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年底将至，正是各路商家们最为忙碌赚钱的时机。小小桃源市步行街上的“织梦坊”也不例外。也难怪，每天登门的顾客络绎不绝、乌央乌央的，买的、不买的，代绣的、装裱的，逛了一大圈走人的，讨价还价的，费了半天唇舌、左挑右选不买的。常常是这拨前脚还没走，另一拨后脚跟了上来。朱凌云叫苦不迭，饭量陡增，一天嚷着五遍涨工钱。
　　林织梦带领她的“团队”每天流水作业，单调且乏味地重复轮回着。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开始，一天又一天，不知疲倦，没有时间日期，只有白天黑夜。
　　扯着僵硬的笑脸将最后一个客人送出门外，闹腾了一天的小店终于空闲清静下来。朱凌云龇牙咧嘴，夸张地甩着膀子：“哎呀累死了、累死了。总算可以坐下来安心吃饭了，白晓宇呢？”
　　“今天家里有点事，提前回去了。”
　　“哎，我说。”朱凌云歪着脑袋想不明白：“我拼命赚钱是为了高档时装和名牌化妆品，你为了什么？最困难的日子过去了，房子也有了，你呢？图什么？”
　　“吃吧，以后和你说。”林织梦懒得多说话，好在朱凌云也懒得继续听。
　　“我说，你现在的生活也达到小康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见林织梦脸上一恸，朱凌云劝道：“不切实际的就别奢望了，幻想再美也是空的，实在的过日子才是抓得住的。对了，忙里偷闲看新闻，你的前表妹夫和那个什么雪儿的分手了，女的找了个大老板移民国外了。”
　　“吃吧，吃完了洗洗睡吧。”林织梦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她正在聒噪的嘴里。
　　朱凌云刚扒进一口饭，突然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填满的饭菜从半张的嘴里漏出来。“唉，你怎么了？中邪了？”
　　林织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后边……”她含糊不清地说着。林织梦一回头，也是一怔，他怎么来了？
　　“你们吃吧，我走了。”朱凌云满脸失望，她的这顿饭算是泡汤了。
　　门外的人走进来，带来一股烤肉香。“别走啊，我买了烤串，一起吃吧。”
　　朱凌云艰难地吞咽下口水，咬牙拒绝：“不了，我得赶紧回去，家里等着我呢。”转过身，笑脸变悲催：林织梦，你欠我一顿大餐，改天非“熊”你捞回来不可。
　　店里只剩下林织梦和江羽帆了，“你怎么来了？”
　　林织梦愕然：他总是“神出鬼没”、“出其不意”。
　　“找你商量件事。”江羽帆也不客气，提起筷子夹了一块炒鸡蛋。
　　“找我？商量事？”林织梦抓起一只鸡腿啃起来。
　　“还记得我答应你的事吗？——我说过，我成名了演你写的剧本。”
　　“呃。”差点被鸡脆骨噎到，林织梦灌了口啤酒：“哪有什么剧本，全当垃圾卖掉了。我早就不碰那玩意了，少拿我开涮。”
　　“不，你还有。”江羽帆从怀里掏出一个档案袋，林织梦接过打开，双眼圆瞪：“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偷偷藏起来的，怎么样，意外吧？”江羽帆得意地坏笑：“我现在在‘环亚‘站稳了脚跟，影坛上也有了一席之地。只要我愿意，不愁投资和票房，怎么样？考虑一下。”
　　林织梦满脸衰样：“可是，这部剧真的很烂，很雷人、很幼稚、很弱智啊。”
　　“烂片多的是，不差你一个。”江羽帆不屑一顾：“有我在，怕什么。难道你怀疑我的江湖地位？”
　　“可是……”
　　“别可是了。我想好了，借着这部剧把你推出去，帮你炒作，把你炒红。至于这间小店，关门算了，安心搞创作，有我帮你，还怕红不了，你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我如今的梦想就是吃喝玩乐。”
　　“好了、好了。”江羽帆不耐烦了：“我今天就是找你来签字的。合同我带来了，你只要在这里签上你的大名，剩下的全权交由我负责。”
　　摆在林织梦面前的是一份版权转让协议，“好的，我签。”
　　最后一笔落下，江羽帆舒了口气：“来，喝酒。”
　　一间并不高档华丽但精巧雅致的餐厅包间，峰哥与林织梦相对而坐。迷离梦幻的灯光映照着两张沉静如水、处变不惊的脸。
　　“林女士……”
　　“叫我小林好了。”
　　“小林，关于你的事情我听江帆提起过，他能够从两次劫难中全身而退，你的功劳不小。”峰哥暗中观察着：“关于这次与你的合作……”
　　“直说好了。”
　　“我希望你能终止。”见林织梦面无表情，峰哥接着说道：“你的漫画剧本看过了，说句实话，平庸至极，即便请来国际大导演拍出来也是烂片一部。”他停顿一下，“你也知道，在娱乐圈混饭吃如同走钢丝，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以江帆现在的名气和地位，出演烂片实在是件很冒险的事，弄不好演艺事业就此终结也说不定。所以，我希望……”
　　林织梦爽快回应：“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不过，峰哥单独约见我，恐怕不仅仅为了这件事吧？”
