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旧情难忘

　　虽然我和陆小美的美好婚姻，只维持了二年另一个月另一天，几乎是吵吵闹闹地过了七百六十二天，而且还经常为自己是不是又戴了绿帽子而时时苦脑。但是当我们决定分手，而且由她付账，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吃了一顿散伙饭，小美又很忧伤地说了好几回对不起。还说在我还没有再找别的女人以前，想要要她的时候，可以随时给打她手机，她召之即来，以免我自慰之苦。我真是十分地感动和感谢。但是当她只捡了几件随身穿的衣服，就红着眼圈蹒跚地走出门去，望着她娇小的身子一步一步走远，望着她走出好远还一次又一次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幽幽然地一瞥，我却无论如何再也止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无限酸楚和感伤涌上心头。泪眼婆娑中，望着她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一片小树林里，这时我才忽然认识到，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一个穷得不能再穷的教书匠，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要地位没地位，除了清高自傲一无所有。一个月的工资都比不上她一个月的的奖金，可是她却还能够跟着我生活了七百六十多天，还帮助我出了二本诗集，又张罗给我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虽不能说是仁至义尽，也算得上鼎力相助恩爱有加了。可我又给了她什么呢？她好几次跟我说她们科里的几个小青年，都买了贵夫人最新款式的貂皮大衣，我却一直装傻充愣，无动于衷。因为那种上万元一件的衣服，在我看来，不是我们这个阶层的人所能够和所应该向往的。那是达官显贵和有钱人的专利。她们科里的几个小护士，嫁的不是大款就是高官，唯有她一个人嫁给了一个穷教书匠。而她却从来没有在人前人后感到过比别人矮一头，相反，她还常常拿着我的那二本诗集上科里，给这个人看，给那个人看，指指点点地告诉人家，说哪首诗曾经被哪家刊物转载过，哪首诗曾经被哪个大学当作范文讲读过，还会指着扉责上我的照片，夸张地说：这张照片给照的太显老了。我老公在大学念书的时候，就是个小师哥，有名的校园诗人，成天被一大帮女孩子们追逐呢。
　　然而，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要看经济大潮中玩权力与金钱于股掌之中的弄潮儿。如我之流只会哼哼叽叽弄几句牙碜的诗歌者，早已为辉煌的时代所淘汰。能有一个如此抬举你，实实在在地爱你七百六十二天的美女，真真实实地爱过你。还有何不知足者？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好了伤疤忘了疮，当年眼看三十而立了，连个女人毛都没沾过，若不是偶遇小美，突被垂爱，说不定我至今依旧独守空房，依然是一个蒙懵混沌不开化，未被开垦的处男地呢。可是只过了七百六十二天幸福和不太幸福的夫妻生活，就又成了孤家寡人，七百另六十二天以前那空落落的房间里，却就显得更加空落落寂寞寞，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一点盼望都没有了。因为虽说在这以前小美已经经常不着家了。可是她总还是这个家里的一员，我的半边枕头，一直为她空着，半边被子，一直替她暖着。就好象她的人虽不在，可是气息还在，魂儿还在。即使仅仅能闻到她的一点点气息，也还觉得是个家，是个有女人的家，是个有老婆的男人。现在小美走了，女人走了，老婆走了，魂也走了，家就不再是个家了，人也就又回到了光棍一条的时代了。五十年代建成的苏式小红楼的小房间，就成了我一个人的天下了。不必再怕妻子说我东西乱扔乱放。不必再为开会或是给学生补课不能及时下班，不能给下夜斑的妻子准备好晚饭而受责怪。不必再因为星期天不敢私自出去补课挣大钱，而倍受妻子埋怨和嘲笑。更不必为了能和她亲热和作爱而早早就铺好床，一等她走进门就嘻嘻傻笑着去讨好----
　　不必了，一切都不必了。不必强颜欢笑，不必故做悲伤，不必苦苦等待，不必喊爹骂娘，也不必长吁短叹顾影自怜了。
　　然而，可是，留下来的却是更多的孤寂苦闷，傍徨惆怅，茫然无措，自哀自怜。更多的长夜难眠，更多的想入非非，更多的望眼欲穿，更多的饥渴难熬-----更多的更多----
　　没有女人的日子难熬，有了女人又失去女人的日子更难熬。
　　特别是那天我上班忘了带雨伞——平常都是小美提醒我今天有雨，应该带上雨伞——下班走出学校三道街，就被骤然而降的没完没了的大雨堵在了半路上。直到天大黑了，雨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就只好冒雨前行。落汤鸡似地回到家，浑身就发抖，接着就发烧，可能至少烧到了快四十度。口干得厉害，想喝口水，可是却连下地去倒一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是小美在家，要是小美没有走，要是有个女人在身边，要是姑妈还活着，要是-------
