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凭借着电影《一路顺风》票房与口碑的双赢呢，“环亚”影视文化公司渡过了难关，加上之前拍摄的几部影片，多少积攒了些名气，算是在业内打出了一片天地，站稳了脚跟。
　　这天，会议室一扫往日的郁闷沉重，气氛轻松自如。老板金薇儿、经纪人峰哥、当家艺人江羽帆齐坐一堂，商讨下一步的工作计划。
　　摆在面前三部剧本：武侠动作片《剑走天涯》，青春言情片《今年夏天不爽约》，恐怖惊悚片《男生宿舍》。
　　金薇儿首先发表看法：“《男生宿舍》我看就算了。恐怖类型片虽说小投入大产出，但整体水准不高，参演的演员也不需要什么名气，江帆好歹也算个‘角’了，演这样的电影未免有点折价，我看还是另外两部当中选一部吧。”
　　峰哥持不同意见：“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我认为《男生宿舍》值得一试。电影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有一定的读者群和影响范围，虽说名气不大，但写的很有深度，人物生动，情节曲折离奇，揭示的主题发人深省。剧本我看过，写的不错，完全把握了小说的精髓和内涵。导演我见过，无名小卒，但年轻有想法，有才华，很不错，对江帆来说，是个不错的尝试。”
　　金薇儿沉思不语，峰哥继续阐述：“恐怖片低成本高产出，余下的投资用在影片制作上，确保影片质量。另外，由于低成本，完全可以启用本公司的演员，多给他们演出的机会，积累人气，红了，对公司大有益处。”
　　“你呢？”金薇儿征求江羽帆意见。
　　“我也赞成《男生宿舍》。”江羽帆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求转型，拓宽戏路。《男生宿舍》是一次不错的机会。说实话，另外两部电影虽说是大手笔大场面，但故事内容实在泛善可陈，没什么新意和亮点。我愿意试一下《男生宿舍》挑战一下，也相信自己能演好。”
　　“恐怖片的招牌加上江帆的粉丝效应，这部电影稳赚不赔。”峰哥说。
　　“好吧。”金薇儿拍板做决定：“《男生宿舍》！”
　　“等一下。”江羽帆向金老板建议：“女主演我认为路晓更合适一些，她很有潜质。”
　　“好的，女二号就由梦雪儿来演吧。”
　　下一步工作敲定，接下来筹备相关事宜。
　　江羽帆正要给晓晓报喜，峰哥返了回来：“小子，注意点影响。”扔下一句话和一本杂志后走了。
　　一本娱乐八卦杂志，封面是他与晓晓的大幅照片，旁边配有抓人眼球的文字标题。
　　江羽帆真心服了：这些记者们是怎么得到的消息，拍到了他与晓晓私密会面的照片呢？
　　晓晓这时进来了，“帆哥！”低头看到了桌上的杂志：“你知道了？”
　　“我真是纳闷：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晓晓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晓晓走到门前，左右看看，关上门，凑近他：“我怀疑与梦雪儿有关。”
　　雪儿，怎么会？江羽帆被雷到了。
　　“我的一个姐妹在任伟的剧组跑龙套，无意中看到任伟和梦雪儿在一起。”
　　任伟，又是任伟，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江羽帆骂了句粗话。等等，晓晓，她怎么知道与任伟有关。
　　晓晓看出了他的疑问：“其实早在《神侠游记》剧组，任伟就私下里找过我，被我拒绝了。之所以没对你说是因为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听那个姐妹说什么‘一直缠着他，不让他好过’之类的话。”
　　江羽帆瘫坐在椅子上，垂首默然，累，好累呀。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舅妈打来的。接完电话，江羽帆抓起外套披上，嘱咐晓晓：“和金老板、峰哥说一声，我出去办点事，三天之内回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新戏的女主角是你的了。”
　　“什么意思？”站在宽敞明亮、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公寓楼里，林织梦问江羽帆：“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江羽帆递过去一把闪亮的钥匙放到她手心，帮她握紧：“从现在起，它是你的了。”
　　“你这是你干什么？我不需要——”
