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作品名称:褶皱 作者:宵禁 发布时间:2016-05-20 18:05:42 字数:3834
“老师,那个学生是我。”川治回忆起那几个遥远的下午,和煦的光照在他身上,他笑着从门卫叔叔那儿拿到快递,他记得在教室里拆快递时候同学们围在他身边,眼里投射出的羡慕以及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后的幸福感。
“这么重要的事情可千万不能忘啊。”森本站起来,到饮水机那儿放了点热水,清香的茶叶味道在办公室里飘散。
“刚好,我带了点红茶。”
清水把带来的包装好的红茶放在森本的办公桌下面的空隙中。
“年轻人应该多喝茶,”森本幽幽地品了一口,吐出几片茶叶来,“我们这办公室里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会喝茶的。”
森本看着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年轻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中村是个努力的年轻人,”森本说,“老师可是一个相当枯燥的职业,也很辛苦。”
中村站起来,向森本微微鞠了一躬:“晚辈一定会努力的。”
森本满意地笑笑,对清水说:“他刚来这里,还是个实习生。”
“以后会变得像您一样优秀的。”清水说。
川治和清水陪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临近中午时候才告了别,森本老师把他们送到一楼的楼梯口那儿才上了楼。
“什么感觉?”清水问他。
“除了人变老了,其他的倒是没有怎么变过,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谦和。除此之外,还是那么喜欢喝茶。”
清水笑起来,“接下来去哪儿?”
“去看看学校吧,”川治说,“来都来了。”
教学楼的墙面从记忆里的绿色变成了白色,不知道中间经历了几次的粉刷。在教学楼中间是个铺着瓷砖的天井,原先用水泥浇筑成的坑坑洼洼的天井,对川治来说是个确实是个值得怀念的地方。一年级的时候,他和班级的一个同学打架,就在这块空地上,那个人把他的鞋子用力上了二楼,对着他哈哈大笑。倔强的,光着一只脚的川治哭了,因为他打不过人家。
“想什么呢?”清水看到川治出神的样子有些好奇。
“没有,就是想起从前和别人打架时候的样子觉得好笑。”
“现在还能记起来的就记住一辈子,”清水说,“我也有很多很多的回忆啊。”
“能和我说说吗?”
“当然可以,”清水看着指着左前方的那间教室,“我趴在那间教室后边的窗户那儿,看两个男孩子打架,输掉的那个男孩子哭了,我想去给他递手帕,可是我不敢。”
川治笑笑。这一刻他真的很想牵起清水的手。
这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还有十几分钟就要下课了。
“再去操场看看吧。”
“正有此意。”
操场离教学楼很近,只消走几步就到了。操场也变了,中间的沙地被绿色的假草坪取而代之,上边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旁边露天的乒乓球桌也空无一人。
“学生们上午没有体育课吗?”川治问清水。
“应该吧,”清水说,“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男生总是打闹一节课后大汗淋漓地去吃饭,真是讨厌。”
“现在让我打闹我怕是也动不起来了,”川治说,“你刚刚为什么说我们是夫妻?”
清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转头看着川治,冬日的阳光从她的额头倾泻下来。她一字一句的,很认真的问川治:
“当初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
鸟鸣声,吹过耳廓的冷气呼啸声没了动静,全世界都在川治耳边安静了下来。川治眼角的伤疤抽搐了一下,他移开目光,不敢正视眼前人的眼睛。宛若一个世界那么漫长的沉默过后,川治开口了:
“请别说这种蠢话了,”他有气无力,眼神很是黯淡,“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铃声骤然响起,响彻整个校园,校园变得热闹起来。
“开玩笑的!别那么紧张。”清水拍拍他的肩膀,自顾自大笑,“小学时候的事情怎么可以作数呢,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再说了,森本老师那么老了,权当是让他高兴一下。”
她说完转过身去径自走开,像天使长加百列那样高举着右手。川治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可惜了,世间没有一句玩笑话不含有认真的成分。有人可以淡忘记忆,有人却只能让其更加灼热。
“待会儿去我家一趟,我给你看点东西。”川治追上去。
“好。”
清水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川治又退到她的后面,默默地跟着。
回去的路上,清水没有和川治说一句话。她并不生气,也没有被川治的话语伤到,只是冥冥之中那种难以言表的感觉让她不想开口。就像被白蚁不知不觉蚕食了很长时间的柱子在某一瞬间终于轰然倒塌,若不仔细察看,人们大多会以为是偶然。川治懂得她的心思,知道正确的答案,却不能给出令人满意的回答。
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以至于他一回到家里,就像疯了一样冲进满是杂物的储物间。因多年没有走进这里的缘故,记忆这东西变得不可靠起来。他不记得放在哪里了,只好一点一点翻找过去,是那样的努力。清水就站在储物间外,看着他的背影。
“你在找什么?”
“一个木箱子。”
“对你很重要吗?”