　　我就在这个“要是”中煎熬了三天三夜，学校还以为我发生了意外，被车撞了？游泳淹死了？还是被人绑架了？直到有人说我是不是病了，组长才派了一个和我家住得较近的老师来看我，才把我弄到医院。发烧烧成了大叶性肺炎，住了二个星期才总算没送掉小命，大夫说若是再耽误二天，我就应该去见马克思去了。可是我至今还未能入上党，真的见了马克思，我会无地自容。马克思会不会收留我这个不求上进的大傻冒，还二说着呢。
　　那个来看我的女老师。一边帮我收拾房间一边说：你看你把这屋子弄的，哪像个有人住的地方？你们男人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是伪君子，当着媳妇的面满嘴的甜言蜜语，心里头想的不定是谁呢。现在把那么好个小媳妇也弄走了，你还想找个啥样的？天仙女呀？
　　我没有力气和女老师争辩，就任可了是我把那么好的小媳妇弄走了，打那以后，回到家里，面对着冷锅冷灶。更不愿意做饭也不愿吃饭，实在饿了就胡乱冲点方便面和黑芝麻糊充饥。到了晚上，连新闻也赖得看，一头钻进被窝就昏昏沉沉的睡觉。可是，电话铃却不依不饶地响个没完，我不得不拿起话筒，却就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我耳根子上说：你洗澡了吗？一会儿我上你那去，这几天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你死哪去了。一直也不接电话。叫你配个手机你就是不配，找你都找不着。想没想我？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趁着我现在还没结婚，只要你想，我就过去。他们都上海南岛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我开车过去，一会儿就到，
　　我刚要说，你别过来，电话就撂了。我一阵慌张，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想入非非，就连说话都懒得张嘴。我更不好意思让陆小美看见我现在这付尊容和失魂落掀的模样。可是她已经开车过来了。我还能怎么样呢？一个男人仅有的一点自尊心，也要在前妻的面前彻底被埋葬了。
　　然而，陆小美却又打来了电话，说实在抱歉，刚才忽然接到徐总的电话，提醒她今天应该去拜会建委的吴处长。我早就忘了这码子事儿了，他说他已经在香格里拉定好了包间。是紫荆阁那间。林非，你知道吗？这几天我脑海里想的全是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你。你没啥事吧？今天晚上去不了，哪天我一定去看你，我真是特别特别地想你。今天晚上你就忍一忍吧。
　　陆小美根本不会知道，那天我根本不用忍，即使她真的来了。我也无力奉陪，只能让她忍一忍了。
　　但是我却怎么也忍不住想象那个紫荆阁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那个吴处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二个人见了面以后是个什么样子？陆小美是个什么样子？二个人喝酒是个什么样子？喝完酒以后是个什么样子？-----
　　在我的想象中，那个大块头的吴处长，喝得高兴玩得高兴以后，一定会从西服的内衣兜里，掏出一枚大公章，往陆小美的什么地方一盖，二个人就一起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差了气儿。当时我就想，弄一个房地产，说是要盖几十个章，要一个一个和处长们喝酒玩乐，就靠陆小美一个人，还不得喝吐血，玩累死呀！可是人家又凭啥给你百分之五的股分呢？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老祖宗早就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筋骨，劳其心志矣。所以我就很佩服陆小美，也开始觉得应该很好地向她学习。当然我没有她那些与生俱来的本钱，但是我有一张大学本科文凭，还有一张会教书的嘴巴。恰巧就在这时，教育局下发了一个新文件，凡是愿意下乡支教二年的教师，都可以高评一级职称，于是我就提出申请，并要求下派到遥远的双山县。本来，姑妈活着的时候，一再严厉地要求我，这辈子也不许再上你爸爸下放的那个双山县去，也不准和双山县的任何人有任何联系。可是姑妈越是这么说，我却越想去双山县去看看，越想知道，我的生身之母究竟是谁？她还活没活在世上？尽管我姑妈说她坑了我父亲一辈子，可是，那毕竟是我的生身母亲我的亲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