　　江羽帆抬手阻止她下面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要说的是，这不是什么同情怜悯，更不是带有侮辱性的嗟来之食，它仅仅是表达谢意的一种方式、一个载体。”
　　他再次制止她说话：“你为我做了太多太多，我欠你的也太多太多。这几年来，你代替我和死去的表姐照顾舅舅舅妈，我知道、我感激。你可能会说；你不欠我什么，但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套房子是我托舅舅舅妈购买并装修的，是我和二老表示谢意恩情的方式，希望你接受。”
　　没等她开口，他抢先说：“出了金钱与物质，我一无所有，能做到的只有它了。你曾对我说，大恩如大仇，你不想欠谁的，我也不想，你愿意让我背负着内疚和歉意过一生吗？当然，我的赠与也是有条件的，继续替我和去世的表姐照顾舅舅舅妈。”
　　林织梦无话可说了，她握住了钥匙：“我接受。”
　　江羽帆会心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红本子递给她：“你的。”
　　金丝绒般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落到“房屋所有人”一栏中“林织梦”三个字上面。
　　“你有心事？”见他闷闷不乐，林织梦问他。据她所知，他目前的事业蒸蒸日上，炙手可热。
　　江羽帆无奈地叹口气：“身在娱乐圈，哪能事事都如意。”
　　“说出来听听。”
　　面对面坐在客厅实木地板上，江羽帆说起了眼前面临的问题，“这个任伟，干嘛总和我过不去。”
　　林织梦摇头：“他只是个小角色，背后一定有更大的主捣鬼，你有的罪过谁吗？”
　　江羽帆耸耸肩：“我为人处事一向低调谨慎，有时候宁可自己受委屈吃点亏。公开场合的言行举动完全按照公司的安排，不工作基本宅在家里，怎么可能得罪人？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处在娱乐圈，我不犯人，人家未必不来犯我啊。”
　　林织梦咬着嘴唇：“与其处处提防、时刻小心，不如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
　　“对。既然梦雪儿牵涉其中，不如由她打开突破口，争取主动。”
　　江羽帆靠近他：“你打算怎么办？”
　　“看来我得陪你去一趟京城了。”
　　“好啊，欢迎、欢迎。”
　　林织梦环视着豪华公寓：“无功不受禄，这么一份厚礼，我当然得卖力还人情了。”
　　“环亚”影视公司新戏《男生宿舍》角色安排公布后，主演路晓晓欣喜若狂，兴奋得上蹿下跳、手舞足蹈，一旁的梦雪儿黑着一张脸。
　　“雪儿。”江羽帆去拉她的手，被她狠狠甩开，气哼哼地走了。
　　晓晓恢复了常态：“帆哥，这样不好吧？”
　　江羽帆无奈：“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有什么办法？”
　　跑到一处“无人区”，梦雪儿嚎啕大哭。哭过后，抹干眼泪，抽出手机拨电话：“喂，伟哥吗？我答应你，你要说话算数——好的，我该怎么做？好的、好的，我记住了，你要说话算话。”
　　挂断后揣好，梦雪儿一回身，“啊——”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的，一身黑色，戴着围巾，相貌和表情隐藏进宽大的墨镜里，遮住了半张脸。
　　“你刚才说什么？”她问，声音低沉但有力。
　　梦雪儿退后一步：“你是谁？”眼前的女子周身散发着神秘的气息，有点冷。
　　“我是谁不重要，我感兴趣的是江帆。”
　　梦雪儿丢给她一记“神经病”的白眼，甩头便走。
　　“我手里的东西你会感兴趣。”梦雪儿停住转头：“你到底是谁呀？”
　　女子反问她：“我能走进这座大厦，你说我是什么人？”她挨近梦雪儿：“我是谁不重要，我们不妨做个交易吧。”
　　“交易？”梦雪儿睁着洋娃娃似的大眼睛：“什么交易？”
　　女子压低声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背后的人正在找江帆的黑料，我手里有，而且是绝对的猛料，我可以给你，前提是用你‘背后人’的详细资料与我交换。”
　　梦雪儿双手一摊：“和我联系的只是一个跑腿的，真正的‘背后人’是谁我不知道。”
　　“我只要这个跑腿人的资料就可以了，要有视频音频。”
　　“那你给我什么？”
　　女子警惕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梦雪儿接过打开，一沓照片，一张张看过后，“没什么特别呀？”
　　“特别的当然不能现在亮出来，猛料在后边。这些照片足以说明我‘深入内部’的实力。”
　　“我凭什么相信你？”话虽如此，但她的眼睛出卖了她，她已经相信了。