　　“聪明。”峰哥暗挑大拇指：“当然不止这一件，还是关于江帆的。”
　　峰哥面露忧色：“江帆作为‘环亚’的主打艺人，如今已经成为了公司的金字招牌，说是摇钱树也不为过。作为他的经纪人，无论从工作还是个人角度自然有义务守好这个‘聚宝盆’。近来公司新签约了几个新人，年纪轻轻谋上位、急功近利，难免会有一些偏激的做法。”
　　林织梦眉头一紧：“他们对江羽帆不利？”
　　“那倒没有。”峰哥摇头：“我也只是怀疑。不过最近，江帆身边总是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看上去不起眼，实际上大有文章。比如有一次，一个老朋友告诉我，他在网上无意间看到一组他的床照。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是摆拍的，细枝末节明显经心布置过，仔细看很容易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很明显，有人要‘黑’他。幸亏发现得及时，不然一旦流出去，影响很坏。你也知道，网民大多数时候是非理性的，不会听你的解释和质疑的。”
　　“我过后问过江帆，他说那天录制完节目后回到公司，累了，倒下来就睡了。醒过来之后，一切正常，没变化。我暗地调查了一下，那段时间公司员工都在，包括几个新人。至于是谁，还真不好说。对了，最近江帆经常收到礼物。”
　　“礼物？恐怕不会是一般的礼物吧？”
　　“猜对了。”峰哥递给她一沓照片，“这是全部‘礼物’的照片。”
　　林织梦一张张看完，顿觉后背寒气蔓延。照片或者说“礼物”有一个共同点：很美很变态。其中的一张是一只小鸟的漂亮头部被切割下来，密封在红色玻璃罐中，熟睡一般，栩栩如生。
　　“江羽帆收到这些‘礼物’了吗？”林织梦问峰哥。
　　“收到了。不过权当是脑残粉的过激行为，艺人们经常碰到类似的事情，并不稀奇。”
　　“这个人可以肯定是公司的内部人，高智商，懂网络。”
　　“为什么一定是公司内部的人。”峰哥想知道她的判断依据：“你的依据是什么？”
　　“很简单。”林织梦阐述道：“粉丝们给偶像艺人的礼物往往由经纪公司经手、负责处理，直接送到艺人的可能性很小。这种不正常的礼物被艺人直接收到，只有内部人可以做到。”
　　峰哥赞同并赞赏，但是：“‘环亚’的每一个员工都具备这两个特征，毕竟能够进入‘环亚’的非一般人。”
　　林织梦猜测：“会不会是混进来的‘内鬼’？”
　　“不排除这个可能。先前江帆的两次劫难其实是冲着‘环亚’来的，有些事情真的不好说。我希望林女士能帮我这个忙，揪出这个‘鬼’，我相信你有能力，为了‘环亚’、为了江帆。”
　　“我会尽力的。”林织梦表态，“不过，我需要一份公司全体员工的详细资料，尤其是江帆身边最近的人，越详细越好。”
　　“放心，没问题。”
　　灯光下，两只手握到了一起。
　　电影票房大卖，“环亚”举行庆功会，地点公司本部大厦，全体员工全部到场。新戏《侦探C》的作者林织梦的亮相令在场的人惊讶惊叹，之前有关的种种传闻说法似乎得到了某种证实。她在人群中流连驻足，不时与江羽帆交头接耳，举止亲密。
　　“环亚”老板金薇儿做了简单的开场白后，经纪人峰哥一声令下，尽情狂欢。
　　玲珑剔透的酒杯盛满晶莹的液体，在灯光下反射出迷乱的色彩。江羽帆正要送到嘴边，林织梦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对他使了个眼色。江羽帆放下杯子，跟随她到某个角落。
　　“你有事？”他问。
　　林织梦把螓首挨过去，贴近他的耳朵：“没事。”
　　“啊？”江羽帆一愣，这唱的是哪出戏啊。
　　“没事，走，回去。”林织梦微笑着，拉起他的手回到原地。
　　峰哥举杯走了过来，“小子，行，有两下子。金老板到底没有看错人，没有辜负我的尽心打造和栽培，如今撑起了‘环亚’的整片天。”
　　“多谢峰哥提携。”两人碰杯正要饮下，林织梦伸手挡下，“我也要感谢江大明星的赏识，让我有机会参加这样一场盛会。”
　　说完，夺过江羽帆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们？”江羽帆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林织梦与峰哥的表情怪怪的，似乎传达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啊！”林织梦突然面目扭曲，捂着腹部，身子向后倒去。
　　“织梦！”江羽帆大叫一声，伸手扶住她下坠的身体。她在他怀中抽搐着，牙关紧咬，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丝血迹自唇角处渗出。
　　她中毒了！江羽帆大骇，刚刚她喝了他的香槟酒，酒里有毒！
　　“织梦！织梦！”江羽帆大声呼叫，热闹的会场安静下来，目光集中过去。
　　“快，救护车、救护车！”江羽帆四下张望着，语无伦次地喊着。
　　“别急，峰哥已经打电话了。”金薇儿安抚完后，转身对着众人，沉着冷静地命令道：“从现在开始，谁都不准离开，接受警方的调查，安保人员把住门口。”
