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菲斯特的把戏
作品名称:褶皱 作者:宵禁 发布时间:2016-05-20 17:43:18 字数:3599
清冷的街上,只剩下川治和清水两人。
“清水。”川治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清水歪着头看着川治。她的头发很黑,很长,像瀑布般顺着一边直直地披下。
“你觉得幸子咋样?”
清水嘟了下嘴巴说:“挺好的,挺直接的一个人。”
川治不敢再多看她的头发哪怕一秒,他挤出僵硬的笑容掩饰内心的渴望——起码这个男人自己这么觉得:“心直口快的人容易给他人带来压迫感。”
看到川治这么说,清水捂着嘴巴笑起来。
“你明明能看出来你还问我哦,”清水嗔怪道,“不过她说话的语气配上红色的衣服真的让人一时很难适应。”
“这就是她一直没有男朋友的原因。”川治笑的更加僵硬,更加剧烈。
摩菲斯特要上岸了。
“或许对幸子姐来说根本不需要呢?”
“世界上哪有女人不需要一个男人,又有哪一个男人真不需要女人呢?”他的眼神忽然间变的灼热。
清水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撇过头去。
“这个世界那么大,你又怎么知道呢?”她说话变得很小声。
“搬过来和我住在一起吧。”川治说。
“嗯?”清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这怎么可以!”清水慌乱起来,连连摆手,“你一定是喝醉了,这个不可以,决不可以的,直美她······”
川治蹿腾的火焰猛然被浇了一盆冰水。
他冷静下来。对啊,自己怎么可以这样,直美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往地上用力啐了口口水。
川治此刻是如此苍白,如此虚弱。“清水,对不起······”他就像是刚经历完剧烈的运动,不得不俯下身子大口喘气,寒冷的空气灌进他的肺部,右边的太阳穴“突突突”的猛烈跳动着,“我······我对不起直美。”
清水抚摸着他的背:“别多想了,直美小姐不会怪你的。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吧。”
清水说话的声音很柔,就像······就像母亲一样。她身上散发出的幽幽薰衣草味一丝一丝的钻进川治的鼻子,很好闻,很舒服。川治不那么难受了。
他突然很想靠在清水的怀里,这种似乎很遥远的事情。
“陪我去个地方吧。”川治直起身来。
“哪儿?”清水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他。
“有点远,但是对我来说很有必要再回去看一下。”川治说。
“开成吗?”清水问他。
川治点点头。
“你也应真应该回去看一下了。”清水说,“那么多年了,你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小学同学会你也不参加。对了,那个教国文森本老师你还记得吗?”
“有点印象,但不是那么深刻了。”在川治的印象里,森本老师似乎是个头发稀疏,四十出头的大叔,不过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每个人的样子多多少少都发生了变化,极有可能川治和清水口中的森本老师在路上面对面遇见也不会认识彼此了。
“我就对森本老师印象挺深刻的,”清水看着天空回忆,“教我们的时候,他就已经有孩子了,好像三十多吧。”
川治摇摇头,不记得了。这种久远且细小的事情也只有女人才会记得那么深刻。
“有一个他讲述了很多遍的知识点,我们还是习惯性的犯错,结果他就让我们自选一篇课文抄写十遍。”清水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笑意,“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那种总共没几句的诗歌之类的课文,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出人意料,他选择了课本里篇幅最长的一篇。”
“谁啊?”
“你猜猜。”清水在他面前打转着手指。
“听你的语气,不会是我吧。”
“不愧为早大的学生,果然聪明。”清水一副这都被你猜出来的惊讶样子。
川治倒是不太相信,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森本老师拿着你抄写的密密麻麻的几大页展示给我们看,还一个劲儿的夸赞你,说这样认真的学生以后肯定会有出息。我们对这样的赞美听得太多了,都嗤之以鼻,不过这次,他真是说对了。”
川治笑笑,心里却在思考到现在自己都干成过什么大事,好像一件都没有。
“几年前开同学会的时候,他也来了,”清水说,“那是他第三次来参加我们的同学会,挺老的,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定个日子我们两个一起回去看看吧。”
操场旁边的乒乓球桌还在吗;和同学们一起栽下的小树长得多大了,或早已被移除;下课时候男生在走廊里打闹,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谈论些什么呢;小时候喜欢玩的橡皮大战现在还有人在玩吗?