　　果真是蜜罐里泡大的温室花朵，很单纯很幼稚很天真很……好骗。
　　“你只需要提供与他的谈话录音、视频资料就可以了，当然要有实质性得内容，我可以提供给你更劲爆更私密的‘料’。你什么都不用做，退一步说即便日后出了岔子，也不会牵连到你。只要你不继续参与插手，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全身而退，怎么样？”
　　“这个……”梦雪儿犹豫着。
　　女子叮嘱她：“我和你今天的见面和谈话，希望你保守秘密，毕竟交易不成仁义在。身在娱乐圈，能不说的还是不要说的好。”
　　梦雪儿思考数秒后，“我答应。”
　　交易达成，梦雪儿带着照片去和任伟见面了。
　　女子扯下墨镜，仰头观望，远离地面三万英尺距离的阳光果然比低处的更为强烈刺眼，但她分明感觉到“高处不胜寒”。
　　女子发送了一条短信：“事情办完了。”
　　不久，娱乐圈将会上演一幕比影视剧还要精彩离奇的舞台剧，拭目以待吧。
　　女子笑了：“我也做了一回卑鄙人，不是吗？”
　　平静了一段时间的娱乐圈再掀波澜，可谓是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新晋小生江帆这次闹大了。几张疑似吸毒的照片在媒体版面上病毒似的传播开来，网络的力量是无穷大的，神通广大的网友扒出了江帆的私房照，与媒体发布的照片相互印证。舆论热潮不止是“炸了锅”，这次连锅台也一并炸了。
　　与之相反，江帆本人及所属经纪公司集体失声。公司老板、经纪人、江帆人间蒸发，不知所踪。于是，无数的花边新闻、小道消息、种种猜测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占据着头版头条，热度持续近半月。
　　江帆已被警方带走控制，接受调查；江帆已潜逃到国外；江帆坐牢了……
　　正在沸腾之际，江帆的个人网页悄无声息的发表了一条微博：“真相，其实很简单。”贴出的几张照片还原了整个“吸毒过程”：江帆与友人家中聚餐，主要菜品“锡纸烤肉”。疑似“白粉”的东东不过是面粉而已。
　　与网络上的照片相互印证，洗清了江帆吸毒的嫌疑。与此同时，警方处也没有查到任何的有关记录。
　　三天后，“环亚”经纪公司发出声明：针对近来散布江帆吸毒的不实消息将诉诸法律，为旗下艺人讨还清白公道，挽回公司名誉。
　　事件到此仍未告于段落。一个星期后，一篇匿名视频资料在网络上曝光，尽管做了相应的处理，但眼尖的网友还是认出了画面中的人物是明星任伟，他指使别人污蔑诋毁江帆。
　　有图有声有真相，任伟名誉扫地。
　　娱乐圈持续升温，好事者扒开江帆与任伟的恩恩怨怨，三波热潮足够闹腾一阵。圈里圈外从不缺少制造热闹的始作俑者和期待看热闹的看客们。　
　　“砰！”水杯从颤抖的手中脱离，掉落在地，四分五裂。
　　梦雪儿娇躯一震，泪眼朦胧：“那个女人是你派来的？”
　　似有一把极度深寒的刀子捅进了心脏，热血流淌出来。这个世界太可怕了，一夜之间，最后一棵依靠、庇佑她的大树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塌，独留下她一个人面对四面八方的凄风冷雨，她的人生彻底颠覆。
　　“你又是为什么？”江羽帆对她只有怜悯，没有怨恨。
　　梦雪儿哽咽着：“他找到我，说你和路晓好上了，不要我了。还说你是可怜我，早晚会甩了我，你帮助我其实不过是一场‘秀’，利用完后一脚踢开。拉你下马，作为我签约新公司的条件，会力捧我。他还说你一无所有了，就会对我死心塌地，不离不弃，所以我……我受不了寄人篱下、忍气吞声，处处看人眼色的日子，我……”
　　梦雪儿嘤嘤地啜泣着。
　　“好了，别哭了。”江羽帆擦干她的眼泪，拥她入怀：“放心，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你可以继续留在公司。记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知道吗？”
　　梦雪儿扬起哭花的一张俏脸：“还有一个人，她是谁？为什么帮你？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表姐生前的朋友。”　
　　“织梦，谢谢你。”
　　江羽帆的短信传到千里之外的织梦坊时，桃源下雪了。
　　“又下雪了，又是一年，一年又一年，把我们往老太婆里催了。”朱凌云从绣布中抬起头，对着门外出神。
　　林织梦拍着桌子，“发什么呆呀，赶紧干活。这幅‘四美图’得赶在过年前做出来。”
　　朱凌云直绝鼻子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埋头继续飞针走线。