　　江羽帆顾不得太多了，伸手到她的喉口。“水、水！”一瓶纯净水灌进去，无济于事。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开始发凉发冷。
　　身后，一个身影缓缓移动，慢慢接近。
　　织梦，坚持住，不会有事的，我不许你有事。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放心，我不会放过那个人的，绝不会。
　　“江帆，我恨你！”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一个人影急速地向江羽帆扑去，一束亮光划过眼前，迅雷不及掩耳，快如闪电，全场人呆住了。
　　“嘭！”峰哥适时冲了出来，用身体将她顶开。
　　“唐爽，果然是你！”
　　唐爽毫不理会，迅速从地上爬起，举刀刺向江羽帆。
　　“江帆，我恨你！我不许你喜欢别人，你是我的、我的。”被制服的唐爽瞪着涣散的、毫无焦距的双眼反抗着、挣扎着、叫喊着：“我恨你，恨你身边所有的女人。她们都是假的，只有我才是真心对你，你为什么就不明白？你死了，就不会有人得到你、分享你，你就会永远属于我了，哈、哈、哈……”
　　眼前的场景变得模糊，耳边渐渐安静下来，腹中的痛感减弱，身体轻盈了，林织梦闭上了眼睛。
　　也许一切，和我无关了。
　　像是睡了几天几夜，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再度睁眼时，一片白色。
　　“你醒了！”江羽帆惊喜地叫道，如释重负。如果她真的永远睡过去，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你真傻，明知道酒里有毒，为什么还要喝？”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唇边萌出了胡渣。
　　“我没事了。”她轻轻说道。
　　峰哥敲门进来，“小江，老板找你有事。”
　　江羽帆叮嘱一番，“放心，这里有我。”
　　江羽帆离开，峰哥坐了下来：“真想不到，你为了他可以豁出性命。”
　　“其实我并不知道酒里有毒，只是预感——唐爽怎么样了？”
　　“已经拘留了，查出她的家族有精神病史，应该不会重判。”
　　“我想请求你向法院递交一份谅解书，她的身世很可怜，她还年轻。”
　　“我会的——你是怎么想到她的？”
　　林织梦从床上坐起来，“我也只是猜测。从你给我的资料来看，虽然大部分都是‘黑料’，但所有的画面都透出一种美感，有的甚至拍得很销魂。可见，拍照人对他是喜爱和尊重的，由此我推断：此人是他的崇拜者，对他有一种几乎变态的迷恋。我仔细研究了照片，发现了共同点：只要江羽帆与女性接触亲近，比如出席了某种活动，拍了吻戏等，第二天照片就会出现。我看过那张照片，这么一件残酷妖异的礼物说明了她的最终目的。漂亮的鸟头象征着江羽帆年轻帅气的生命，红色象征着血液，密封则是永久的保存，她要动手了。”
　　“我看过公司的员工的资料，排除掉男性，剩下的几名女性中唐爽的可能性最大。单身，相貌平庸，性格孤僻内向，身为明星助理，经常陪在身边，朝夕相处，学习过美术，符合条件的只有她了。”
　　峰哥恍然大悟：“所以你故意在会场上表现出与江帆很亲近的样子，刺激她出手？”
　　“我也是赌一把，歪打正着。”林织梦扯动着苍白的嘴唇。
　　峰哥眼中闪耀出难得的赞赏与钦佩的目光，小小一民间女子不简单。“江帆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他的幸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公司已经决定投拍你的剧本了。”
　　林织梦瞠目：“不会吧，那么烂的剧本，不怕血本无归？”
　　“烂片多得是，不差你一个。好电影未必赚钱，谁说烂片不赚钱？”
　　“可是，为什么呀？”林织梦实在想不明白：“江羽帆会演吗？”
　　“当然不会，由公司的两位新人主演，也是给他们一次试水的机会。”
　　“烂剧本、新演员，没有关注点，怎么可能赚钱吗？”
　　“原本是没人关注的，现在不一样了。”峰哥笑道：“公司举行庆功会介绍你出场，原本是想借机揪出‘内鬼’，谁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新闻媒体的关注度瞬间升温，赚了不少眼球。公司决定借助这件事的热度投拍这部戏，你的剧本的确很幼稚、很平庸，但再烂的作品也有闪光的地方。况且，侦探悬疑的题材很讨巧，如同恐怖惊悚片一样，看的是心跳和刺激，而不是演员、情节，不需要作太大的投资，你可以在戏里客串一个角色。”
　　“这。”幸运来得太突然太意外，林织梦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
　　“放心，绝对是真的。你的那份版权转让协议我想不用归还了。如果你还是不相信，不妨狠掐自己一下，看疼不疼。”峰哥难道幽默了一把。
　　《侦探C》上映后，投资方“环亚“影视公司小赚了一笔。上映后，博得了一定的关注度，后来如同所有火与不火的影片一样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