班十二小时。平时交接班时间是早、晚八点，大转班交接班时间是午夜十二点，上白班的要从早上八点一直上到晚上十二点才下班。
　　手机又响了。
　　“喂！覃经理。”
　　“不是说了吗，别喊我经理，听着多别扭啊。你下来了吗？”
　　“正下楼呢。”
　　“那你到门卫来，抓了个小偷儿。”
　　“小偷儿？哪的？偷什么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
　　刘威末的心“砰砰”直跳，跟自己被抓了似的。
　　门卫值班室门口站了好多人。刘威末挤了进去。
　　值班室里有四个人：覃娟、两个门卫（其中有任老头儿），另一个是挤压车间的金英花。
　　没听他们多说，刘威末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金英花就是被抓的小偷儿。金英花没在公司里住，她偷了两块“压余”，企图趁下班带出去，被抓了个现行。啥叫“压余”？就是铝棒上机挤压挤到最后没法再挤了剩下的部分，直径十几公分、厚度三四公分，简单讲就是两块铝。“罪证”就摆在桌上。刘威末知道，当前的铝锭价格每吨一万六七千元，这两块“压余”要是偷出去大概能卖十几块钱吧。
　　小偷儿金英花膀大腰圆，胳膊有刘威末大腿粗。她若无其事的坐在长椅上，手里还夹着根点燃的香烟。
　　“任师傅，你先帮忙把门口这帮人赶走，机器停了跑这儿看热闹，这样不行。”刘威末说。
　　任老头儿走到门口一声声吆喝，人群才渐渐散去。
　　刘威末颇感意外，金英花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不可思议啊！金英花是什么人？金英花在大音希是出了名的女汉子。开挤压机是男人的事，金英花是全公司唯一一名女性主机手。当然，这似乎与偷盗行为并不发生矛盾。但是，去年，汶川大地震，公司募捐，金英花将厚厚的一沓百元大钞塞进了募捐箱。金英花的捐款额度之大仅次于老板、老板娘！
　　“刘工，你看怎么处理？要报警吗？”覃娟问刘威末。
　　“报啥子警嘛！”没等刘威末开口，金英花就嚷道：“就这么两个小铝块块儿，他们能把我咋地嘛？把我抓去坐牢？一个多月了都没得发工资，不就是想换包烟抽嘛，都掏出来给你们了嘛，公家的东西，有啥子了不起撒！”
　　“啥公家的！这是公家的吗？”任老头儿喝道：“你这叫啥行为？这叫盗窃知道吗？公安不抓你才怪！你要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这次你是让我们抓住了，以前指不定还有多少次呢！”
　　“我不都说了嘛，这是第二回，以前有一回，卖了十块钱，我把钱赔给你们行了吧！”金英花大声分辨道。
　　“刘工，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人，偷东西还有理了！你说怎么办？我看就应该把她交到派出所去！你们要是决定不了，我打电话问老板。”说完，任老头伸手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等等。”刘威末制止了任老头，说：“这么晚了打电话会影响他们休息。当然，这不是件小事。金英花你不要喊，你要对你的行为负责。这事究竟怎么处理，我和覃经理也不能马上决定。任师傅，你看这样行不行，先把金英花放了，让她回去。这事怎么处理，等明天我们跟董事长、总经理汇报后再定。”
　　“可以，随便咋个处理。困死了，我走了。”还没等任老头和覃娟表态，金英花已起身离开。她走出值班室、大摇大摆地向公司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