　　虚荣和攀比的力量果真无穷大，可以让一个好吃懒做，内心如张飞似的女汉子安心静气地绣花玩针线。
　　朱凌云的转变来自三个月前与一位同学的偶遇。一个星期的接触，朱凌云备受打击后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走出家门、工作挣钱，过上天天网购、吃烤肉、穿新衣、换新鞋，一周一次美容院，三天一次汗蒸房的奢华生活。
　　不到半个月，炒掉第五个老板后，灰溜溜地跑回了织梦坊，开始了曾经叫嚣“给我一百万也干不了”的“织女”职业生涯。
　　“哈——”朱凌云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到点了，开饭。”
　　“知道了。”林织梦早已系好了围裙，准备到厨房一展身手。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请问，哪位是林织梦女士？”
　　“我是，你是？”这个人，看着眼熟。
　　来人小声报上名：“任伟。”
　　“我知道了。”林织梦解下围裙，对朱凌云嘱咐道：“你和白晓宇想办法吃饭吧，我要出去一下。”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可不会做饭，你让我吃什么呀？”
　　“吃不上就和西北风。”
　　“你！”朱凌云眼看着两人走进了附近的一家饭店，恨得牙根痒痒的。
　　点完菜后，林织梦问任伟：“要不要来点酒？”
　　“不必了，谢谢。”
　　菜品陆续摆上了桌，“说吧，怎么回事？”
　　任伟停下筷子：“说来话长。”
　　冰封飘雪时节，室内的热气和水汽转化为玻璃窗上的美丽图案。
　　“和‘环亚’闹翻后，金薇儿动用了金爷的关系封杀我。尽管我一再地承认错误，但不行。后来有人找到我，要我陷害江帆，打击‘环亚’，我只能答应。那段时间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举步维艰，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切身感受。”
　　“谁想到，他居然逃过一劫，毫发无伤，全身而退。事后他们也兑现了承诺，给了我一些演出机会。我向‘上头’打听过，知道了大概：他们并不是要针对‘环亚’，而是金爷，金薇儿的老爹。因为生意上结下的梁子，他们不敢咚金爷，只能从‘环亚’入手，侧面打击报复一下，江帆不过是其中一件道具、牺牲品而已。我和郭燕更是无名小卒，两颗最最微不足道的棋子。”说到此，任伟淡笑了一下。
　　“后来的事情呢？”
　　“后来就是圈子内部的争斗了，记得安华吗？”
　　“安华。”林织梦想了想，“和江羽帆同一时期出道，一直被媒体称为‘对手’、‘劲敌’，两人之间也确实存在着竞争。”
　　“对。”任伟点头：“总的来说，江帆的发展始终压着安华一头，无论从各个方面，江帆总要略胜一筹。因为他，安华失去了不少机会。尤其近两年，安华人气下滑，江帆却一路高歌。安华也是大有来头的，背后势力不容小觑。我听说，他在国外卜了一卦，算出来江帆是他的克星什么的。不知怎的，他们又找上了我，要我做同样的事情，爆猛料、挖丑闻，不打垮他也要他元气大伤，事业受挫。于是……我也是身不由已。”
　　夜幕笼罩，冬日的夜晚来得早一些，几点灯光映着白雪在黑暗中闪耀。
　　林织梦听得心惊：“这些，江羽帆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一个星期前，我在街上遇见了他，他也是把我领导了一家餐厅包间，问我怎么回事，我全盘托出。他听完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那是“吸毒风波”后两人的首次见面。“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江羽帆以胜利者的口吻对他笑、对他说，居高临下、高傲霸气。想不到，真相的背后远比戏剧更为复杂残酷。
　　“我又没能完成任务，彻底得罪了‘环亚’，我在京城混不下去了。他要我找你来，说你可以给我一个去处。”
　　林织梦不解：“你可以回老家呀？”
　　任伟眼神异样：“老家，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什么意思？林织梦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隐秘故事和心路历程，实在没必要去深入了解探究。
　　“放心吧，他既然把你交给了我，我一定会办好的。”