他的脸上露出笑脸,这些细碎的回忆像涓涓细流般温柔地浸润他干涸的心。
第二天两人从京都出发,新干线上Nozomi奔驰了两个半小时,来到了这个久违的城市。他们没有作半刻的停留,拦下一辆车站的士。
“师傅,东京都荒川区西日暮里四丁目。”
川治和清水向学生打听了一下森本老师的情况,知道他还未退休,很是庆幸。
“不白跑一趟了。”
他们顺着学生指的方向上了三楼,找到办公室,淡蓝色的门板有张纸,上面贴着老师的名字。
“看,川治,”清水指着一个名字,“森本雄健,国文老师。”
“咚咚咚。”川治有礼貌的敲了三下门。
“打扰了。”
“您好,请问您找谁?”办公室里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起来。
“请问森本老师在吗?”
“哦,森本老师他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你们稍等一下吧。”年轻人说完又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川治和清水从办公室里悄悄退出来,轻掩好门。
站在办公室外的阳台处,川治才发现操场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学生们都从教室里涌到操场上准备做早操了。
“怀念吗?”清水笑着问川治。
“肯定的。”
广播响起。
学生们跟随着广播口令开始有序的做起操来,前排的女生做的都很认真,男生们则喜欢跑到队伍的后面打闹。川治注意到个小孩,佯装在做操,可脚步却始终跟不上节奏,然后趁旁边的人不注意,飞扑过去,两人打闹在一起。老师们对这现象也是司空见惯了,没有加以制止,在队伍后面在一起聊天。
“我们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吧。”川治回过头问清水。
“比他们可厉害多了,”清水说,“我们班的‘四大金刚’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川治大笑起来,四大金刚分别是谁早就忘记了,可这个称号清水一提他就想起来了。
这时,从楼梯口来了一个人。头发花白,略有些弓背,但走起路来还是稳稳当当。
“森本老师,我是川治·····野川治,您很早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川治迎上去。
“野川治,野川治······”森本花白的眉毛稍稍聚在一起,突然又松开,“有点印象,但是记不清楚了,抱歉了川治。”
“没事没事。”川治惶恐的连忙摆手。他很尊敬从事教学工作,被称为“老师”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自带着老师的崇高与长辈的威严。
“这位是······”森本看到在川治身边的清水。
清水与川治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几年前的同学会上,森本见过清水,但现在却是想不起来了。
“老师,”川治说,“她也是您的学生,是我的同桌,清水惠子。”
“噢,”森本觉得很是欣慰,那么多年前的学生还记得自己,“你们现在的生活还如意吗?”
“还行吧。川治现在是一个作家,我就帮他打理好内务。”清水说。
“原来是夫妻啊,”森本老师说,“走到一起就已经够不容易的啦,能够在一起走完一生切记珍惜。”
川治点点头,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绪。
“走走走,进去说,我这身子可受不了这么冷的天气。”森本说。
川治三人进去时候,年轻人又抬起头看了看他们。他也应该猜到了,来者是森本老师的学生。
“你多大了?”森本像是在问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孩。
“三十九了。”
“三十九了啊!”森本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川治重复了一边。
“你呢?”森本扭头问清水。
“三十八了。”清水说。
“都长这么大了,好孩子,”森本突然想起什么来,对川治说,“我记得你有姐姐是吗?”
“没有啊。”
“我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学生的姐姐连续三年圣诞节的时候给他邮寄了东西过来,我想不起来是谁了。”
川治怔了一下,森本老师口中的那个学生就是他,而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森本老师不提,恐怕他余下的时间都不会记起有这么一件值得缅怀的事情。他是独生子,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鲜有交心朋友,有的话也只是曾经,早已淡化了关系的那种。川治一个人放学回到家里,家里没有一个人,他背着书包站在镜子面前哭泣,他哭给自己看,哭得很伤心,偷偷张开满是眼泪的眼睛看看镜子里的那个人,心情好受了很多。在孤独里长大的孩子懂得照顾人,却不懂得照顾自己。
她是姑妈的女儿,大川治六岁,川治很依赖她,可是一年下来也没有几次能看得见。十几岁的川治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其实很爱姐姐,那个时候他就明白即便说了,别人也只是会一笑而过,谁会把有血缘关系的爱归类到其他上面呢?到现在川治把她寄过来的东西都还完完整整的保存着,放在积灰的大箱子里面——那里面装满了川治童年所有值得回忆的美妙东西:玩具、奖状、最重要的是一双袜子,一双手套,还有一封信——这是姐姐邮寄过来三样东西。其实还有一样,是一串糖葫芦,对于这保存不下来,招蚂蚁的东西,川治就把它吃掉了,签子也不知道丢哪儿了。