川治没有回答,又跑到另外一边翻找起来,狭小的环境里灰尘肆意翻飞。不多时,一个上了锁木箱被川治从旧床垫下拉了出来,其上盖着一张绣着樱花的床单。木箱子的表漆微微脱落,露出原本的木质。
“呼——总算找到了,”川治释然,转过头对清水说,“我从小到大珍惜的东西全靠它来封存。”
“里面有些什么东西?”清水很好奇。
川治像个雕塑一样站在原地,陷入沉思,他的思绪回到某个时刻——上锁之后,把钥匙放在了······钥匙······
“对了!”川治打了个响指,“应该在这里。”
他转过身,伸出脑袋看了看后面的贮藏室窗台——一把不起眼的小钥匙缩在角落里。
“也只有这件事情我还能想起来了。”川治说。
他盘坐在地上,像抚摸挚爱之人的脸庞那样用床单拭去木箱子表面的灰尘。清水也坐下来,说实话,她也很期待川治口中的珍贵东西。
钥匙插进,扭动锁孔,伴着一声清脆的声音,木箱子被打开了,有一股木质东西被封存多年的特有味道飘出。
箱子里面,最明显的是许多鲜红的奖状及证书整整齐齐的摞放在箱子的右上角。
“真是厉害。”清水是真的被震撼到了,她还没有见过有人能用这些薄纸叠成两个拳头左右的厚度。
“懒得说了,都是以前的事了,”川治边说边随意翻看其中的几张,“现在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
他说完,把这碍手的东西全部拿出来随意地丢在边上。
川治一样一样的翻看,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小时候的照片,清水则在一旁不停地说着话,例如小川治如何如何可爱之类的傻话。
从年轻时代起,他第一次有意地落入怀旧的陷阱。
最后一张照片被拿开,底下一个红色的信封。
川治打开信封口,取出信。纸张发了黄,还有一处地方起了褶皱,字迹因浸水而略微散化模糊。川治极其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温。
亲爱的小川治:
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东京雪下得很大吧?我想想我就觉得冷,所以这次我给你买了一个手套(透手指的那种,这样你就可以带着手套写字了:))还有一顶帽子。对了,这个帽子姐姐挑选了很久,你带上这顶有两个摇摇晃晃的小球帽子看起来会很帅,然后你的小女朋友就会很喜欢你了,姐姐很看好你的哦!哈哈加油!
还有,记得帮我向姨丈姨妈问声好。我知道你搞不清楚辈分,但姨丈姨妈你总该知道是谁吧?
算了,还是我告诉你吧。我的姨丈是你的父亲,我的姨妈是你的母亲。一定要记住啊。
最后,希望我的小川治能够度过一个温暖的圣诞节!
永远爱你的姐姐:Ada
1984年12月23日
川治盘坐在那儿,又看了一遍。清水发现川治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没事吧?”清水关切地问。
“没什么,”川治的心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柔软过,他又回想起多年前的被幸福包围的那个下午,“我想我姐了。”
“你姐姐对你很好吧?”
“嗯。”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清水问。
“记不清了。”
“那一定经常电话联系吧。”清水猜测。
川治摇摇头:“很少很少,上一次给她打电话我都忘记是在什么时候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清水的语气里满是遗憾,“打个电话给她吧,她也一定很想你。”
“不用了,”川治拒绝了,低下头看着插在锁孔里的生锈钥匙,“她在山梨。”
“怎么会在那边?”
“很久以前嫁过去的,没有办法。她结婚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刚进高中的学生。婚礼结束良子要走那会儿,我第一次看见我姑妈哭,说实在的,看见她哭我也要哭出来了,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居然还在想‘光明正大地哭是懦夫’之类的话。真是好笑!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外边和良子告别,我真怕我自己哭出来,所以躲回家里去了,”川治说,“然后我看见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嗯?”
“我五十岁的姑父坐在台阶上狠劲儿抽着烟,他的眼眶红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怕和他碰见,就一直躲在楼梯的后面,把眼泪憋回去。”
“这样啊,”清水说,“她离开以后姑妈他们怕是很孤单吧。”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还回来吗?”
“回来过,也只是刚结婚那几年。为人妇总是往娘家跑会惹来非议的,因此陆陆续续就少了,再后来我和她就直接没了联系。几十年后死掉后居然连名字也要刻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家族的碑上!”
川治恶狠狠的说出这话来,着实吓到了清水。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太过主观了。
“抱歉,不该这么说的,毕竟太多太多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川治的语气缓和下来。
这种感情还是永远隐瞒着好。
“她在那边的生活还算满意吧?”
“不清楚了,”川治叹气,“我只见过那个男人一次,就是结婚那会儿,连他的样子都就忘记了。”
“别担心了,”清水拍拍川治的背,安慰他,“能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感情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
“希望如此吧,”川治对清水说,“年轻时候,姐姐良子很漂亮。”
这就是川治所能说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