　　任伟很好奇：“我听说江帆的两次劫难都是你在背后帮他解的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是他……已故表姐的好朋友。”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空灵纯净的梵音响起，似来自遥远的浩瀚天际，声声入耳，荡涤尘埃，净化心灵。
　　寺庙内，青烟淡淡，飞扬起缕缕香灰味道。善男信女们烧香、拜佛、供花、祈福、自赎。此时此刻，远离凡尘十丈软红，俗世喧嚣。
　　江羽帆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叩拜，他在为表姐祈福，为自己祈愿。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庄严肃穆的佛堂内，乐声回荡。江羽帆闭上双眼，神思飘移。浮游之际，恍惚间，逝去的表姐踏着五彩祥云飘然至他的身前，柔声叫他：“小帆……”
　　游魂复位，回落人间。江羽帆睁开眼，场景依然。站起身正要往外走，与进来的一个人找了个照面，老妖婆！他惊愕地张开嘴。
　　看到他，吴花妹略吃一惊，随后冲他笑笑。跪下，上香，拜佛。
　　完事后，双方心照不宣走出寺庙。出门时，进来的一个人撞了她一下，吴花妹淡淡一笑，双手合十，眼神释然。
　　寻了一处僻静地点，两人坐了下来。老妖婆明显老了太多，从前圆胖的黑脸收成了锥子脸，爬满了皱纹。眼睛花了，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曾经的一头黑瀑布似的长发剪短了，随便在脑后玩了个大髻，一绺绺银色清晰可见。
　　这还是当年叱咤风云、威风八面、咄咄逼人的老妖婆吴花妹、吴科长吗？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位风烛残年、腐朽不堪的老人。
　　“想不到你当上了明星，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准行。”吴花妹浑浊的双眼闪着光亮，此时的她更像一位慈祥和蔼的长辈。
　　“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会桃源了？哦，我忘了，今天是你姐姐的祭日。”
　　吴花妹深深叹息，呆滞迷茫的眼睛望向远方：“从前我不相信，现在我信了。原来人世间真的有天理报应。”
　　她的嗓音沙哑、空洞而平静：“我算计别人一无所有，我如今一无所有、我逼得人家倾家荡产，我最后倾家荡产。我害别人家没有了孩子，我最终没有了孩子。这几年来，我的父母相继过世，老公和我离了婚，兄弟姐妹接连遭难，家中祸事不断。我的身体越来越差，落下了一身毛病。我的儿子杀了人，被判无期。我才知道，原来我那么残忍对待你姐姐时，我的孩子也在同样残忍地对待别人。因为一句话，害了两个家庭，报应啊、报应。如果你姐姐最后不是选择了自杀，那么被杀死的就是我了。我这辈子作孽太多，只是我的报应。”
　　“小伙子。”她转头对着江羽帆：“你能原谅我吗？”
　　微风撩起她的头发，露出夹杂的灰白色，浑浊的双眼卑微地乞求着。
　　多年持续发酵的仇恨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姐姐生前那么善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伤害伤害她的人，她会原谅你的。”
　　吴花妹老泪纵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明白得太晚了，我要赎罪、赎罪。”
　　江羽帆与她告别：“我还要去祭拜姐姐，先走了。”
　　西郊墓园阳光明媚灿烂，上天并没有因为今天的特殊日子而营造出悲伤凄凉的气氛。
　　江羽帆赶到时，意外见到了李志文，他也来拜祭姐姐。江羽帆放好鲜花和祭品，默然静立。
　　“你来看她？”他问。
　　李志文眼望着、沉默着。墓碑上的姐姐笑得开心快乐，一如今天的天气。
　　停留片刻，李志文离开墓园，背影黯然。
　　林织梦悄悄走进江羽帆，奉上鲜花祭品，“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昨天。”
　　两人正说着，有一个人走来了，正是*局的门卫大爷。见到他们微微一愣，奉上鲜花后离开了。
　　“他怎么来了？”江羽帆疑惑，瞬间想到：当年的“黑账”究竟是谁抖出来的。
　　“丽佳生前那么善良，他肯定得过她的帮助，祭拜一下也很正常。”
　　两人在墓碑前伫立哀思片刻后并肩走出墓园。
　　“这次回来能多住些日子？”
　　“哪里，明天早上就得走了。如今的通告排到了明年，天天马不停蹄地赶场子，就这么两天还是硬挤出来的，走——”他牵起她的手：“看电影，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